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的人文環境和生活氛圍從此改變升學的競爭將建立在一個不對等的平台上引言1972 年 12 月 26 日清晨,作者一早就背著簡單行囊到了國防部中央人力局報到。從此開始了兩年零六個月國民服役生涯。兩個鐵盒裏的情書我向來不喜歡雞精的味道,只有一種精神上的雞精我從不抗拒,那就是情書。三天兩頭,排上士長(即副排長)都會當起情書使者,抱來一疊書信到宿舍分發。這時,整排士兵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每當上士長念完一個收信人的名字,現場都報以一陣歡呼。直到全部信派完,上士長拍拍雙手,確定一些人今晚將失眠後,大家才陸續散去。收不到信的有多失望,我不說大家也明白。1973年,作者在巴西立洛陽軍營接受軍訓。圖源:李甯強收到信的都各自找僻靜角落去讀信。從他們看信的神情,那種眼角和嘴角似笑非笑的樣子,完全可以斷定讀的是愛人的情書。有些情書還夾帶佳人照片,當照片一公開,大家搶著看,宿舍裏樂成一片,軍訓的辛苦暫時抛諸腦後。因爲有了情書這味獨門秘方,很多人精神上有了依偎。讀了信,有人整晚都在吹口哨;有人一邊擦軍靴,一邊哼著《美麗的星期天》。當年華校生最常唱的三首歌是:《海鷗》《我家在那裏》和《風從那裏來》。十多歲的小夥子感情最直接,這種青春的呼聲也最動人,這就是軍中生活最快樂的時刻了。“Lights off ! ”外頭突然傳來上士長大喝一聲,一時間,弦歌皆止,燈火盡暗,頃刻間又回到現實。1973年,作者在德光島作露營訓練。圖源:李甯強要感謝情書,是它陪我走過這段艱苦的人生曆程。永遠不能忘記等待上士長念出名字的焦急心情、無法忘懷躲在被窩裏偷寫情書的刺激。無數的一來一往,收到的情信厚厚一疊,回家時就急忙鎖在我的寶箱裏。而我被窩裏的傑作也已悄悄裝滿另一個空間的另一個鐵盒。〔附錄〕1980 年 11 月 8 日,這兩疊情書終于見了面,成了一種珍貴的見證。我不知道,如果情書換成是 SMS、Email、WhatsApp,還會如此珍貴嗎?全聽妳的新兵訓練還未結業,高中會考成績公布了。當時抱著“一入軍門萬事休”,成績考得如何變得不是很重要。拿到不錯的成績,也沒多大喜悅。一群穿著軍裝的阿兵哥盤踞在學校辦公室門口,一股汗臭味似乎和這書香環境格格不入。顧不了這許多,大家興高采烈地談論著今後打算,女同學年中就可以報名上大學,男同學也可以申請保留學位。一時間學系名稱在空中飄揚,笑聲叫聲在耳際嗡嗡作響。作者報考了南洋大學。這是錄取通知書,發于1973年。圖源:李甯強讀大學的念頭從未在腦裏掠過,投入社會賺錢養家才是心裏早已確定的方向。心下尋思,反正還有兩年多,不必想得太遠。就在落寞之際,(女朋友)清脆的聲音又響起了。說來也巧,兩人成績竟一模一樣,互相道賀一番後,話題還是離不開報讀大學。當我說出心裏打算後,她靜默了好一會。沒觀察她臉上神情,我想的都是自己,讀不讀大學似乎與她一絲關系也沒有。空氣僵住了,她終于低聲說了一句:“全聽你的。”我完全沒體會這話中含意。“你不讀,我也不讀。”她又補了一句。大概她是一路哭著回家的,但我卻不知道。在回營的車上,我才驚覺自己自私,全沒考慮她心中感受。想著該如何彌補,當晚就失眠了。營房外蟲鳴不盡,聲聲鑽入心裏,揮也揮不去。又到周末見面時間,正想解釋,她已把一疊入學申請表格推到我面前。表格欄目幾乎都填好了,只留下報讀科系和簽名等我決定。幾天前的承諾竟然這樣快推翻,我正爲她先斬後奏的舉動有些不快時,她又遞給我一封信:“你看信吧!我覺得我們都不應該放棄這樣的機會。”她眼角淌著淚光。我心頭冰封的積雪完全融化。其實,我不必看信,也無須再聽解釋,我已無條件同意她的安排。慶幸她沒全聽我的。人生抉擇,往往一念之間。上天的安排一切像是早已安排好。1974 年,我被選入《國鋒報》當記者兼編輯,這是國防部出版的一份月刊。我得以暫時換下戎裝,每天穿便裝到植物園對面的國防部上班。這裏距離新加坡大學武吉知馬校園很近,只要沿著植物園走一段不到兩公裏的幽靜小路,就可直達新大校園。1974年《國鋒報》封面。圖源:李甯強1974 年中,她在新大開始第二年商業行政管理課程。自然的,她下課我下班,大家會在校園附近車站會面,有時也選擇植物園,這個會面的中途站環境幽美、空氣宜人。有美景相陪,感覺更爲愉悅。這是事先無法安排的機緣巧合,讓我有更多機會聽到那清脆笑聲,而且越來越靠近。新大校園當時一逢豪雨就積水,這種例常的見面就會受到阻撓。沒有手機聯系的年代更需要默契,如果水退有望,就等;如果雨下不止,大家就各自爲政,從來沒發生誤會。作者在《國鋒報》撰寫的報道。圖源:李甯強見面是必要的,一個人有時會想太多,能有另一個人商量激勵,走錯方向的機率肯定會減低。那時談得最多的是金錢問題,她的家境比我好一些,但也面對賺錢養家的壓力。當南大爲我保留政行系學額後,我就開始把服役所得的微薄酬勞儲蓄下來。很多成績不錯的人沒上大學,原因就在錢。你根本沒法寄望家裏或任何人資助你上大學,唯一辦法就是靠自己。有了方向、有了計劃,心就定了,一切都朝向一個目標邁進。幾十年過去了,當年上班上課的地點已變得那麽生疏,校園淹水的現象好像也沒了。我們依然會到植物園,不再談錢的問題,只是吹吹風,看看花草,那就是最大的快樂了。南大變了樣1975 年 5 月,國民服役期滿,我離開《國鋒報》。一個多月後,我來到南洋大學報到,課還沒上就遭遇南大一場翻天覆地的大改革。美麗的雲南園、恬靜的南大湖,似乎變了樣,暗裏有一股凝重的不安,沒人能確實說出當時心情。作者在《國鋒報》撰寫的報道文章,當時署名“音濤”。圖源:李甯強。當時作者可能沒想到,這位軍官學員何光平後來成了新加坡著名企業家、悅榕控股創始人、執行主席,也是新加坡管理大學(SMU)主席。何家一門才俊,何光平的父親是新加坡外交官、企業家何日華,母親則是知名作家李廉鳳。何光平的妻子張齊娥也是名人,曾任新加坡國會官委議員、中華總商會董事等職。騰沖瑪禦谷悅榕莊酒店。圖源:悅榕莊官網從這一年開始,普通學位課程不再分學系,只分文、理、商三大學院,也不再設學分制。換句話說,我兩年半前所選的政行系已經作廢,一切必須重新來過。最大的改變還是教學媒介語,除了中國語文及中國曆史,一切科目都改以英文教學,南大再也不是一間華文大學。學生來源也起變化,約四份之一學生來自英校。校園的人文環境和生活氛圍從此改變,升學的競爭將建立在一個不對等的平台上。1975年,作者在南洋大學學生樓前留影,背景是女生宿舍。圖源:李甯強此刻的南大抱著培養通才而非專才的方向,除只設三院,也在第一年強制學生選修一個外院學科。這等于說,十二年來之乎者也的文科生突然要和理科生競爭,存亡率有多少,不難想象。有些學生因此遭了殃,外院科目不及格,一年後就離開學校。至今想來,強迫選修外院科目實在太不人道。當時,一切亂糟糟,大家都很彷徨。因爲要重新選科,只好到處聽課,深怕一失足就成千古恨。我采用遞減法,把最不想讀也最不可能讀好的科目篩選出來,中國語言文學與中國曆史因爲是華文課程,不選對不起自己;大衆傳播是新辦科目,很多內容自己已有涉獵,這科實用價值很大,非選不可;外院科目選了理學院的環境學,過去中學修過生物,正好派上用場。科目選好了,我人生最快樂、最美麗的時光就要開始了。– 待續 –李甯強,祖籍福建金門,是一手拿筆,一手持相機的文圖創作人。他成長于五、六十年代新加坡鄉村,受教于傳統華校中小學及末代南洋大學,投身于電視新聞編輯與電視劇制作。2008 年退出五光十色的傳媒界,自學攝影,開拓攝影結合文學的創作道路。著有三本攝影文集、一本散文集、一本詩集,並參與三本詩歌合集。堅持,是創作的原則;分享,是最終的目的。通過攝影,李甯強把一切負面的想法和郁悶盡情傾泄。每天高高興興出門,去見識新天地、去體會新發現。堅持做每件事,就算摸索也要闖出一道門路。通過攝影,讓他慢慢悟出一些道理,從而找到一些正面的能量。2015年創作《說從頭》,停筆在離開電視台後,沒想這才是真正精彩的開始,像自學攝影、文圖創作、停筆四十年再續文字緣、重新寫詩、出版五本書和曆經七十八年找回金門祖居的尋根之旅,都在這時發生,這促使李甯強決定寫《回甘》,算是《說從頭》續篇。繼續記錄個人回憶,當成一種經驗分享,分析過去對錯、堅持不放棄、提醒和鼓勵自己。《說從頭》像是在心情亢奮中喝下一杯百味雜陳的茶,而《回甘》卻是氣定神閑喝著一杯苦茶,入口苦澀,慢慢甘甜。《回甘》沿襲《說從頭》寫法,單篇獨立卻互有關聯,每一篇都有畫面,配文照片更是大幅度增加。爲了不脫節和方便閱讀,以感情爲重點,保留了《說從頭》部份篇章,並增加一些後續內容。全書分前輯《回》,後輯《甘》,圖片以黑白和彩色區分。請讀者共品這杯余香袅袅的人生茶,誠意推薦《金門尋根記》一章。相關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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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文:李甯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