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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好萊塢電影《瘋狂的亞洲富豪》(Crazy Rich Asians) 熱潮席卷全球,我特地趕在電影上映前讀完了原著。吸引我一直讀下去的並不是這個高配版瑪麗蘇故事本身,而是滲透在字裏行間的新加坡生活——奢華喧囂的烏節路,別墅林立的武吉知馬路,傳說中的富家子弟學校ACS,美食雲集的老巴刹,高大上的社交俱樂部……看著這些老友般熟悉的場景,以一種神秘的姿態出現在一部浮誇的小說裏,簡直妙趣橫生。
(電影《瘋狂的亞洲富豪》劇照,濱海灣花園婚禮)
電影被不負衆望地拍成了一部美倫美奂的新加坡旅遊文化宣傳片,而我竟然在影院裏看得露出了寵溺自豪的微笑。
公元二零一九年,距離我第一次來新加坡整整十五年,也是我搬來獅城定居的六周年紀念。我發現自己是早已將這個“地球上的小紅點”,當作了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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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對這座被赤道劃過的城市有著一成不變的印象:氣候恐怖,非人的炎熱;小而逼仄,沉悶無聊;法律嚴酷,生活如履薄冰;本地人刻板冷漠,講著口音奇怪的英文……其中有事實,也有誤解。隨著Crazy Rich Asians的播出,誤會恐怕更是加深了一層:那令人眼花缭亂的、光怪陸離的奢華。
(烏節路標志性“華麗的存在”ION商場)
確實,新加坡是全球富豪密度最高的國家之一,亦連續幾年被評爲生活成本全球最高。走在市中心最貴氣的烏節路(Orchard Road),以義安城、百利宮爲代表的老牌高檔商場一如既往地優雅伫立著,一旁新建的ION則成了精致奢華的擔當。它們與其他一衆高級商場、頂級酒店、名廚餐廳一起,擠滿整條街道,如發帶上排列整齊的兩行珍珠,囊括了所有你叫得出或叫不出名字的品牌。在商場裏,隨處可見衣著入時、妝容精致的女士,手提各種皮質的鉑金包、腳踩紅底鞋從你身邊款款而過。而在烏節路濃密的樹蔭後面,無數出自名設計師之手的豪宅在熱帶的陽光中若隱若現——這是全島最貴的富人區,一套公寓價格動辄千萬新幣。
(新加坡金融區一覽)
而作爲排名世界前三的金融中心 ,新加坡最拉風的CBD在不斷地更新換代,從最早的Tanjong Pagar一帶到後來的Raffles Place,再到如今的Marina區域,辦公樓越建越華麗的同時,爲精英們所建的CBD公寓樓也飙到了曆史最高單價。在美麗的新加坡河另一端,地標性建築金沙酒店氣勢磅礴地矗立著,向世人展示著它的無邊泳池、亞洲最大的LV旗艦店以及奢靡的賭場,巨大的玻璃幕牆被落日余輝染成七彩魔鏡。當華燈初上,CBD的精英們紛紛聚到One Fullerton的酒吧裏喝上一杯,聊金融市場風雲變幻,看金融區霓虹燈絢麗璀璨,與金沙的光影秀交相輝映——那是獅城一天中最美的畫面。
而在城市的另一廂,組屋區樓下的小販中心人聲鼎沸,燈火通明,飄出陣陣本地煮炒的香氣;鄰裏們穿著T恤和短褲,拖著人字拖,在組屋轉角的咖啡店裏喝杯南洋copi,點盤咖椰土司,再加一粒半生熟蛋——最地道的本地早餐和點心;清晨的濕巴刹裏新鮮滴水的蔬果和活蹦亂跳的海鮮,透著柴米油鹽的生活氣息。相對于烏節路、金沙的金碧輝煌,這一切似乎才是真實的新加坡生活,畢竟這兒八成的老百姓是居住在政府組屋裏。
(新加坡飲食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小販中心)
但總體上來說,新加坡是個再接地氣不過的地方,與隔壁派頭十足是“老牌豪門”香港、紙醉金迷的亞洲“新貴”上海相比,簡直可稱爲樸實無華。如果仔細觀察,就連她最高大上的區域,也透著揮之不去的平民氣息,總無法像東京的銀座和表參道,或倫敦的邦德街那樣,精致到一絲不苟且毫無破綻。
這種氣質當然與這裏的氣候有關:無論在城市的哪個角落放眼望去,總能看到一片綠意盎然;過于茂盛的熱帶草木淡化了城市的人工痕迹,使得這裏看上去更像是一個缤紛的大花園,而不是精心雕琢的名利場。在猛烈的熱帶陽光下走十分鍾,女士們再精致的妝容也會花,更何況輕巧的夏裝永遠不及大衣長靴華貴。
本地人也樂意將這種接地氣風格貫徹到底。雖然Instagram上不乏曬大牌和奢侈生活方式的新加坡籍網紅,但那畢竟不代表主流畫風。身邊熟悉的old money富四代、new money新貴、政府高官、大明星們,氣質不凡,談吐不俗,但全部低調努力、謙遜有禮,是這個浮躁花花世界的一股清流。普羅大衆就更加樸素。究竟是城市的低調影響了這裏的人,還是人們的樸實傳統影響了這座城?不得而知。
有人說,曼哈頓的神奇之處在于,政客和富豪們,也會和老百姓一起坐地鐵。竊以爲,獅城亦有這樣的魅力。正如街頭美食了凡油雞飯面和大華豬肉粿條能登上米其林的大雅之堂、獲得一星的殊榮,在新加坡,不管身價多高的富豪,還是會在小販中心搜索美食,也不介意偶爾搭幾站整潔的公交;而尋常老百姓也能隨心所欲到烏節路和金沙逛逛,吃個館子。在這座小島上,精致與粗糙共存,精英與平民共生,貧富雖懸殊,卻沒有兩極分化之感。這種平等的感覺,雖然有可能是錯覺,但不妨礙人們在此過著安逸舒適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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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在新加坡河邊吃著早餐,夏日微風拂面,甯靜惬意中感受到一絲歲月靜好。曾經有人說,香港和上海更像紐約,節奏快壓力大;新加坡則神似歐洲,生活悠閑,不緊不慢。這點評可謂精准。
在新加坡的生活,可以用“一鍵按下easy模式”來形容(當然是相對而言的):
四季如夏的氣候雖然乏味,但省卻了很多換季置備行頭的麻煩,每年一次集中采購便可撐起整個衣櫥;
彈丸小島面積雖小,但出行實在便利,隔三差五約個好友毫無壓力,周末還可開車去大馬遛個彎。假期裏更是說走就走,飛去東南亞各地打個卡;
遍地的食閣和餐廳,各種價位的美食隨時隨地任君選擇,以至于本地人很少在家做飯,廚房形同擺設;
私宅價格雖不便宜,但由于貸款利率低,本地人的購房成本與亞洲其他城市相比已算合理;再加上著名的組屋政策,剛畢業的本地年輕人也有能力買房成家;
就業率常年高居不下,接近百分之百,以致本地人因就業選擇過多而略傲嬌(比如跳槽頻繁);
整個社會充滿秩序感,到政府辦事也是便捷高效,人手一個賬號串聯起各種政府部門網站,所有事項羅列得清楚詳細,偶爾打個咨詢熱線,公務員們也會耐心熱情地解惑答疑;
作爲衆所周知的“養娃聖地”,新加坡實至名歸:空氣清新、食品安全;能以政府控制的合理價格請到放心的女傭,爲職場媽媽們保駕護航;有各種大數據背書的高質量雙語教育,中西文化交融;最關鍵的是,整個國家都極其重視下一代的培養,絕大部分軟硬件都對孩子們十分友好,國家的小花朵們能切切實實感受到各方面的關愛和呵護(關于在新加坡養娃的優缺點,我曾在“新加坡眼”公衆號上詳細寫過一篇文章,請點“新加坡:一個十全九美的養娃好地方”)。
尤其在經曆娃娃幼升小之後,這種感觸更深。雖然本地名校的入學競爭十分激烈,但難度尚在可控範圍內,與滬港入學的“各顯神通”“擠破頭”不可同日而語。最重要的是,入學標准和優先順序清楚透明、有章可循,作爲新移民也同樣有機會,只要早早規劃(做義工或搬家),再加一點運氣,大多能將孩子送入心儀的名校。
十年前我曾總結過,新加坡最適合三種人在此生活:學生、初入職場的精英、有娃家庭。這結論迄今仍然適用。這裏安靜而略顯乏味的大環境適合年輕人靜下心來求學,同時好學校的教育資源和軟硬件又是一流的,堪稱學生們的天堂。對于手頭寬裕的職場新鮮人來說,這裏生活便利,工作機會多,下班後的社交和娛樂也可以很精彩。現回頭想想,自己在這裏經曆過一段極其美好的校園時光,也擁有刻骨銘心的青春回憶,現在正用心經營溫馨的家庭生活——三個人生階段都在獅城度過,也是一種小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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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大熱的日劇《東京女子圖鑒》裏有這麽一段情節:出生在日本小城的女主到東京打拼,人美事業好;她那在東京灣區土生土長的富家男友卻對她說:“我很喜歡你,但跟你結婚是不可能的。”失望之余,女主發現平時玩在一起、同樣出身于灣區的白富美女友們,事實上根本無法和她成爲真正的朋友。在很多國家,社會階層自出生時便決定,殘酷而分明,人們終其一生無法突破原有階層的禁锢。
而曾經的美國,如今的中國,吸引人們趨之若鹜的是它們提供的無限可能性。從硅谷的神話到“中國合夥人”式的成功,無數出身普通階層的人們通過天賦和努力實現了階層跨越,便是對“中國夢”的最佳诠釋。“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一語道出人們對未來的期待,也成就了國家活力十足、魅力四射的源泉。
對我來說,新加坡雖與中美迥然不同,卻也是這樣一個充滿希望的國度。只要夠有才、肯努力,從底層到上層的通道從來沒有關閉過。政府對科技創新企業的重視,對優秀人才的培養和重用,對教育體系的革新以創造更多平等機會等等,令包括新移民在內的國人看到曙光。
在名校雲集的武吉知馬區,遍地可見象征著“新加坡夢”的有地大宅;卻有幾大排組屋在那裏高高伫立,迎接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也許,這就是新加坡最讓我感動的地方。
在新加坡五十四歲生日、開埠兩百年之際,祝福她擁有更美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