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佳
綜藝節目《爸爸去哪兒》,已播到第六季。這次,我們發現了一個可愛的小精靈樂那多。他是演員耿樂的兒子,面對陌生的環境,小家夥找不到爸爸,不哭不鬧,從容淡定,還語出驚人,一句嗔怪“不像話的爸爸”,可愛至極,瞬間實力圈粉。
“樂那多”這個名字,從何而來?爸爸耿樂解釋:樂那多,就是“快樂那麽多”的意思。想見,這是寶寶的小名了。
但耿樂,作爲長門長孫,爲何不隨著爺爺張仃姓張,卻偏偏姓耿呢?
原因很簡單,只因爲耿樂的爸爸姓耿名軍,叫耿軍。
有人會打破砂鍋問到底,但草蛇灰線,伏脈千裏,中間穿越著抗日戰爭、解放戰爭,一系列的陰差陽錯,聽我細細講來。
1960年,北京朝陽區白家莊,張仃與陳布文
張仃,注定是青史留名的人物。因爲1949年開國大典,他擔綱現場總設計,爲天安門城樓、天安門廣場“穿上”大典“禮服”;設計開國大典的遊行隊伍路線,怎麽安排好、怎麽走效果好,最初的方案都是他畫的圖;就連天安門上的大燈籠,都是張仃帶人幹的,親力親爲。從此,他被稱爲“新中國的首席形象設計師”。
衆所周知,梁思成、林徽因夫婦帶領清華團隊,設計國徽,拔得頭籌。
而與清華PK的另一團隊領頭羊,就是張仃。他是20世紀中國美術史上的一位標志性人物,中央工藝美術學院院長。
看一個男人的最高品味,就是看他的妻子。張仃妻子陳布文,曾當過記者,寫得一手好字,連同好文,聲名遠揚。1949年新中國成立後,她進入中南海,成爲總理辦公室的機要秘書。1952年,選擇離開,她先是在大學教書,一年半後又離開講台,左手自由職業,爲各大報紙撰稿;右手是圍著鍋台轉的“夥頭軍”,專職家庭主婦。
生活源自選擇,自己安心,比什麽都舒服。但陳布文內心並不舒坦,十八年了,她始終牽挂著她的長子大郎郎。
1946年哈爾濱,當時張仃是《東北畫報》主編,陳布文是《東北日報》記者
1937年,張仃與陳布文相識在抗日烽火中的上海,相戀結婚。第二年,如同那個時代的熱血青年,他們奔赴延安。1940年,長子大郎郎出生。大郎郎上面還有一個姐姐叫陳喬喬,隨母姓。此時的張仃,已離開延安,在周公領導下的重慶八路軍辦事處工作。也就是說,大郎郎出生時,張仃從未見過他的長子,只有母子三人在延安相依爲命。
1941年,“皖南事件”爆發,國共關系緊張,中央准備撤出延安。
爲減少途中因孩童帶來的麻煩,因爲過封鎖線,只要孩子一哭鬧,整個隊伍都得挨槍子,那是相當的危險。當時規定:一家最多帶一個孩子,多余的孩子必須送給老鄉,或者交給組織。
一開始,陳布文想把女兒喬喬送人。延安後來上演《白毛女》,王昆飾演大白毛,喬喬就是那個小白毛。她人小鬼大,無人肯收留這麽一個”小女巫“。無奈之下,陳布文只好把兒子交給組織安排,還須立下保證,今後不找後帳。即兒子送人,即是別人家的孩子了,今後也不得要回。
特殊時期,特殊選擇,布文只能硬起心腸,揮手作別。
等張仃回到延安後,才知道兒子送了人。他又難過,又憤怒,到處打聽,沒有絲毫線索。
有一年,作家丁玲外出采風,回來告知張仃夫婦,她在山西興縣看見大郎郎了。那時的大郎郎,只有三四歲,他還熱情地爲丁玲阿姨畫了一張八路軍的畫。百忙之中,還不忘提醒阿姨,他忘了在皮帶上畫扣眼了,要回補一下。
丁玲還不忘向周圍鄰居打聽,這家姓耿,是一軍屬,母親姓李,不能生養,脖子有些毛病。
丁玲真夠意思,這麽重要的情報都拿到了。她還不忘把大郎郎畫的畫,交給張仃夫婦。只是戰爭期間,東奔西走,這幅畫也遺失了。而且,炮火連天,交通不便,孩子也不是說找、就能找回來的。
1943年的延安,次子一出生,就繼承了哥哥的大名兒,叫郎郎,大名張郎郎,在家裏當起了長子。
1946年,佳木斯,左起:張郎郎、張仃、陳喬喬
孩子,永遠都是母親的心頭肉。布文常常念叨:大郎郎什麽時候能回家?
解放後,張仃一家定居在北京,多方打聽大郎郎的下落,沒有絲毫頭緒。爲了不讓妻子傷心,張仃與孩子們從不刻意提起。
1959年,張郎郎考入北京101中學,自報到那天起,總被人當成耿軍的弟弟。
耿軍何人?他是101中學的旗手。旗手嘛,意味著”全校第一人“。各種活動,各種儀式,旗手高舉校旗,走在最前面,衆目所視,當之無愧。再加上學業優秀,德智體全面發展,是小女生心中的”男神“,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這一切,弄得郎郎莫明其妙,一個勁兒地解釋:我不姓耿,姓張,叫張郎郎,已經十多年了。好在,一旁知根知底的同學,都能理解。
但學校小賣部的老售貨員老爺爺,絕對不理解,他很嚴肅地問郎郎:戰爭期間,你是不是有一個走失的哥哥?而且,老人還補充:憑我多年的經驗,你倆不光長得相像,而且走路方式、揮手姿勢無不相同……
郎郎知道,自己是有一個失散多年的哥哥。因爲他總記得,姐姐喬喬過去常對他說:將來咱們長大了,帶一條狗,咱們走遍全國,也要把大郎郎找回來。
當郎郎第一眼看到耿軍的照片,簡直就是爸爸年輕時的翻版,太像了!心下認爲:他就是我們家人。
至于這位耿軍學長,是否真是他的哥哥,還需要向媽媽多多打探一些消息。八字沒一撇的消息,他可不想讓媽媽輕易傷心、失望。提起,放下,糾結,想念,媽媽該是多麽無助、困擾。郎郎,長大了,真是懂事。
1955年全家福。後排左起:張郎郎、陳喬喬;前排左起:陳布文抱著張寥寥,張仃抱著張大偉
郎郎與耿軍,相識在101中學。那時耿軍已高中畢業,作爲優秀學生,組織上安排他報考北京外語學院留蘇預備部,突擊強化俄語,准備一年後送到蘇聯去留學。
按理說,耿軍與郎郎已“失之交臂”,但從來都是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的安排,令你意想不到。
由于外語學院的新生宿舍,被剛剛歸國的留蘇學生占用著,所以耿軍去報到時被告知:新生報到推遲一周,能在北京找到住處的新生,請自行解決住宿問題。
耿軍的父親兩年前已調到山西省當公安廳長,北京沒有家,自然就回到母校101中學來暫住。
從耿軍回到學校的第一天起,他就總被人問起,是不是他弟弟也考上了101中學,總有人把他當成了張郎郎。
相見之下,耿軍明確告知郎郎:自己是抱養的,親生父母在延安。
一天,他對郎郎說——
明天咱們一起回家。咱們事先說好,順其自然。如果我確實是你哥哥,那當然是皆大歡喜,如果不是,也沒關系,我們還是朋友。
1959年6月,耿軍剛剛從101中學畢業
第二天一大早,郎郎把耿軍帶回家。耿軍19,郎郎16,個頭兒差不多,留著一樣的平頭,穿著一樣的校服,真像哥倆兒!
布文很奇怪,往常兒子帶同學回家,提前總會打個電話。她一邊做飯,一邊與客廳的小客人聊上幾句。
後來,她聽說此人姓耿,家住太原,直接就問——我們有個朋友也姓耿,是陝北人,不知你知道嗎?男的叫什麽忘了,女的好像叫李玉華,她的脖子有點毛病。
這是陳布文的習慣問話,十八年來,不知問了多少人,盡管從未得到過答案。
耿軍抑制住自己的激動:你說的這個人我認識,她脖子有點毛病,姓李,但名字你說得不太准,她就是我的母親。
他強忍著,好不容易才把話說完。水落石出。
但一切太突然了,措手不及。布文的臉一下煞白,楞在那裏好半天,突然轉身走上陽台。過了一會兒,郎郎走過去,母親看著遠方,說:“你不會弄錯吧?”“不會,我們已經仔細談過,核對過了。真的,他就是大郎郎。”
布文興奮地去叫醒丈夫,等張仃一進客廳,看見兄弟二人時,把手一揚,說:“什麽也別說了,這是大郎郎回來了!”布文還是冷靜地提醒道:“咱們應該冷靜冷靜,把事情好好核對一下,可別錯了。”
張仃胸有成竹:“錯不了,憑我這雙畫家的眼睛,一下兒就認出來了,絕對錯不了。”
那天,全家人坐在一起,吃了糯米圓子。在布文的老家,這種甜食叫“團圓”。全家團圓,皆大歡喜。
只是爲了尊重耿軍養父母的感情,他一直都不能正式改姓歸家,也不能公布這個消息。
這是郎郎找回哥哥耿軍之後照的。前排左邊:張大偉、張寥寥;後排左起:耿軍、張郎郎
布文把這一切,寫信告訴在雲南工作的女兒喬喬。開會休息時,喬喬打開信,時而大笑,時而大哭。同事們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喬喬把找回的弟弟,告知了同事們,一片歡呼。
回信中,喬喬的第一句話就是——
郎郎爲咱們家立了大功!
同時,這也是郎郎送給媽媽的一個最好禮物。十八年,朝思暮想,滿腹牽挂。
喬喬是大姐,郎郎下面,是三個弟弟,大偉、寥寥和沛沛,加上找回來失而複得的哥哥耿軍,于是,六個孩子的名字串起來就成了——瞧瞧郎郎,聊聊大偉,陪陪耿軍。
聽聽郎郎怎麽說——
在101中學,找到失散多年的哥哥,圓了全家人的團聚夢,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收獲,也是一個特別奇妙的故事。
長大後的耿軍,就是演員耿樂的父親。
讀奧勒留的《沉思錄》,對這句“因果的織機,永恒地織著與你相關聯的線”,印象最深。今天是2020年的第一天,送上一個皆大歡喜的故事,真人真事啊,祝讀者朋友們元旦快樂!平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