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網商記者 王奇一
“這個年紀的女人,誰願意晚上出來幹代駕?”
33歲的湖南人任月華兩個月前剛剛在杭州開啓自己的代駕生涯。
在代駕行業裏,女性比例極低。整個杭州一萬多名代駕司機中,僅有30幾個女代駕。任月華便是其中之一。
半年前,任月華和前夫離婚後,把10歲的兒子留在老家,自己帶著7000塊錢來杭州投奔朋友。
到杭州兩個月後,任月華通過了滴滴代駕的考核,領到代駕制服。帶來杭州的7000多塊錢還剩下最後的3000多,全部拿出來自購了一輛折疊電動車。
任月華第一天開始做代駕時,幾乎沒錢吃飯。她從晚上6點多開始上線接單,一直到早上5、6點下線回家睡覺。整個夜晚屬于她。
她媽知道她在杭州幹代駕有些擔心,現在每天都要給她打個電話,提醒她開車當心,保護好自己。
自從做了代駕,任月華還沒有和兒子視頻聊過天。“我開工的時候沒法兒視頻,我白天睡覺的時候他在上學。”
現在,任月華的生物鍾紊亂,用厚厚的粉底掩蓋糙裂的皮膚。不過任月華還是對自己現在這份工作很滿意,“至少能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裏。”
她見過午夜三點的錢江新城,也見過沒有路燈的蕭山農村,在瓶窯鎮上掉進過沒有窨井蓋的大坑,也在郊區被橫在路中央的樹枝絆倒過。
“這個年紀的女人,哪怕再辛苦再不願意,也會堅持幹下去。”任月華說。
女代駕抱團取暖
杭州的女代駕司機們有一個微信群,名叫“靓麗代駕”,群裏一共40人。但這40人不全是代駕。有些人做了一陣就轉行了,也有一些只是兼職做做。
每到晚上6點多,“靓麗代駕”群裏就開始活躍起來。哪個區域“爆單”了,哪個區域單子少,都會有人分享到群裏。所謂“爆單”,是指單子特別多,代駕司機接不過來的情況。
任月華會看群裏的每一條消息,並且根據這些信息來調整自己的位置。她覺得有了這個群聊,聽到姐妹們說話的聲音,在夜晚的街面上就不會感到孤獨。
雖然她進群才兩個月,但她已經把這個群當作自己的大家庭。
82年出生的江彥柳也是群裏的一員,她做代駕7個多月,在杭州女代駕圈裏已經算是老司機。做代駕前,江彥柳開了7年大貨車。
任月華和江彥柳彼此認識。雖然同是女代駕,也算是有競爭關系的同行,但她們之間相互誇贊,都覺得對方“人很好”,做代駕“挺厲害”。
一個月前,女代駕群裏的成員相約在杭州半山的虎山公園爬了一次山,這是他們第一次在白天穿著自己日常的衣服見面。
她們對于在白天相約玩樂有些不太適應,“晚上已經很累了,再爬了一次山,感覺骨頭都快散架了。”
她們更習慣在漆黑的夜晚,借助路燈昏黃的光線來辨認對方。
被頭盔和代駕制服包裹著的女代駕,如果不是露出長發,一般分辨不出性別。她們就像女戰士,隨時准備出發。
任月華離異後來杭州謀生,前些年她在湖南常德老家鎮上買了套房,每個月4000多的房貸現在都得從她的代駕收入中出。
江彥柳開了7年大貨車後腰肌勞損,現在只能幹一些輕體力活兒。在老家的兩個兒子即將升初中,正是需要用錢的時候。
每個女代駕都有自己的難處,不過她們很少向別人談及自己的生活。
在“靓麗代駕”群裏除了交流代駕心得外,發的最多的還是相互鼓勁的話,她們在暗夜裏彼此照亮。
女代駕難在哪?
女代駕們建群相互鼓勁,是因爲她們開展代駕工作要比男性做代駕難得多,沒人在旁加油鼓勵,大多數女生堅持不下去。
代駕小哥們也有一些群,在群裏分享的都是遊戲攻略、搞笑視頻、顔色段子等等。
任月華剛做代駕時,遇上一個喝過酒的客人,在定位點見到之後,客人看任月華瘦小,擔心她是“馬路殺手”,臨時取消了訂單。
江彥柳也遇到過這種臨時退單的情況。江彥柳以前會把自己過去開大貨車的工作經曆告訴有疑慮的客人,但客人聽到她以前開大貨車,更加不放心,“貨車和轎車開法能一樣嗎?”現在,江彥柳已經習慣了因爲她是女代駕而退單的情況。
對女司機的不信任感無處不在,女代駕們每周都能遇到一兩個退單的客人,對這樣的客人十分無奈。
女代駕最怕遇到醉得睡過去的客人。
江彥柳曾經接過一個客人,一上車就昏睡過去,到了目的地還沒醒,推喊都沒用。一個女人根本扛不動一個醉酒的男人,情急之下差點打110,最後還是交給了小區保安。
任月華說,遇到醉得睡過去的客人還算好的,最怕的是遇到醉了要打司機的客人,女生也無法對抗,即便對抗也怕客人事後投訴。隨著滴滴代駕實時位置保護、行程錄音、緊急求助等措施的完善,女代駕夜間出行的風險大大降低,這也成爲了任月華能堅持下來的原因。在任月華的包裏備著一些防身工具,不過目前一次都沒用過。
對于新手女代駕任月華來說,遇上手動擋的車也是一大麻煩。雖然在滴滴代駕的考核時需要熟練操作手動擋,但畢竟手動擋的車平時開得很少,真的遇上,操作起來還是心裏沒底,腦門冒汗。
行業的變遷也讓女代駕感受到難上加難。現在不少賓館、酒店、KTV都習慣用保安兼職做代駕服務,有些還會免費把距離近的客人送到家。這讓本就競爭激烈的代駕行業變得更加殘酷。
男代駕不想幹了至少還可以去相熟的酒店做保安,女代駕幾乎沒有退路。
最難的,還有她們在夜晚獨自一人等單時的堅守。
生意不好時,整個後半夜一個單子都沒有。在一處酒店門口等不到單子時,任月華會騎上她的那輛折疊電動車,緩慢地遊走到另一家酒店門口。如果這裏已經有幾個代駕司機等著,她會繼續前往下一個酒店夜場。
任月華不覺得女代駕有什麽難的,她覺得代駕是男女平等的行業,“只要做的多,女代駕也會賺得比代駕小哥多。”
樂觀者才能前行
周日到周三是淡季,周四到周六是旺季。任月華和江彥柳都生活在這樣的周期裏。
淡季等單時間長,任月華喜歡刷刷手機和逛淘寶,把群裏的消息看完;江彥柳則怕手機沒電,就是站著哆嗦腿。
12月的杭州午夜寒涼,女代駕的靈魂滾燙。
任月華說,她10歲的兒子成績中等,身體長得挺快,剛買不久的衣服就穿不下了。她會在等單的空閑中,在淘寶上給兒子買一些衣服快遞到家。
江彥柳的老公是她在做大貨車司機時認識的男人,現在還在做大貨司機。大貨司機睡得早,江彥柳開工時,她老公已經睡下。“我們一個白天開車,一個晚上開車,平常見不到面。”
女代駕要對抗的是孤獨,所以她們都學會了和夜晚成爲朋友。
後半夜實在沒單的時候,任月華會和幾個代駕小哥一起吃頓夜宵,幾個烤串、一碗拌面下肚,代駕界資深的老司機就開始講起這個行業裏的奇葩事:有一次接到一個單子,開車去北京,連夜上路。1400多公裏,狂奔16個小時。然後坐高鐵回杭州。這樣一單能賺到幾千塊錢。
爲什麽會有這樣的單子?
有的人開車來杭州,又懶得開車回去,自己一張機票飛走,車讓代駕開回去。
任月華沒有接到過這麽大的單子,她最遠從杭州開到過嘉興,大概100多公裏,第二天乘火車回家。
她也渴望接到那種大單子,一個月只要有那麽一單,就可以把兒子下一年的學費交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