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了30年小品女王的宋丹丹說,自己再也不會演小品了。
接受采訪時她說,“今年是我第五個本命年,我60歲了,我也到了觀風景不再弄潮兒的年齡了。”
1989年,話劇演員、電影演員宋丹丹在導演組的的勸說下半推半就第一次登上春晚舞台,在小品《懶漢相親》中用山東方言說出了自己在春晚舞台的第一句經典台詞“俺叫魏淑芬,女,29歲,至今未婚”,一夜爆紅。
新一代女喜劇人確實在崛起,比如站在宋丹丹眼前向她致敬、和她一樣年輕時很美的賈玲,以及與沈騰合作無間的馬麗。但人們更習慣稱她們爲喜劇女王,而小品女王的時代,似乎也隨著宋丹丹的退出和蔡明的淡出,成爲一個時代的背影。
爲什麽是宋丹丹成爲了小品女王?
故事得從1981年的朋友幫宋丹丹墊的兩塊錢說起。
那年經曆了人生第一次高考落榜後,宋丹丹壓力巨大,再考不上就對不起全家人的期待。
有天好朋友張旗來找她玩,順便帶來一張人藝的招生簡章。
好奇的宋丹丹問朋友,北京人藝是幹嘛的,張旗說是演話劇的。那時宋丹丹沒看過一場話劇,就擔心自己沒地兒去。
她又問,話劇用唱歌嗎,朋友又說不用唱歌,說話就行。那時候的宋丹丹可能萬萬沒想到,30多年之後,自己將登上全國最受矚目的舞台——唱歌。
那張薄薄的招生簡章上說,北京人藝要招20個學員,宋丹丹以爲現場會有20個水靈靈的大姑娘。
去了現場才知道20人裏只挑5個女孩子。
而且烏央烏央的人群把劇場門外的小街堵得水泄不通,青春的帥男美女閃亮奪目,她一回頭,還看到了新上映電影的女一號。宋丹丹心想,人家都來考試了,還有自己的戲?
本以爲會順著演員這條路順當走下去。命運的拐點出現在1989年的春晚。
那年語言類節目已經進入井噴期,陳佩斯成爲風靡全國的小品王,但小品女王還沒出現。曆史在靜待一位女演員出場。
離大年三十還有十來天,89年春晚導演組差點愁到禿頭,台裏准備的 7 個小品都被斃掉了,晚會時長不夠,導演臨時拉宋丹丹救場,從開始想到排練一共五天就攢完了劇本。他們決定讓小品《懶漢相親》上台。
上春晚是很多演員夢寐以求的事情,但臨時接棒的宋丹丹卻提心吊膽,更何況公公得知後,瞪著她說:“幹嘛?拿肉麻當有趣?”
她後來在自傳中進行了嚴肅的自我批評:“我是一個搞高雅藝術的人,我的人生目標是手裏端著茶水,兜裏揣著牙簽走進排練廳的藝術家,怎麽能去演這麽矯情的角色呢?萬一劇院裏的老師們在電視裏看見我怎麽辦?我還有臉回去嗎?”
導演組像說相聲一樣動員她,總算還是上了。宋丹丹哪裏曉得,這一上,就是20多年。
生産後,她接到黃宏的電話:丹丹,你在家生孩子,起碼耽誤我掙4萬塊錢。
當初瞪過她的英老爺子聽了嚇一大跳:4萬?我要有這4萬,這輩子什麽都不幹啦!
于是,生下巴圖的兩年裏,宋丹丹跟著黃宏在全國各地走穴演出,演出費從1000漲到了一場5000,每人。
1990年,宋丹丹全家人搬到了一處兩層樓的四合院,位于北京建國門大街北側的黃金地段。
可是宋丹丹內心想的是做個藝術家,而不是全國觀衆看到她就樂。她開始懷疑當初答應去演小品的選擇是否正確。
演過《秧歌情》之後,宋丹丹有一陣故意躲著春晚小品這個圈子,一躲就是六年。
說問不上春晚的除夕和上春晚的除夕有何不同,宋丹丹樂笑得特開心:太好了,我可以不上!
可到了1999年,又一個小品王還是敲開了宋丹丹的門,想請許久不出山的宋丹丹來演自己的小品,他就是正值巅峰期的趙本山,那個作品是《昨天·今天·明天》。
媒體拍下過她下台後對著趙本山發飙的場景,趙本山一聲不吭端坐著,彷佛小學生一樣聽完宋丹丹的吐槽,在媒體的有限記憶裏,沒有第二個人曾對趙本山如此“囂張”。
但下次趙本山還找她。
可是宋丹丹心裏憋屈,她說自己當時幾乎接不到正劇和話劇,因爲大家覺得她就是土氣的魏淑芬,豁牙的白雲。
笑,成了那時觀衆看到宋丹丹的巨大慣性。
但真正讓宋丹丹下定決心退出的,也是一次不合時宜的“笑”。
2008年宋丹丹出演話劇《茶館》,演一個早年被賣給太監當老婆,一輩子沒過上好日子的苦命人。
“我一出場,觀衆就大笑,我覺得很傷自尊,所以就決定退出春晚的小品舞台了”。
2008年上春晚演完《火炬手》,宋丹丹決定再也不上春晚了,“除非他們拘留我、給我判刑,不然我真的不想去。”
一年後,她主演的電影《月牙兒》榮獲薩萊諾Salerno國際電影節意大利銀質獎。在這部根據老舍同名小說改編的電影中,宋丹丹既演出了純真的少女模樣,也將迫于生計淪爲失足婦女後的放飛又冷漠的模樣。
那時候的宋丹丹演的都是少女,扮相真的很美。
有了春晚舞台的曆練,宋丹丹飾演的和平穩穩的抓住了一代觀衆的笑點,和平是失意的大鼓演員,是市井氣十足的家庭婦女,也是在劇中織了120集毛衣,嘴碎但又熱心腸,有點文藝卻很樸實,俗氣又善良,最後成爲人人都愛的和平女俠。
直到2008年,47歲的宋丹丹接拍了電視劇《馬文的戰爭》。次年的上海白玉蘭頒獎禮上,當頒獎嘉賓念出最佳女演員得主時,聽到自己名字的宋丹丹彈簧一樣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滿臉寫著詫異。
第二次她學聰明了,一上來就說,“我可得對我兒子好點兒,要不網友又該罵我了。”吃過晚飯,微醺的宋丹丹對老友黃磊、何炅說起自己不久前的那段時間,犯了胃病,甚至萌生了退休的想法。
她說的大概是演技綜藝《演員的誕生》。
最初她一再質疑節目的劇本水准、質疑演員對待哭戲時的演法,最後隨著袁立的爆料,引發了巨大的是非。
全劇的最後,何老太太硬挺著走到台前,有一段長達數分鍾的獨白,舞台上僅有的一束光打在宋丹丹身上,她緩緩地講述,聲音不大,但響徹劇場的每一個角落。雖然全程沒掉一滴淚,但在全場的一片寂靜中,觀衆哭了。
多年之後,在現場看過這出戲的觀衆回憶起宋丹丹這段表演時,依然覺得“全身起雞皮疙瘩”。
“表演時,我就像手中有線牽著劇場中的所有觀衆,我手一緊,觀衆就哭了,手一松,觀衆就笑了。作爲演員,那種感覺真是太幸福了,太過瘾了。”
觀衆說,每次看到她都覺得她不是個喜劇演員,而是一個真正的演員。
1993年,連著上了三年的春晚,演完小品的宋丹丹回家,已經快到午夜。兒子高燒39.9℃,她抱起孩子跑到醫院。
“大夫,我兒子快40℃了,您快給看看。”大夫擡起頭,發現是她,立刻笑起來:宋丹丹,你演的老太太真好!“我兒子快40℃了。”“你的豁牙是怎麽弄的,真像!你先告訴我,不告訴不給你看!”
宋丹丹急得眼淚掉下來。她把眼淚擦幹,告訴大夫:我牙上染了黑顔色。
有段時間,她厭惡人家見她就笑,厭惡被稱爲女笑星。可即使她不上,小品也年年在放。可小品女王的人生未必全是喜劇。
她和英達的相遇如同一場情景喜劇,當時她進組,英達收到了一張她傳的小紙條:我能喝你的水嗎?我沒病。英達笑了一下,在下面寫:當然能。但我有。
以這樣的對話爲開場,兩人幾乎是一見鍾情。
宋丹丹有巴圖,老趙也有個女兒趙婷。第一次見的時候,小女孩瞪著她,從嘴角摳出了三個字:宋,丹,丹。
後來趙婷去美國做了導演,提名過戛納,今年執導了一部漫威的新電影——《永恒族》。
當年的和平女俠開始反思自己,甚至用“狂妄”來形容二三十歲時的自己,“覺得中國最好的女演員就是我。什麽都能演。”幻想著有一天能得奧斯卡。但在過了知天命的年紀後,回想起過往,她會覺得自己“並沒有那麽天才”。
“那些年輕時的經典作品,大概就是我才華和運氣的極限了。”
至于那個奧斯卡的夢也不過如此,“就算得了奧斯卡又能怎麽樣呢?”
人們總覺得反哺歸真是種大智慧,可是在所謂的平靜的背後,當事人需要消化多少不甘與無奈,卻是旁人永遠無法解開的謎題。
李誕說:“幽默其實不用高級和深刻,好笑就行。”
這句話像是一記時空的耳光。于是,有人又開始懷念宋丹丹。
半夜睡不著的時候,宋丹丹自己打開電視,看見自己從前演的小品,也會哈哈大笑。她忍不住想:這女演員如果不是我,我會覺得她多逗啊。
如今的她依然是天生的表演者,不用刻意營造和設計,就能輕輕松松地成爲焦點。
今年初一她領著《家有兒女》劇組在北京衛視春晚重聚,再面對曾經劇中的三個孩子楊紫、張一山、尤浩然,語重心長的說出十二個字:“認認真真演戲,老老實實做人”。
但當自己的時代退去,她依然能在台上淡定地說出,“任何一個行業你不可能老行”,這是一種誠實面對觀衆的坦誠,也是真正的大智慧。
活到宋丹丹這個歲數,紅過,停滯過,愛過,恨過,都不稀罕,稀罕的是始終做自己,演藝圈是眼看高樓起,眼看高樓塌的遊戲, 人生際遇從來高高低低,半點不由人。
20年過去,趙忠祥離開了,倪萍老去了,明年春晚,再也見不到宋丹丹了。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女諧星的身份對宋丹丹來說,既是她在觀衆心目中最醒目的標簽,也是她似乎永遠無法掙脫的紙枷鎖。
老情景喜劇《編輯部的故事》片尾曲中毛阿敏唱到,投入地笑一次,忘了自己。這個小品女王讓觀衆投入地笑了30年,忘了自己。
這一次,也該輪到她放下紙枷鎖,投入地笑一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