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7日,尼泊爾知名徒步路線ABC突發雪崩,7人不幸遇難。雪崩發生時,徒步愛好者百變小英正跟隨向導前行。一個半月後,向導的遺體被找到,她寫下這篇回憶錄,重現雪崩現場,以此紀念逝世的向導Saroj。
加德滿都熙攘的人群。
向導在大門外等我,是一個當地小夥子,很瘦,瘦到皮包骨頭。簡單打過招呼,他給我獻上了一條紅色哈達,這大概是他們歡迎朋友的方式。
機場太小,飛機無法降落,在加德滿都上空盤旋了50分鍾,向導的老板還記錯了飛機抵達時間。接到我時,向導已經在機場等了足足8小時,我非常內疚。
在博卡拉遊覽費瓦湖。
遊覽一番後,就早早休息,爲接下來的徒步儲備體力。布恩山大環線是一條很成熟的路線,從博卡拉出發,4小時車程就到徒步起點。
徒步第一天的風光。
ABC沿途是各國徒步愛好者。
我的向導這天拉肚子,體力完全跟不上,一直走在我後面。
10天的徒步這才剛開始,而且進入高海拔地區,體力會越來越差。我很擔心,沿途走走停停,一直和他的好朋友在等他。走了4小時,終于到了布恩山的客棧。
日出。
沿途遇到衆多徒步愛好者。
我跟向導說了暴雪的事情,他看了看山裏的天氣,告訴我沒關系。山裏的天氣,千變萬化,十裏不同天。
確實翌日天氣好出奇,微風不燥,陽光正好。遠處的魚尾峰清晰可見。
在雪山下拍照。
徒步第三天,大約走了5個小時,感覺還好。只是當天快到西努瓦客棧的時候,爬過一大截台階,有點拼勁全力的感覺。
客棧夜晚。
買完雨衣繼續出發。沒走一會兒,衣服已經全部汗濕了,畢竟雨衣沖鋒衣加在一起,和蒸桑拿也沒啥區別。途中在上西努瓦休息,俱樂部老板發消息,讓我們就在原地調整。
因爲如果ABC沿途下雨的話,說明山頂在下雪。當天甚至連博卡拉都在下雨。我告訴他,我們已經出發一小時了。
大家商量著明天的去留。
大家商量著明天的去留。領隊說,明天起來看天氣,他還是迫切想帶我去大本營。在爐火旁一直聊到8點多,大家才去睡覺。
睡到一半,我突然聽到樓頂被砸得哐當響。我心想,完了,雪崩。
拿出手機,才十點多,我給同伴發了消息,說好像雪崩了,我很害怕。我知道沒有信號,這條信息自然發不出去。我只是想分散一下注意力。
積雪堵住門窗。
我趕緊把門怼上。繼續大呼有人嗎,而且是中英雙語。依然沒人理我。
過了幾分鍾。一切都平靜下來,我試著打開門。沒事,門口沒有雪。剛才應該是一陣風把門口的積雪吹倒臉上了。雪把外面照得亮堂極了。還有一些驢友也在門外看,究竟發生了什麽。
積雪幾乎與屋頂齊平。
哭了幾分鍾,也比較冷,明天還要爬山。我安慰自己沒事的,既然客棧安排在這裏,選址肯定是安全的。
我回去和衣而眠,做好隨時逃跑的准備,直到2點多才睡著。起床時,才5點,外面的積雪已經齊腰深。有的風口積雪和屋頂齊平。
一去不返
已經是徒步第五天,9點吃完早飯出發,雪依然紛紛揚揚。
雪中行進。
走了30分鍾,到達一個大岩石,這塊天然的石頭就像一把巨傘,替我們遮風擋雨。大家在這裏休息整理。
我們的向導說我們不休息了,繼續前進。說完他一個箭步沖下去,我緊跟其後。沒走三步,一陣狂風把我吹倒。我努力站起來,又被吹倒。
路上都是雪團。
我每隔一會兒喊一聲。喊完就沖著他的方向看,什麽也看不見,眼前全是白的。可是我一直希望能看到一個黑色的身影朝我跑來。喊了一聲又一聲,沒有任何的回應。我開始絕望——我大概是要死在這了。
此時的我還沒意識到,這是一場雪崩。除了聽過這個詞,我從沒有任何雪崩情形的信息輸入。我只是以爲它是一陣妖風。
大家身上都是積雪。
走了兩個小時,到達喜馬拉雅客棧。所有人都會來此休息,我就在這裏等向導。過了半個小時,向導的朋友來了。
雪崩時,他被沖到河裏,丟掉了身上所有東西,拼了命才爬上來。但是,沒有看到向導。向導在我前面,中間就隔了一個他朋友。朋友被沖走了,他肯定也被沖走了。
陽光少年
我開始跟當地人求救。可我並不知道向導老板的電話,只有微信。手機沒信號,我們只能繼續往下走,海拔越來越低,雪卻越來越大——這說明山上越更大。
厚厚的積雪。
第二天早上7點,向導的哥哥來了。他是連夜爬上來的,正常情況需要6個小時步行,4個小時車程。我不敢和他說話,我怕他責怪我害死了他弟弟。雖然我不確定他的生死,但是一晚上沒見他追過來,已經凶多吉少了。
我向同伴表達了我的恐懼,他鼓勵我不會的,我才敢面對向導的哥哥。見到我,向導的哥哥用非常流利的中文說了一句,你是他的客人?我說是的。我倆就這樣相對而立,痛哭流涕。
直升機救援現場。
回到家,我一直在等向導的消息,然而直到2月29日,遺體才被找到,離雪崩發生的時間已過去整整一個半月。
積雪之厚,造成的救援困難我們無法想象,然後還是找到了。我希望能找到他,是想他能有個安息之地,而不是長眠大山。我又不希望找到他,是因爲這對于他的家人來說太過殘忍。逝世後45天才看到兒子的遺體,可能都面目全非了,這種畫面我不敢想。
直升機救援。
地震、雪崩、新冠病毒,作爲一個湖北人,2020真的好魔幻。雪崩後,大家撤離出山,沿途能看到直升飛機穿梭在山谷中間實施救援。
每一次降落,我都眼巴巴看著,希望裏面有他。直到我們走出山,也沒能等到。一直走到吉普車點,馬上就要離開這裏,我卻還是沒有見到他。
那個說要帶我騎摩托車遊博卡拉的陽光少年,好想再看看他。再看一眼這裏的大山,眼淚止不住地落下。我知道再見亦是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