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不會說話的人,
衣服是一種言語。
末代旗袍匠
午夜的香港中環,
繁華落盡,星火疏離。
走在昏黃的街上,
樹影斑駁的恍然中,
總能看到幾個熟人。
「薄薄一片香雲紗旗袍,
若隱若現的酥胸,
鮮紅兩片櫻唇,欲開還合,
幾分狼狽也成了無聲的暗誘。」
王佳芝就這樣遠遠站著,不說話。
白玲裹著緊身的旗袍,
高傲地挺起胸脯,
妖嬈漫步,扭動腰枝。
「人這一輩子啊,
真愛只有一回,
而後即便再有如何繾綣的愛情,
終究不會再傷筋動骨了。」
宮二脫掉了武者的布鞋,
換上了一雙高跟鞋,
正好搭配暗紫花色的旗袍,
她對葉問說:
「在最好的時間遇到你,
是我的運氣,
可惜我沒有時間了。」
浮生若夢,
她們都是有故事的女人,
而她們身上的袍子,
也都寫滿了故事。
或許男人會負你,
世道會負你,
但一針一線、
量身裁製的衣服,
卻定不會負你。
她們說笑著,
走進中環舊樓的一間小屋子裡。
鐵門嘩一聲開了,
裡面傳來一個渾厚的男聲,
「嗨呀,太太們來啦!」
說話的,
是香港「末代旗袍師傅」——
現年70歲的劉安慶。
《2046》里章子怡的、
李安《色·戒》里湯唯的、
《天堂口》里舒淇的、
王家衛《一代宗師》里的,
幾乎所有的旗袍……
都是出自老先生之手。
13歲就拜師入行,50多年來,
作為香港最後的幾個,
手縫旗袍先生之一,
劉師傅在最現代的繁華都市中,
卻固執地堅守著1950年代的老手藝,
也死撐著一個時代的體面。
進入小店,
逼仄的空間裡,
堆滿了他的全部家當。
一張磨得發白的縫紉桌,
一張不大的工作檯,
簡易的衣架,
玻璃櫃里顏色亮麗的布料,
一條常年掛在脖子上的軟尺。
這裡像極了80年代的小裁縫店,
而劉師傅和他的客人們,
也仿佛是穿越了時光而來。
他遵循著老習慣,
稱喚她們為「太太小姐」,
而她們也總願在每個重要的日子,
來這裡裁一件漂亮的新衣。
旗袍,
是女人的第二張皮,
旗袍,
更是一種儀式感。
儀式感是什麼?
《小王子》說,
儀式感就是
使某一天與其他日子不同,
使某一時刻與其他時刻不同。
中國人向來注重「儀式感」,
「舊時人赴宴,必先洗頭理髮,
還要吹個『波浪』,
穿上最好的西裝旗袍,
那叫精神氣。」
時至今日,只要開工,
劉師傅總會黑夾克配白襯衫,
下身著熨燙齊整筆挺的西褲,
頭髮三七分,
無名指戴上頂針,
乾淨、講究、神氣十足。
而一件好的旗袍,
也終逃不過「講究」二字。
旗袍講究絕對貼身,
多一分少一寸,
都會影響整體美感;
因每個人身型不同,
成衣很難照顧到,
不同身材的細緻差別,
尤其是胸部、腰圍、臀部
三個部位的「燙腰」步驟,
極其考驗師傅的手藝。
「記得做學徒的時候,從最基本的挑針開始,整天坐在板前,手指挑麻了也不敢歇。
晚上11點送走師父,就一下子睡在工作檯上;病了,師父給1毫子買粒散利痛。」
一切紮實痛苦的努力,都是為了那一分一厘都差不得的精緻。
「旗袍上了身,
就成了一件作品讓人看的,
做的一般,
自己的架都丟掉的。」
劉安慶的旗袍,
一直堅守著最傳統的東方韻味,
從量體、設計到剪裁、成衣,
每一道工序,
都凝聚著匠人的細膩精巧。
單單是衣襟設計便分斜襟、圓襟、
小雙圓、琵琶襟、對襟、
方襟、膊頭襟等不同設計;
盤扣也有直盤扣、花扣、琵琶扣之分,
就連最簡單的滾邊,
也要花費3天時間。
女人們對於旗袍,
總是沒有太多自信。
覺得只有豐乳肥臀細腰,
才能穿出其婀娜的韻味。
可劉師傅說了,
穿旗袍不一定要標準身材,
只要師傅手藝精湛,
便能突出個人的線條美態。
說話間,
劉師傅已經給客人量好體了。
他所堅持的傳統旗袍,
度身極為嚴格,
該遮該緊,都要一寸寸衡量。
「有贅肉的地方稍松,
腿短的收腰上移,
對臉型、脖長、
氣質也要加以考慮」;
這樣做出的旗袍,
才能像天然生長在人身上的肌膚,
而不是束縛包裹的枷鎖。
至於布料和款式,
劉師傅一般不會給大家推薦,
「自己喜歡的,
才是最好的。」
除了在因緣巧合之下,
給那些電影做旗袍,
劉師傅更多時候,
是給自己的老主顧們做新衣。
他的很多客人,
從自己的新娘裝,
到做了婆婆、有了孫兒後的喜宴裝,
都是他一針一線縫的。
對於一部影片來說,
一件旗袍也許承載了,
太多角色需要的情緒,
但對於普通的人來說,
一件旗袍,
就是一份珍貴的禮物,
帶著匠人手上的溫度款款而來,
又將帶著主人的情感和體溫,
繼續另一段故事。
再沒有哪件衣服能像旗袍一樣,
展現東方女人的美了!
它既風情萬種,
又從容淡定,
既性感張揚、又含蓄內斂,
既傳統又時尚,
越包裹越顯露,
在色與戒之間,
最終歸於一襲寧靜。
怪不得有人說,
「旗袍不僅是一種衣著樣式,
更是東方女人的一種生活方式。
彰顯著她們的精神氣質,
甚至預示著她們的命運。」
一個人,兩隻手,
每天8小時,一周6天,
一個月最多做10件衣服。
頭髮花白的劉師傅,
就這樣趴在那台,
跟他一樣衰老的縫紉機前,
咔噠咔噠、咔噠咔噠
踩著一個精緻的旗袍夢。
窗外,
是香港中環的車水馬龍,
大街上的人們,
穿著各式各樣時髦潮牌,
或許只有拍寫真的時候,
才想起穿上旗袍做做樣。
「現在的孩子,
誰還做得了這些精細活?
我自己的孩子都不學。
旗袍師傅靠手指拿針,
設計師用計算機,怎麼比得了。」
等我們這些老師傅踩不動了,
這場夢也許就要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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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藝非凡( ID : efifan )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