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人民網,作者:顧保孜/撰文、杜修賢/攝影,原題:1971年毛澤東和林彪共賞煙火的親密假象
「林副主席身體不好,上午才參加活動的,晚上還能來嗎?」我心裡琢磨著,似乎有種預感,林彪會不會不來?
去年8月,林彪從廬山回北京後,好像精神狀態不佳,幾乎都在北戴河養病。我們工作人員私下裡悄悄嘀咕,說林彪其實沒什麼病,主要是和主席鬧意見。主席不同意設國家主席,他就有情緒。幹嗎呀!黨的副主席都拴在了老牛樁上,還急什麼國家主席呀,真是的。
毛主席和諾羅敦·西哈努克親王和夫人在天安門城樓上
夜幕終於落下。夜沉沉的。
天安門廣場上人聲鼎沸,鑼鼓喧天。廣場四周的建築物穿上彩色燈裝,光線像筆生動真實地勾畫出人民大會堂、英雄紀念碑、歷史博物館交錯重疊、跌落起伏的層次和輪廓。「戰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萬歲!」「全世界各民族大團結萬歲!」的巨幅霓虹牌聳立在廣場上,閃爍光芒。
中央領導人陸陸續續來到城樓上,他們先坐在大殿的休息室里休息。不一會,毛澤東也到了,他還是上午的灰色中山裝,連帽子也是灰色的。他微笑地到屏風後面坐下休息。西哈努克親王和夫人被安排坐到主席的身邊。
1970年10月1日,全國各大報紙上就發了一張毛主席和美國友人斯諾在城樓上的合影。似乎毛澤東更願意和外國人在一起。
突然,門口一陣涌動,周恩來大步流星走了進來,大家隨著他的手勢,一看,哦——陳老總大大咧咧地跟著總理身後走進人們驚訝的視線里。
久違了,大家好不親切喲!關切地詢問他手術後的恢復情況。老總笑哈哈地一一作了回答。後來總理又將陳毅帶到屏風後面見毛澤東。毛澤東迅速抬起眼帘,凝目細望,咧開嘴笑了,忙站起身握住老總的手。
剛開刀不久的陳毅,一點兒也不像身患絕症的人,除比以前消瘦了些,還和以前一樣精神飽滿,瀟灑爽朗。當主席問他身體怎樣時,他用大巴掌有力地在胸口上拍了幾下,「一切正常!主席。」
主席望著老詩友由衷地笑了。
總理則雙手抱臂站在一旁,一言不發,欣賞似地望著這對老詩友風趣地一問一答,臉上露出沉思的神色。他在想什麼?過去炮火紛飛的年代還是眼前微妙複雜的局勢?
城樓上,碘鎢燈發出耀眼的亮光。
毛澤東坐在中間圓桌的東首,緊挨著的是西哈努克親王,董必武坐在西哈努克右側……最西側的位子怎麼空著?哎,這不是林彪的位子嗎?這時我才發現林彪還沒來。我左右環顧了一下,總理的目光也在尋找林彪。
毛澤東略略地抬了抬頭,朝對面的空座位瞥了一眼,又側過臉和西哈努克談話,仿佛根本就沒看見那座位還空著!
總理不停地看錶,濃濃的眉頭凝了結,他派秘書去打聽林彪的下落。
終於,林彪慢條斯理地走進大家焦急萬分的視線里。5月的天,他披著一件軍呢大衣,皺著眉,一臉枯黃的樣子,從我身邊擦過時,卷過一股濃濃的怪味。我早就聽說他患病用嗎啡上癮,要經常使用才能保持身體狀況。可能味道就是藥味。後來聽知情人說,那天晚上,林彪要注射嗎啡,不想去城樓,是總理電話再三請他出席晚上的活動,他才不得不來,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
他冷僻地落座後,一句話沒說。和近在咫尺的毛澤東沒有握手,沒有說話,甚至沒有看一眼,只是一味地耷拉著焦黃的臉……微妙拍攝一般要等正副統帥交談時才開始。
拍電影的人還在對著毛澤東的方向調試鏡頭。不知怎的,我被眼前的瞬間吸引住了,鬼使神差地立在董必武的側面,拍了一張主桌的全景。再看看,人物表情特別是林彪的表情沒有進入我們所需要的歡樂情緒,只好放下相機,慢慢地踱到旁邊,再回首……啊!我僵住了,渾身的血一下子沉到了腳後跟——林彪不在了!
大驚失色後,我又感到自己非常可笑,是不是有點兒神經質?好像非要證實自己的預感似的。林彪能到哪兒呢?還不是去衛生間了!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了,林彪還沒出現。我開始著急起來,會不會林彪走了?想到這,我心裡惶惶的,希望不是這樣。因為拍攝還沒開始,林彪怎能就不在了呢?我們拿什麼見明天的報紙?直到這時,我還沒有意識到我那個鬼使神差的「瞬間」已成為今晚絕無僅有的獨家新聞,仍不失信心地望著衛生間的方向,以為林彪還會出現在我的鏡頭裡。這時,人們目光開始注意主桌上醒目的空座位,大家似乎在猜測,我心裡滾過一陣陣的不安和驚恐,林彪究竟上哪兒去啦?他怎麼可以當著主席的面不辭而別,他這是什麼意思?我簡直無法想像「一貫緊跟,無限忠於」的林彪怎麼會做出今天這令人費解的舉動來。
人們中間要說最著急的是周恩來,他目光頻頻望向那個空座位,喉結上下滾動著。他想說什麼,又沒有說出來,只是將警衛員叫到跟前,耳語了幾句。警衛員飛快地跑向城樓大廳……毛澤東不動聲色,和西哈努克親王繼續談話。
「嘭——嘩」,第一束禮花騰空而炸。城樓上的人們忘記了那張剛才還議論紛紛的空座位,目光刷地被禮花拽到了五光十色的天幕上。
毛澤東的頭由右側扭向左側,目光掃過對面的空座位,沒有停留,沒有疑問,沒有尋究……是否以為那空位子就應該空著?
警衛員一溜小跑到總理跟前,總理的濃眉疙瘩打得更緊,神色非同尋常地嚴峻。我一見,心裡暗暗叫到:不好!連忙跑去問林彪哪兒去了。林彪早就回家了!我驚恐地倒吸一口冷氣:他為什麼要先走?為什麼不跟主席和總理講一聲?
「我們也不知道啊。」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我背脊上直冒冷汗。
拍攝電影、電視的記者還在茫然地四下里張望,等林彪來了好開機拍攝。這可糟了!他們手裡還空空的,明天晚上電視不就都砸了嗎?我又想起我的相機里那張毫無把握的照片,心裡更加地著急。電影、電視、報紙……唉!史無前例的窩囊,窩囊透了!
我茫然地回到主桌旁,毛澤東望著絢麗多彩的天幕,微微張著嘴,露出親切和善還帶有童趣的笑容,眼前變化無窮的畫面,使他忘記煩惱,愉快地沉浸在色澤、光束、跳躍的遐想中。
閃爍的光束投在空落的椅子上,那樣地剜目!
毛澤東對林彪的不辭而別,表示了毫無介意的大度。
「身體不好,先回去了。」西哈努克和董必武詢問了幾句,一聽,也就釋然了。這是對林彪突然離去最好的解釋。否則人們無法理解林彪的奇怪行為。
當時城樓上還有大報的文字記者,他們聽到林彪回去了,不再來城樓的消息,個個驚恐地面面相覷,茫然不知所措,嘰嘰喳喳議論個不停……一切還沒有開始,就這樣結束了?記者圍著大殿的圓柱,雪亮的燈光下,由於驚詫、惶恐、憤然,他們的汗顏由蒼白向通紅變化。
「這不是在開國際玩笑嗎?黨的副主席怎麼能這樣隨便,想走就走,想來就來?我們還沒有開機子,他的座位就空了,這片子怎麼拍?」
「林彪今天是怎麼了,他來的時候就一臉不高興的樣子,最多只坐了幾分鐘就走了,連個招呼也不打,真讓人想不到,太意外了!我們連一點思想準備也沒有。早知道這樣,他一來我們就拍。」
「他不辭而別,肯定是賭氣。」
敏感、膽大、刨根問底是記者要命的職業習慣。馬上就有人問:「和誰賭氣?和誰?」
「還不是和主席唄!」
「噓——」立即有人制止嘴上沒門檻的記者。
我不由得望了望手裡的相機,裡面裝著毛澤東和林彪惟一同桌的照片,或許能填補這個驚詫的空位,從而挽救今天晚上這離奇事情給老百姓「意識空間」帶來的不良影響。
禮花仍在不斷地「噌噌」地往天上躥,漆黑的天幕猶如堅硬無比的鋼板,一撞上去,禮花就粉身碎骨,飛散著自己多姿多色的肢體。 天安門廣場,金水橋,天安門城樓……大地仿佛置身在瞬息萬變的彩色光環中。
夜色多華麗!
毛澤東忘情地瞅著一個又一個轟然而炸的巨大「花朵」……周恩來卻煩躁不安,不時地望望這邊的空位子……我也受了影響似的,一邊拍攝照片,一邊擔驚受怕望著空落許久的椅子。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擔驚受怕,就好像看別人爭吵,爭吵的人並不害怕而在一邊看的人卻在擔驚受怕。
在禮花和禮花相銜接的霎時,我突然發現天空怎麼這樣漆黑幽深,沒有月亮,沒有星辰,沒有一點亮點,我可從沒有覺得天空有這麼黑,像潑灑了一整版的濃墨!
大概這是對比、反差、光激引起的視覺效果吧!
周恩來用心良苦,努力維護黨中央在全國人民面前的團結的形象,想法彌補正副統帥之間顯而易見的裂痕,他向新聞負責人發了少有的大火。
終於,禮花結束了她千折百回的變化和重複。
月亮、星辰漸漸地從濃墨底層浮了出來,鋪在大海般的天幕上。我又尋回了我所熟悉的星光月色,心靈的震動和害怕似乎平淡了許多。
「老杜。」
我又一震,是總理叫我。我原地轉了個圈,也找不著他在哪兒叫我。
「老杜,你過來!」在哪兒?眼前儘是穿梭不停的人影,好容易透過人影縫看見總理在大殿前的柱子旁叫我。
他著急地朝我招手,「過來過來,快點。」
人這麼多,我怎麼知道你在哪兒?我嘴上嘰嘰咕咕,腳卻大步地跨了過去。
「毛主席和林副主席在一起的照片你拍攝了沒有?」總理劈頭就問。
「啊呀,我哪兒知道他坐幾分鐘就走?來不及……」
「我問你照了沒有?」
「啊……照了,就照了一張。」
「電影電視呢?」
我剛想說沒有,見總理著急的樣子,話到嘴邊變成了「不知道!」
周恩來思索片刻,說:「老杜,你去把分管新聞宣傳的負責人叫來,都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