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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11月6日,身在日本的美國總統特朗普迫不及待地對美日貿易問題「開炮」——批評日本的貿易對美國而言「既不公平也不開放」。
對於安倍抱有極大希望的TPP,特朗普直言:「退出是明智之舉」,「我告訴你們,沒了TPP,我們之間貿易來往會比任何國家都多。」
雖然「有求於日本」,特朗普仍然毫不謙虛地在安倍面前「花式炫富」。
安倍不作聲,特朗普笑著繼續念稿……
場面貌似有點囧。
10月22日,以安倍晉三為首的自民黨與公明黨執政聯盟在參議院選舉中贏得絕對多數議席,迅速將目光投向復活TPP的「大業」上。
23日,安倍在會見日本商界代表時表示:即便沒有美國,日本也要堅決主導TPP的「復活」。
歐巴馬政府時期,日本是美國主導的TPP(Trans-Pacific Partnership Agreement,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議)的核心成員。
從這次表態可見,特朗普退出TPP的意思很堅定。
帶頭大哥都不玩了,日本為何死死抓住TPP不放手?憑藉日本一國之力,真的能「玩轉」TPP嗎?日本這種做法對中國乃至亞太經濟意味著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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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倍的TPP戰略:讓日本「重新偉大」
自泡沫經濟崩潰之後,日本經濟就深陷持續衰退的尷尬境地。
儘管此後歷屆日本政府實施了形式多樣、種類繁多的經濟刺激改革計劃,但均未能挽救日本經濟的頹勢。
受其影響,日本長期強調的「國勢」日漸式微,國內矛盾日益激化,社會問題頻繁發生,國民工作熱情、乃至為實現強大日本而努力奮鬥的民族信念也不可與過去同日而語。
面對如此困難局面,日本國內以保守主義勢力為代表的一大批人,堅持認為:日本亟需一次「脫胎換骨」的戰略性改革,才能徹底走出泡沫經濟崩潰所造成的陰影。
他們希冀TPP能為日本「轉運」。
在日本整體國力及經濟實力發生嚴重下滑的背景下,安倍採取「激進式」的對外經濟合作策略——試圖藉助外部力量以挽救日漸式微的日本。
安倍政府的這一戰略設想,在TPP問題上表現得淋漓盡致。
期待之一:吸引外國注資,保護海外投資
安倍政府認為,TPP是適合21世紀的新貿易投資規則,若日本掌控制定新經貿規則的主導權,就可以利用新規招徠外部投資大量進入日本市場,同時加大對自身海外投資的保護力度。
這裡涉及三個層面的含義:
*TPP制定了關稅衡量的新標準,率先在多邊貿易合作協定中實現了貨物貿易的「零關稅」;
*TPP凸顯貿易投資規則的創新性發展;
*TPP為創設「21世紀貿易投資體制」搭建新平台。
日本政府對貿易投資新規的需求是雙向的,既意在對內的引導,又暗指對外的輸出。
其一,有利於吸引外國投資。
安倍政府在2013年6月的「日本再興戰略」中,就曾明確提出,到2020年末實現對日直接投資存量倍增至35萬億日元的戰略目標(2012年為17.8萬億日元)。
但是,迫於國內經濟持續衰退的現實,外國資本始終對日本市場提不起足夠興趣。同時,傳統而保守的國內文化阻礙了日本市場的對外開放,更提高了外國投資進入日本市場的「門檻」。
鑒於此,日本更希望藉助以TPP為基礎的投資保護體系及嚴格的智慧財產權保護機制等,為外國資本的流入日本創造高規格的保障和信心,進而吸引更多的外來資本。
其二,對保護在外投資的真實需求,是日本急切推動TPP投資新規儘早生效的動力源之一。
聯合國貿易和發展會議(UNCTAD)公布的統計數據顯示:
2015年,日本向對外資本輸出(FDI)總計1290億美元(2014年日本的同統計數據為1140億美元),僅次於美國2015年的3000億美元(2014年美國的同統計數據為3170億美元),位列世界第二大FDI輸出國。中國則緊隨其後,FDI輸出總額為1280億美元(2014年同統計數據為1230億美元)。
需要指出的是,一旦TPP達成並生效,日本資本必將揮舞TPP之鞭,保護其海外資產的傳統利益,同時進一步拓展投資對象及新的盈利增長點。
期待之二:夯實「日本製造」的競爭優勢
首先,日本意圖藉助製造業顯著的技術競爭優勢,確保了其在國際貿易中凸出的競爭地位。
日本意圖藉助簽署新經濟合作協定,構建以日本技術和日本製造為核心的新產業價值鏈,這必將引發全球產業布局和價值鏈分工體系的重新調整。
隨著全球化的深度發展,日本企業大規模走出國門、在海外投資設廠,並實施本地化的採購、製造及銷售等生產經營活動。
受其影響,「made in Japan(在日本製造)」的日本製造業傳統模式業已轉換至「made by Japan(由日本製造)」的新發展範式。
以此為背景,日本急切希望構建包括投資者——國家爭端解決(ISDS)條款等在內的高規格貿易投資協定,一方面保護其在海外的投資利益,另一方面促進日本企業的全球化布局。
就TPP原有的12個成員國來看,除了美國之外,日本在製造業領域的競爭優勢是絕對性的,越南、馬來西亞等發展中國家難以企及。
為了鞏固並夯實日本在貿易及技術領域的競爭優勢,日本迫切希望可以構建起以TPP為基礎框架的貿易分工體系和智慧財產權保護體系,並依託TPP實現自身在技術優勢與經濟利益之間的高效互轉。
其次,TPP有助於構建以日本為「圓心」的全球生產網絡。
當前,勞動集約型的傳統產業在東亞地區的主要生產基地集中在中國大陸地區。一旦安倍的願望被落實,隨著TPP發展,從事此類傳統產業的日資企業或其他外資企業將選擇從中國撤資,轉而向越南等參加TPP協定的發展中國家投資。
這將重塑東亞生產基地的功能型配置,進而影響日本企業的生產流和貿易流,有助於加速構建以日本為「圓心」的全球生產網絡,並進一步提升供應鏈的運轉效率。
期待之三:藉助外力倒逼國內改革
藉助TPP的外部壓力,可以推動日本經濟的體制改革與結構性轉變。
安倍政府上台以後,在經濟政策方面,強推「安倍經濟學」。但是,無論他在貨幣、財政政策上做多大的努力,卻始終無法使日本經濟回歸至正常的復甦軌道。
因此,唯有選擇強硬推動日本經濟的結構性改革,才能實現「安倍經濟學」的政策承諾和日本經濟的後續發展。
長期困擾日本經濟市場化發展及貿易投資自由化的相關部門,自然就成了安倍改革的重點對象,農業部門更是「典型中的典型」。
實際上,在國內,日本加入TPP的最大阻力來自於農業生產部門,而其主要代表力量就是「全國農業協同組合聯合會」(日語名稱為「全國農業協同組合連合會」,簡稱「JA農協」)。
顯然,從中長期來看,安倍政府欲推進的是針對日本農業的結構性改革,但現階段它的主要任務卻是借TPP之機實施針對農協的體制性改革,進而重新規劃反映農業利益的政治版圖和農業生產結構,並以此為示範性工程,推進日本整體經濟的結構性改革。
期待之四:構建以日美為核心的經濟治理體系
儘管日美之間簽有安全同盟協定,但這僅局限於安保問題,且不能輻射至其他政治及經濟領域。
日美之間並沒有簽訂FTA、EPA(經濟夥伴)等正式的經濟合作協定文件,而之前為了解決日美貿易摩擦而簽署的自願出口限制(Voluntary export restraints)協議、日美一攬子經濟協議等,均為美國單方面壓制日本而簽訂的「不對等」經濟合作協議,日本並沒有在其中體現出足夠的主動性和對等性。
鑒於此,日美兩國之間並不存在所謂對等的、書面形式的經濟合作文件,二者缺乏牢固的經濟合作基礎。
為此,日本國內的多數保守派將TPP視為「在經濟領域建立牢不可破的日美同盟關係」的重要抓手,更希望依託TPP搭建以日美經濟同盟為核心的、覆蓋整個亞太地區的「輻輳」體系。
而進入後TPP時代,日美兩國更希望依託直接的、雙邊性質的協定,共同規劃並設計全球經濟治理的新體系,其中,新啟動的日美經濟對話機制就是最為直觀的反應之一。儘管如此,日本仍不願放棄美國參與TPP的可能性,並積極遊說美國重返TPP「大家庭」。因此,在現階段TPP的相關談判中,日本仍在不斷假象美國的回歸,並積極為此預留政治空間。
另外,2013年6月,日本安倍政權在 「日本再興戰略」 中明確提出,要與世界主要國家加強經濟合作,並提出到2018年把自由貿易區(FTA)占貿易額的比率從2013年的19%提高到70%。由此,實現上述70%的目標既成為日本不惜一切代價,推動TPP落地的主要動因之一,更是它之後始終不願放棄TPP的關鍵所在。
換言之,一旦日本徹底放棄TPP,則它幾乎不可能完成70%的既定目標,甚至這種負面影響很可能波及它與歐洲、或與美國等重要經濟體之間的雙邊經貿談判。
從這一層面來看,TPP也是日本嘗試擴大FTA、抑或是雙多邊經濟合作範圍的「試金石」。
2
離開中國,日本能hold住亞洲經濟嗎?
安倍大張旗鼓要接棒美國搞TPP,將給中日兩國正常政治經濟交往帶來負面影響,甚至部分領域的既有合作等出現了嚴重滑坡,合作前景不容樂觀。
第一,日本故意繞開中國,最大限度地尋求並建設「沒有中國參加」的新雙多邊經濟合作機制。
日本對華態度由「合作競爭」清晰地轉變為「競爭合作」,由此不難設想的是,未來中日兩國在經濟層面的競爭因素將愈發增多。同時,中日雙方傳統的合作基本面卻在不斷縮小,甚至在部分領域會出現階段性的斷層。舉例來說,日本一味地強調「高標準、高水平」的經濟合作規格,可能引發中日在多個地區經濟合作協定談判中的齟齬。
第二,日本過分強調「國家復興、重新崛起」等政治意念,以「叢林法則」的思維邏輯渲染中日間國力競爭的殘酷現實,並將其提升至意識形態的政治層面。這不僅加劇了中日間的現實矛盾,更破壞了中日兩國的民族感情,間接性地阻礙了中日間正常的經濟合作及經貿往來。
很顯然,安倍政府對TPP寄予了強烈的期待——藉此來實現「平成開國」的盛世之夢。
然而,由於內部條件的客觀局限及外部環境的不成熟,這一夢想仍停留於構思階段。
更為糟糕的是,特朗普政府的貿易協定談判路線已由多邊轉變為雙邊,即基本放棄了回歸TPP的可能性,致使日本在TPP問題上根本不可能獲取美國的馳援。
加之自身實力的不足,日本難以單槍匹馬地引領TPP的談判進程,甚至更無法引領後者跨入關鍵性的內容協商與談判。
其實,TPP是日本對外經濟合作戰略轉型的鏡鑒,而其背後折射出日本長期深陷泡沫經濟崩潰的失落心態,以及激進、冒失的功利主義思想。因此,從 TPP的視角可以管窺日本在內政外交、甚至是戰略心態的微妙嬗變。
在幾乎無計可施的背景下,安倍政府也只能依託TPP,來塑造一個充滿美好幻想的「童話故事」。(作者系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副研究員,日本亞洲政治經濟學會、日本國際經濟學會會員)
*本文轉載自「瞭望智庫」(zhczy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