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凱甯,男,1975年出生,今年44歲,原是廣西一家銀行出納員(負責運鈔車的提款工作)。1998年7月19日,在跟隨運鈔車前往目的地提款途中,他遭遇車上同行的一名押運保衛搶劫槍擊,子彈擊穿頭部,後經搶救脫離生命危險。
一輛運鈔車,4個人出發,最後,只有1個人活著回來。楊凱甯就是那個幸存的人。回憶起21年前那件引起轟動的“運鈔車大劫案”,楊凱甯說,就像做夢一樣。
1998年7月19日,楊凱甯和往常一樣,與另外3名同事(兩名保衛、一名司機)上了一輛運鈔車,外出提款。一切都好像很平靜,沒有什麽不一樣。
當天,運鈔車按既定線路行進,當到達南甯市明秀西路萬泰啤酒公司提款點時,楊凱甯和一名保衛下車提款,另一名保衛和司機則留在車上。
核驗、簽字、提款。很快,楊凱甯和一名保衛完成相關既定動作,手提錢箱走向運鈔車。車門打開,他們正要上車,此時迎接他們的卻是同事(另一名保衛張某)的槍口。就在一瞬間,啪啪幾聲槍響,同行的保衛和楊凱甯先後倒下。而在這之前不久,坐在前面駕駛室的司機剛剛被凶手張某用手槍隔著靠背射殺。
槍擊3名同事之後,膽大妄爲的張某,還獨自前往下一個提款點——南甯市面粉廠儲蓄所提款,完成提款後方才展開瘋狂大逃亡。天網恢恢,4個小時後,張某在河池市都安縣被警察抓獲。
楊凱甯和另外兩名被槍擊的同事,在事發後不久被緊急送往醫院搶救。楊凱甯是幸運的,雖然子彈經後腦勺,擊碎了頭骨,從頭頂穿出,但經搶救,他活了下來。而另外兩名同事最終搶救無效不幸死亡。
就這樣,年輕的楊凱甯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昏迷了10天後,他終于蘇醒過來,然而,他面對的是長達13年的艱難康複之路。
訪談面對面
Q:
你能回憶一下21年前“運鈔車大劫案”發生時的情形嗎?
A:
直至事發前一秒,我都沒有感覺到任何異常,一切都跟往常一樣。在剛要上運鈔車那一刹那,我做夢也不會想到,平日裏熟悉、友好的同事會朝自己開槍,頭部中槍倒地後,我迷迷糊糊地感覺像發高燒一樣,睜不開眼睛,只是後來隱隱約約感覺有人在身邊講話、在搶救自己。
Q:
當被槍擊傷,醒過來躺在病床上的時候,你想得最多的是什麽?
A:
在醫院昏迷了10天,剛做完手術時我的雙眼被紗布蒙住,什麽都看不見,只感覺頭痛欲裂,有時甚至痛得會大喊大叫。
那段時間,我時不時會做噩夢,夢見凶手,多少次在夢中驚醒,想不明白爲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凶手跟我是同事,平時關系還是很不錯的,他結婚時我還做他的伴郎,他的父親過世時不少後事也是我幫忙料理的。
因子彈傷及運動神經,影響平衡力,我的四肢無感,雙腳著不了地,有人來看望我時,和我握手,我的手都是沒有什麽感覺的。
Q:
你是怎樣度過那段長達13年的漫漫康複之路的?
A:
做完手術,病情相對穩定後,我花了整整13年的時間進行康複訓練,在南甯市第一人民醫院住院治療3年,在廣西醫科大學第一附屬醫院康複訓練10年。起初,我像嬰兒一樣,每天學習最簡單的坐、站、跪、爬等各種動作,連簡單的翻身都翻不了,要慢慢重新學習。
剛開始,練著練著,因爲達不到恢複效果,或者說恢複得太慢,我很煩,容易鬧情緒。甚至有一次,我想過一死了之,這樣就一了百了了。只不過,煩歸煩、鬧歸鬧、痛苦歸痛苦,我最後還是慢慢接受了現實。
Q:
經曆過這大件事後,現在你想明白了一些什麽事情?
A:
要錢沒用,再多也沒用,健康才是真的好,健康最重要。現在我幫老婆孩子都買了保險,就擔心萬一發生什麽事。
我出事以後,得到很多朋友的關心、鼓勵、幫助,甚至有朋友專程從外地趕來我住院的地方跟醫生溝通我的病情和康複情況,一點都沒有“人走茶涼”,這讓我很感動。
人在艱難無助時,尤其需要朋友的關懷。現在,我遇到別人需要幫助也非常樂意幫忙。汶川地震時,我老婆孩子手足口病正在住院,但我還是想辦法捐款。
Q:
面對死亡,你害怕嗎?
A:
說害怕也不害怕,說不害怕也害怕,怎麽說呢?說不害怕是自己倒是看得比較開了,死不死都不是很在意,說害怕呢是擔心家人,爲家人考慮多一些。
Q:
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你覺得有哪些?
A:
我最美好的時光已經沒有了!
Q:
這一輩子有哪些遺憾?假如重新來過,你打算怎麽過?
A:
有小孩之前,我基本不怎麽出門。每天就是兩點一線,從醫院到家,從家到醫院。有了小孩之後,慢慢就出門了。記得小孩還小的時侯,有時帶孩子去民族廣場散步,孩子看到其他小朋友高高地坐在爸爸頭上,坐“龍頭馬”,也鬧著要坐。可是,我的身體現狀卻無能爲力。
有一次,一個朋友剛好也在,我就讓孩子坐在他頭上,可是他自己的孩子看著卻吃醋了,鬧著也要坐。看到兩個孩子在哭鬧,那時,真的是,一陣心酸湧上心頭。
如果不出事,我很可能會考一所好的大學,然後出國深造,然後……可是,沒有如果……
Q:
21年過去了,今天,你是否覺得自己已經完全從那件事中走出來了?
A:
受傷後,生活不能自理,很多事情都需要依賴別人,一下接受不了,有一段時間脾氣也變得比較暴躁。好在家人、親人、朋友比較體諒;好在隨著時間流逝,進行康複訓練後身體漸漸好一些,壞心情也在漸漸平複。
在醫院康複治療的13年,我也遇到不少病友,有些病友病情比我還要嚴重,有的截癱,有的甚至頸部以下沒有了知覺,基本的生活都不能自理,吃喝拉撒全都要依賴別人。比起這些,我還算是幸運的。
有的病友,身體遭受重創,精神卻很樂觀。記得有一個病友,發生事故從工地高樓上掉了下來,他在給我們病友描述自己的遭遇時說:當時身體在高空中,感覺飛了很久都不見落地。
都這樣了,這個病友還有心思調侃自己,還有心思拿自己開玩笑。這些病友的樂觀精神鼓舞了我。
走出來,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完全走出來了。
Q:
余下的時光,你有什麽目標,有什麽願望想實現?
A:
如果說還有目標,那就是去旅遊吧,去沒有去過的地方看看。現在,有朋友正在幫助我實現願望,經常規劃一些旅遊線路。前幾天,我剛和朋友從三亞玩回來。
Q:
如果以一個過來人身份告誡世人一句話,你最想對他們說什麽?
A:
不管如何艱難,都不要放棄!(楊凱甯太太透露,當她遇到有一些朋友抱怨工作很難,生活很難,很煎熬,很無助,不知道如何堅持下去時,她也不多說,只是找個時間把朋友邀請到家裏做客。讓她們看看丈夫現在的生活,跟丈夫聊一聊過往的經曆。)
訪談手記
楊凱甯是不幸的,23歲,正當青春年華,一聲槍響,人生軌迹從此改寫,後半生依靠輪椅行走;楊凱甯又是幸運的,與死神擦肩而過,只有他一人活了下來,且還能娶妻生子。
世間事,有多面,就看你怎麽看。
人生是一條欲望的河流,總有人在欲望面前欲罷不能,愛與恨、信任與背叛、天使與魔鬼,時常互相交集、移形換位,昨天卿卿我我,今天形同陌路,上一秒還是天使,下一秒就變成魔鬼,昨晚親如兄弟今早卻拿著槍口對准你,世事難料。
我們有一千萬個理由憤怒。只是,若要恨,我們就一直在恨裏,若要愛,我們就一直在愛著,若放下,我們就輕松向前。
楊凱甯選擇面向陽光。楊凱甯選擇不放棄。
日複一日,月複一月,年複一年,一米七八的大漢子,13年如嬰兒一般學習站、學習坐、學習爬、學習翻身……曆經痛苦、忍耐、煩躁、堅持、泄氣、鼓勁、悲觀、失望、希望。
楊凱甯說:不要放棄!
山重水複,不放棄,最終,柳暗花明;沉舟側畔,不放棄,最終,千帆過盡。
世間事,不放棄,終有千山萬水!
我們無法左右命運的安排,但是可以選擇迎接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