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李光耀與父親
(新加坡眼按:這段純樸的鄉野時光,可能是操勞一生的李光耀最無拘無束的歲月。可能在這些朝花夕拾的娓娓敘述中,找到影響他一生,或影響一個國家的一些細節。)
童年李光耀
李光耀的家族祖籍在廣東梅州市,自其曾祖父開始定居新加坡,祖父李雲龍是當時新加坡知名商人,經營船務公司還進行樹膠貿易,父親李進坤則是殼牌石油公司的員工。
1923年9月16日,李光耀出生,是家中長子。當時李家的生活狀況還比較優渥,祖父在當地頗具聲望。雖然童年的李光耀備受長輩寵愛,但並非完全無憂無慮。因爲父親好賭,偶爾輸了錢脾氣會變得狂暴,回家便與母親爭吵索要首飾拿去典當換賭資。而李光耀的母親卻是個勇敢的女人,敢于與父親抗爭。在李光耀的心中,母親窮盡一生的精力撫養孩子,讓他們受良好的教育,成爲自食其力的專業人士,如果她晚一代出生,且受過良好教育,很可能成爲女強人。
祖父對于李光耀的影響最大。1920年代末期,由于遭到經濟危機的打擊,李家開始家道中落。但是,盡管狀況一日不如一日,祖父絲毫沒有放松關心李光耀的教育問題。李雲龍向來崇拜西洋文化,在其影響下,李光耀從最初的華文學校轉入古樓英文學校就讀。李光耀沒有辜負祖父的期望,在校成績常常名列前茅。12歲時,因爲學習成績突出贏得獎學金,他被保送進當地頂尖英校萊佛士學院深造。
《李光耀回憶錄》(節選)——鄉野童年
我不肯用功讀書,父母親很擔憂。于是母親給慶喜舅父一項任務,要他每天監督我准備隔天的功課。這樣,每星期三次,晚餐過後我就得跟他一起坐上一個小時。就連當時的我也覺得在幾個舅父當中他最沒有學問,可是居然奉派來監督我做功課,那是多麽荒謬啊。我也說不出這樣的監督對我有什麽好處。可是他畢竟是唯一有空的人,而且又是我舅父——華裔家庭通常是很講究輩分的。
在一個傳統的華裔家庭裏,結了婚的女兒,同丈夫和子女住在外家,通常不爲社會所容。因爲女兒的子女屬于外孫,不能成爲外家的成員。不過,在來自馬六甲的土生華人當中,女兒住在娘家卻是常有的事。外祖父一家就是一個例子。我們的家庭是一個相當快樂的大家庭。大家和和睦睦地住在一起,有時也免不了會發生摩擦,那多數是由孫兒們的頑皮和吵架引起的。
我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同三個弟弟、一個妹妹和七個表弟妹一起長大的。由于他們年紀比我小,因此我經常去跟鄰近村落的華族漁民和馬來人的小孩玩遊戲。這個村子就在外祖父住宅對面的一條小巷裏,有二三十間用亞答葉或鋅板蓋頂的木屋。平日,村裏的漁民在大約200米外的實乞納近海捕魚。捕了一天的魚後,他們會把綴上一個個軟木浮子的漁網挂在我家後面的空地上曬幹,然後用一種深褐色的液體染漁網。這種液體是用一種紅樹的皮榨出來的。
小時候,我們取樂的方法很簡單。我們捉蜘蛛,也捉褐色的身體光滑的“叩頭蟲”。這種蟲的習性很怪。當你把它放在火柴盒上按它的背時,它便會磕頭似地敲響火柴盒,發出“托托”的聲音。我們的樂趣就在看誰的“叩頭蟲”發出的“托托”聲最大。然而我們的時間卻大部分花在比較粗野的遊戲上。
我們鬥打架魚。我們通常在樟宜路兩旁的淺溝裏抓打架魚。抓魚時用的是一種用柳條編制的“畚箕”。築路工人用它來搬運泥土,我們卻用它來抓魚,然後把魚裝進玻璃瓶子裏。打架魚身長25毫米到40毫米,呈深紅和紫色,一被激怒就把鳍張開,展現出耀眼的紅、橙、藍三色,異常美麗。我們把兩個各裝著一條打架魚的玻璃瓶並排放在一起。兩條魚一觸目,搏鬥的本能便引發出來了。接著,它們仿佛跳起戰舞,拍打著鳍,擺出准備戰鬥的姿態。這時候,我們便把這一條倒進另一條的玻璃瓶子裏,讓它們厮殺到其中一條慘敗而逃,在驚慌失措中,身上耀眼奪目的色彩頓時消失。打勝的那條魚的主人,把打敗的那條當戰利品,其實並沒有什麽戰利品可言,因爲它全身傷痕累累,不但鳍被咬斷,連身上的肉也一大塊一大塊被咬掉。經此一敗,它的戰鬥精神很難恢複過來。
我們也鬥風筝。我們用兩根細長的竹片和特別的風筝紙,自己制作互鬥用的風筝。要做一只輕盈而能操縱自如,又均衡得當,不會側向一邊的風筝,是需要一定的技巧的。我們把風筝線拉在兩根木杆之間,把摻了碎玻璃的漿糊小心地塗在線上。碎玻璃越粗糙,越呈砂礫狀,塗在風筝線上時,就越有可能割破自己的手指,也越有可能割斷對方的風筝線。鬥風筝的目的就在于此。斷線的風筝飄落地面時,誰撿到就是誰的。後來,我在劍橋大學念書時,才得知羅馬法把這樣的風筝稱爲“無物主的財物”。
我們比賽陀螺。陀螺是從店裏買來的,最貴的一種用硬柚木制成,經得起對手陀螺的撞擊,不會留下任何深凹痕。爲了增強陀螺的防衛力量,我們用銅制圖釘給陀螺的外表釘一層裝甲,使它能擋住對手的攻擊。
我們也比賽彈子。在一片堅實的沙地上,我們挖三個排成一線的洞,以便輪流把彈子彈進每一個洞裏。比賽的時候,是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把彈子放在適當的位置,然後用右手食指把彈子彈出去。你也可以攻擊對手的彈子。如果彈子靠近洞口,你盡可以用自己的彈子大力把它撞開,最好是把它撞破。便宜的彈子通常是用灰泥做的,也有用水泥和石膏混合做成的。這種彈子一經撞擊,很容易裂成兩半。只有貴的那種,是用堅硬的石塊或是真正的大理石做的。
這些遊戲,能培養一個人的戰鬥精神和爭取勝利的意志。我不曉得這是否爲我日後從事政治活動預先做好准備,但這對于一個人的生存能力倒是一種很好的訓練。何況我們並不軟弱,也未被寵壞。當年我沒有花哨的衣服和鞋子,今天我的孫子卻樣樣有。他們所穿的輕便運動鞋,仿照成人所穿的最新款式,鞋後跟還裝上電池和燈泡,能夠發出綠色、琥珀色和紅色的閃光。我這一代人所穿的是簡單的樹膠底帆布鞋,每雙四五角錢,多數是本地鞋廠制造的。後來,霸打鞋公司生産了一種質地較好的膠鞋,每雙一塊錢。每年正二月華人農曆新年到來之前或是年中,如果幸運的話,父母親就會到密駝路的鞋店給我買雙質量很差的本地制造的皮鞋。鞋內底,甚至那未外露的後跟,都是用硬紙板充數的。如果皮鞋給淋得透濕,就會扁松開來。
當年的世界比較簡單。我們不窮,也不富裕。我們沒有大量的玩具,更沒有電視機,要使自己富于機智,得靠多閱讀和發揮想象力。這對我們的求知大有幫助。可是當時沒有那麽多的圖書可供兒童借閱,而且書的價錢又很貴。我通常購買廉價的驚險小說,並追讀哈裏·沃頓和比利·邦特等一夥男童在格雷菲爾斯的奇遇故事。每個星期五,我總是懷著熱切的心情,等待從英國開來的郵船開進丹戎巴葛碼頭。郵船載來英國的雜志和畫報,這些出版物的價錢並不便宜。等我稍微長大時,我便開始利用萊佛士圖書館。每次從那裏借來的書,可以閱讀兩個星期。我以兼收並蓄的態度閱讀,但是比較喜歡西部小說,不大喜歡偵探小說。
談到度假,我們一家人往往到外祖父蔡金鼎坐落在菜市的樹膠園木屋去,在那裏逗留幾天或一個星期。我們乘坐牛車從樟宜路前往樹膠園。牛車由兩頭牛拉著,負責趕車的是外祖母的園丁。牛車的木輪用鐵圈箍著,但沒有消震器,所以車子在布滿轍印的泥路上行走時,總是顛簸得很厲害。50年後,也就是在1977年,當我搭乘協和客機,以三個小時的時間從倫敦飛越大西洋到紐約時,我不知道同機的搭客,有誰體驗過乘坐牛車的樂趣。
我們三餐吃得比較簡單,也比較健康。當時沒有漢堡包和意大利餡餅之類的快餐,也沒有不健康食物和特許經營的餐館,更沒有外國的小甜餅,有的是本地烘制的糕點。每年一次,母親和阿姨們爲了准備農曆新年除夕和往後兩個星期的節慶所需,會一連幾天烘制糕餅,然後把一個個玻璃瓶裝得滿滿的。當年也有本地生産的“和和”餅幹,是仿制英國亨特利和帕爾默餅幹廠的産品。至于英國餅幹,只有英國老板和本地富有人家才吃得起。我們都吃得飽,從沒挨過餓。在我記憶中,當年在家裏,在漁村裏,或是後來(1930年一1935年之間)在直落古樓英校裏,都沒見過肥胖的孩子。
結語:每一個人的童年都不同。但我們希望相同的是:每一個童年裏都飽含天真、燦爛,每一位孩子都是被愛、被尊重的。這樣的相同也是我們的使命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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