五月九號真是個大破大立的神奇好日子。
這一天,曾極具爭議性的馬來西亞前首相馬哈迪醫生以93歲高齡再披戰袍,以年邁的身軀、精銳的思維和具感染力的個人魅力南北奔走,終于把孕育他起伏跌宕三進三出政治生涯,從建國伊始即稱霸政壇一甲子的國陣,以及他錯誤欽點的混賬接班人納吉前首相給一並擊垮。
他還神奇能獲得92歲高齡——至今還活躍在公開場合拉小提琴,彈鋼琴籌款——的妻子西蒂哈斯瑪在身邊支持,真是洪福齊天,人間神話。
不管獲勝的希望聯盟將如何組織起新政府,領頭“馬”確實已勇敢接下幾乎要斷送國家前途的超級無敵爛攤子,准備板正貪腐前任走歪走曲的治國道路,歸還千千萬萬馬來西亞人一個光明的未來。單憑這點我真願意爲他強韌無比的道德勇氣和政治智慧獻上一鞠躬。
在人類和政治史上,馬來西亞和馬哈迪將雙馬會齊齊入史冊,給世界上許多暴政、庸碌無能和貪婪腐敗政權下的人民帶來一點希望和勇氣的火光,重燃人民力量的信心。
這是大破,並期待大立。
五月九日這一天是我曾居住七年的俄羅斯聯邦最重要的節日——俄羅斯舉國慶祝“勝利日”,銘記73年前的蘇聯犧牲2700萬人而得到的終極勝利,結束了二戰並解放了歐洲,將和平歸還世界。
幾乎每家每戶犧牲至少一個家庭成員所換來的新秩序,歐洲可以選擇性失憶,世界也可以將之遺忘,但是他們全國每年盛大舉行檢閱和活動來感激仍舊在世的年邁老將士,更要讓年輕一輩紀念這慘烈和光榮的一役。這是大破再大立的光榮事迹。
也在這一天,我定居台北開店,心裏時刻挂念新加坡體弱的父母,手裏舉起刻著俄羅斯國徽的水晶杯暢飲,遙祝勝利日快樂,心裏卻想回到馬來西亞的家門前放鞭炮。
馬來西亞趕走腐敗的政權,史無前例的團結了全國各大族群人民,改寫了曆史,見證馬來西亞的重生和救贖。大選的亢奮激情過後,未來的道路又何去何從,對于國家資源的分配、族群關系的整合與團結以及外交政策是否會因這個政治分水嶺而帶來更理性和客觀的大反省和大改變,我們拭目以待。
我最初從學術的角度認識馬哈迪醫生是在英國研究所念比較政治的時候,他在1970年出版的“馬來人的困境”使他被定位爲純粹的馬來種族主義者。
雖然當時他已被開除黨籍,他在書中的理論奠定往後的馬來西亞建國道路。他認爲馬來人是馬來西亞的原住民,他們應該得到政府的幫助以抵抗華族帶來的經濟壓力。他還從文化和種族的角度分析馬來人的弱點以加強自己的立論。
我這個從小生活在新馬兩地的新加坡人,很小就看清馬來西亞和新加坡最基本的不同之處。在新加坡奉行精英主義,以個人能力導向,在馬來西亞則存在種族主義,就是種族決定命運。
小時候最切身感受到的是馬來西亞大學的名額是保留給馬來族,而成績優異的華族只能望門興歎,導致出國留學是唯一的選擇。我看著身邊很多優秀的馬來西亞華裔考進了馬來西亞大學,卻因名額而考不進他優異成績能夠進入的科系,有能力的就出國留學,沒有能力的就只好接受安排,因此流失了多少人才真是難以計算。
其實我們新加坡一直在嚷嚷的外來人才,其實最早的外來人才應該就是“鄰國人才”,但是因爲太接近了,大家都默然接受這就是新加坡的一部分,他們不太算“外來”。
我住在兀蘭,位于馬來西亞新山的對岸,每天可以看到學生坐著校車越過長堤來這裏求學。他們早晨四五點就得起床,下課之後又要越過長堤回家,有時因長堤交通瘋狂堵塞很晚才回到家吃口熱飯,隔天又重複同樣的節奏。
我就是在這樣的鄰裏學校念書長大,因此班上總會有很多的馬來西亞同學,他們比我們繳付更高昂的學費,有時還要捐款給學校,我對他們的第一個印象就是他們比較懂事自律,這樣地獄似的大清早爬起來上學,誰都要變得特別自律。由于父母必須繳付更高的學費,他們一般也非常用功學習,功課名列前茅都有馬來西亞學生的份兒。
我記得中學一年級念最好的A班,班上前幾名的優秀學生就有馬來西亞人,他們不學華文,而是選擇馬來文爲第二語文。我記得他們不是醫生的孩子,就是律師的孩子,都是精英家庭送出來的孩子。大家一起上學,一起玩耍也沒有覺得有什麽不一樣,直到有一天,我們英文文學課要做模型,分組把書中“藍海豚”孤島女孩的生活狀態用模型做出來。
我們“本地生”很得意的拿出紙漿做出來的作品,卻發現馬來西亞同學做的模型簡直超乎想象,把海洋的顔色用栩栩如生的深淺顔色表現不說,連孤島上山洞的細節都做得非常好。兩個作品可以分“簡陋版”和“精裝版”,當下我都有馬上把自己的作品給收回來的念頭!那是三十載以前的事,今天還記得那份小小的震撼和目瞪口呆,初體會什麽叫“一山還有一山高。”
當然也有一些來自馬來西亞華文小學的朋友是念中文,他們的中文程度都很好,成績也非常優異。到了念初級學院准備考大學,我最好的馬來西亞朋友幹脆搬來我家兩個月一起准備考試,周末才回新山的家。
其實把孩子送出來新加坡看似簡單,其實對每個馬來西亞家庭都是一個很大的決定和不小的經濟負擔。我記得住新山的堂嫂和我討論時的焦慮和躊躇,眼淚都快掉下來;最後兩個孩子都送出來新加坡上小學,孩子成績都很優異。
當然,也有家長不願意孩子太辛苦的上學,而讓孩子念馬來西亞的獨中,畢業後可以到新加坡念大學或出國。是,搞清楚,心理上他們“出新加坡”不怎麽算出國,搭飛機才算是出國。
幾十年過去,馬來西亞的教育還是沒有讓人留下。我這個已經念高中的堂侄兒因課業繁重,高一就住在我妹妹新加坡的家,星期一到五,周末才回家,有一次關卡大堵塞五個小時才回到家。
爲什麽年複一年,一代接一代,馬來西亞人還是會把孩子送來新加坡學習?我國政府甚至向最優秀的學生招手撥出獎學金留人留心,很多就會像我堂侄兒一樣留在新加坡工作生活,成爲新加坡永久居民或者成爲公民。
以爲上學才會碰到馬來西亞同學?到了《聯合早報》上班後,一個來自鄰國獨中名校,後來在我國上國立大學的女生就坐在我旁邊。有趣的是,我中學和大學時代的朋友都是她的朋友,早有聽聞卻沒有碰到她,最後竟然還是把我送到她桌位旁邊當同事,成爲吃飯唱歌喝茶的好朋友,從此怪趣的自封爲“新馬姐妹花”。
這樣在新加坡落地生根的馬來西亞人還有很多很多,她是一個典型,家在新加坡,家也在馬來西亞,如果家鄉靠近的話,周末都是往馬來西亞跑,否則幾個月一趟是免不了的。他們當中很多並沒有放棄馬來西亞國籍,對自己的國家還是抱著希望。
如今,這個希望似乎再度點燃了。
我年過八旬,馬來西亞出生,新加坡念到高中就回馬來西亞工作生活至今的爸爸身體欠佳,去年開始和媽媽回到新加坡孩子身邊養病,心裏卻時刻挂念空置多時馬來西亞的家。爲什麽呢?因爲我們不敢把他們留在老家,萬一需要緊急的醫療護理,堵塞在長提上耽誤救治是我們不敢承擔的巨大風險。
一等他們狀況稍好,哪怕載他們回去一、兩天摸摸他的轎車、給祖父祖母上柱香或拔一拔花圃高長的的野草,也會讓他倆“重獲自由”般的老懷寬慰,笑逐顔開。
這個新加坡人在新加坡會投票,在馬來西亞8月31日會情不自禁(即使會讓我瞠目結舌)在家門前挂上馬來西亞國旗。以國籍來說他們是新加坡人,情感上卻是馬來西亞人。這一類的“新馬人”多不勝數,其實彼岸是此岸,此岸也是彼岸,分不開的。
馬來西亞的宏願2020已快期了,這個傷痕累累,挫敗連連的國家需要政策上的強心針和漫長的修複過程。英明選民和四散各地遊子的選票締造了曆史和奇迹,這是人類史上重要的一堂課和珍貴的精神獻禮。
如果有宏願(Wawasan)2030,2040,我希望彼岸也有很好的學校,年幼的孩子們不用過長堤來上學,孩子可以有更多升學的機會;經濟繁榮得可以讓勞工們不用起早摸黑就拼了命的在路上奔馳賺錢。我希望我們鄰國再度富強繁榮起來,與我們共存共榮,一起在互惠互利的基礎上面對未來艱巨的時代挑戰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