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洋華人的眼中,鄉愁是什麽?
或許是一枚小小的郵票,又或是一碟可口的雞飯,更可能是一杯酽酽的六堡茶。
一個人的味覺記憶,不是天生的,而是從呱呱墜地開始,到他認識這個世界的這個階段中形成的。
沒有人能將它輕易抹除,因爲在你最手足無措或者寂寞孤獨時,那份味覺記憶的印記,總是在渴求著一份能慰藉自己的物事。
無論是吉隆坡、馬六甲,還是新加坡,南洋華人們若要尋求這份慰藉,須得去茶行、雜貨鋪、海味店,才能尋到正宗的家鄉味道。
而能爲華人們提供家鄉味道的這些茶行店鋪,雖說是盤生意,但也稱得上是給南洋華人們一解鄉愁的橋頭堡。這期南洋尋茶記,我們便帶你一訪南洋諸家茶行店鋪,聽聽他們的六堡故事。
新加坡標志建築魚尾獅
吉隆坡-聯隆泰:他們賣六堡茶從“無名”到有名
吉隆坡茨廠街,剛剛完成裝修翻新的建源茶行還在清點貨物,許金龍坐在茶桌主泡席,悠然地泡上一壺六堡茶,一邊在跟兒子許建川對接著公司的大小事務。
馬來西亞茶業商會名譽會長許金龍先生
作爲馬來西亞茶業商會的名譽會長,許金龍在馬來西亞茶界的老行尊身份還是倍受尊敬的,當然,這也跟他這家經營了七十多年的建源茶行不無關系。
1945年,許金龍的父親與幾個股東建立了建源茶行,本是做雜貨菜市生意的他們,總是需要一個地方聚會、吹水、歎茶。對于華人來講,越是在生意場上打拼,越是少不了一杯茶的悠閑或者商務。
“上世紀60年代,建源茶行開始組建自己的茶葉進出口公司聯隆泰,然後就開始直接跟中茶梧州公司拿六堡茶。”許金龍開始了對建源茶行的往事追憶。
因爲曆史原因,香港曾經是梧州六堡茶出口南洋的一個中轉站,這也促使了香港一些茶行在拿到梧州六堡茶原料後,開始打自己茶行招牌的六堡茶産品。
但相比之下,中茶梧州公司直接出口過來的六堡茶,品質在馬來西亞也倍受當地茶人喜愛,比如據許金龍的回憶,中茶梧州公司的一些六堡茶撬開有金花(冠突散囊菌),不僅在茶葉口感上帶有菌香,同時也有較好的保健功效。
“想起當年我爲了拿中茶梧州公司的六堡茶去參加廣交會,那時候因爲大陸剛剛開放交易會這種形式,廣州的酒店都被預訂完了,我們差點要在街上露營呢!”
許金龍當年爲了茶行而付出的辛苦,不僅僅是在廣交會的遭遇,早年間每天早上6點多起床將中茶六堡上貨裝車,然後分送到關丹、北馬等馬來西亞各個地區的雜貨鋪、大排檔、咖啡店。
許金龍倉中的中茶“多特利”牌六堡茶
上天總是不會辜負勤力的人,建源茶行經銷的六堡茶在這半個多世紀以來,一直牢牢地深耕馬來西亞市場。
“我從中茶梧州公司進口的六堡茶,一般都要求在麻袋上印‘NN’字樣,表示‘NO NAME,NO MARK’(無名,無唛號)。”許金龍的這一舉動,倒像是給中茶梧州公司出口給他們的茶,取了一個類似于武俠小說中高手“無名”的名字。
著實有趣。但不管六堡茶打什麽記號或是不打記號,只要沸水一沖,紅濃陳醇一現,我們必然知曉:這就是中茶梧州公司的優質六堡茶。
馬六甲-裕生隆:連印度裔都知曉的六堡茶賣家
我們在馬六甲登上一輛計程車,印度裔司機用濃濃印度口音英語問我:“Where are you from?China?”我:“Yes.摘那(印度口音的China)。I wanna go to Yue Sang Loong(裕生隆).”司機:“Ok,I knew it.”
原來,裕生隆在馬六甲賣中國食品已經賣到街知巷聞,連這個印度裔司機都有去幫襯過,確實不簡單。
幾經轉折,我便見到了裕生隆,以及它的當家人鄧信孝先生。
從上世紀60年代開始,鄧信孝的祖父就在自己的裕生隆裏給六堡茶留了一個重要的位置,與來自中國的糧油食品、海味、堅果、酒水一起,填滿了幾代馬來西亞華人的鄉愁。
裕生隆主理人鄧信孝先生
鄧家是傳統的廣府人家,六堡茶也成了他們家必不可少的日常飲品,甚至鄧信孝少年時代每天打完籃球回家,家中沒有留菜,他也習慣了用六堡茶泡上米飯,佐一盤腐乳便可飽腹。
每天都要喝六堡茶的習慣,一直伴隨著鄧信孝從少年走到了中年。
“我現在每天晚飯後都要泡一大缸六堡茶,不僅消食健胃、去油膩,而且不會漲氣。”
對于鄧信孝這樣的華人來說,六堡茶就是必不可少的日用品,是一種家的感覺。
說到“家”,上世紀70年代,鄧信孝就曾隨父親一起去廣交會跟中茶梧州公司直接拿貨,當時的中茶六堡甚至緊俏到他們有可能拿不到,還得到香港去等一段時間,看是否能調配到中茶六堡。
有了鄧信孝他們的堅持,馬六甲等地的茶樓、藥材行、雜貨鋪、海味店,才能及時供應給當地華人最離不開的紅濃陳醇。
思鄉情更切,能飲一杯無?
新加坡-廣珍茶行:沒有“紅頭巾”與六堡茶,哪有今日新加坡?
我們的南洋尋茶記最後一站是新加坡。
新加坡在1963年的時候曾經加入馬來西亞,後又于1965年正式獨立。但政體的分割並沒有影響這裏華人口感的嗜好,比如這裏仍然有茶行在經營來自梧州的六堡茶,並且一做就是接近一個世紀。
廣珍茶行就是這樣一家老茶行。
上世紀20~30年代,廣珍茶行創始人、廣東江門新會人蘇振葉從順德漂洋過海來到新加坡專營六堡茶,開始了廣珍茶行在新加坡的曆史。
父傳子、子傳孫,到現在廣珍茶行由蘇家的孫媳婦劉秀鳳女士在打理。據說曾爲電子工程師的劉秀鳳因爲被茶文化感染,而主動請纓來打理這家老茶行,這一做就是幾十年。
廣珍茶行主理人劉秀鳳女士
劉秀鳳聽老人講,之所以專做六堡茶,是因爲當時在新加坡的華人很多都以兩廣人爲主,而且其中有一批專事苦力的女性,被稱爲“紅頭巾”。
這批來自廣東三水的婦女文化程度不高,所以除部分到膠廠當雜工外,大多戴上紅頭巾到建築工地,做些和洋灰、挑磚塊、搬木料的粗活。
每天早出晚歸,工作在10小時以上,日工資少的時候僅五六角錢,多的時候也只有十一二元左右。
時至今日,我們仍能在新加坡國家博物館找到紅頭巾當年做工生活的痕迹
高強度勞動、日曬雨淋、薪酬甚少,“紅頭巾”們唯一的指望便是一大壺六堡茶,不僅可以消暑解渴,更可以泡飯果腹。
正是這批最先開辟建設新加坡的“紅頭巾”的艱苦付出,新加坡才有了今日之輝煌,而六堡茶自然該是記到功勞簿上的。
從上世紀70年代起,廣珍茶行開始直接跟中茶梧州公司進口中茶六堡,其優異的品質自然是倍受新加坡老茶客們的青睐。
廣珍茶行也引起新加坡的傳媒界注意,多次受訪,而他們在上世紀80年代進口的中茶六堡竹籮裝還曾被新加坡牛車水原貌館收藏。
牛車水原貌館收藏的中茶六堡茶
“新加坡還是有不少人在收藏老六堡,我們茶行當年從中茶梧州公司進口的茶葉,早已經被那些收藏家看中收入倉了。”劉秀鳳現在只剩下了一筐80年代的中茶六堡在茶行舍不得賣,她說那是她打算傳給兒子的寶貝。
廣珍茶行附近的牛車水依舊人來人往,由“紅頭巾”開辟建設的這座現代化城市也在曆史進程中繼續邁步,而廣珍茶行與“紅頭巾”的故事或許會被漸漸湮沒,但我們相信,那杯紅濃陳醇的六堡茶,卻會一如既往地滋潤著這片土地。
撰文:天棒
圖片:科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