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洋收到的郵件,要求他辦理權限轉移。圖 / 受訪者提供
落差
夢想是白洋進入二手車電商行業的關鍵詞,他曾認真地想用後半生爲之奮鬥。
從一家共享汽車公司的城市經理崗位離職後,去年11月,他又放棄薪水高出30%的另一紙offer——一家被視爲“黑馬”的連鎖酒店城市經理,來到瓜子。
相比酒店行業,二手車市場更讓白洋興奮。2019年,全國二手車累計交易1492.28萬輛,同比增長7.96%,而在之前的三年裏,二手車交易量增速都在10%以上。平穩上漲的市場,被看作是一個市值高達萬億的盤子。在白洋的判斷裏,國內二手車交易市場還會繼續膨脹,而買家的消費觀念正在革新,電商也許是個不錯的入口。
▲ 瓜子二手車嚴選直賣店。圖 / 網絡
此舉也許是要回歸電商賦能的本質,在線下市場減少布局,可瓜子一名區域負責人稱,“全國購”需要公司對行業全鏈條的把握,“前端消費者到後端供應鏈,如果跑不通就是黑洞。”該區域負責人認爲,瓜子和車商沒有太多的合作積累,物流等供應鏈能力又缺乏,盡管靠堆廣告做出一定銷量,也很難順遂。
對于瓜子的員工而言,兼並後,所有嚴選銷售崗取消,轉崗到“全國購”做銷售。開放代理,更是加大了銷售的外部競爭壓力。這造成訂單斷崖式下降。去年11月,白洋組內的一個銷售,平均一天可以接20個線索,工作時間安排得滿滿當當,但1月以後,一天才有3至5個,甚至有時只有1個,“狼多肉少了”。
而除此之外,“全國購”號稱不賺差價,所售車源均來自個人賣家,賣家售車價即爲買家購車價,公司的盈利和銷售的傭金都多少會受到影響。
白洋嗅到人員優化的氣味,還告知同事:只要把手裏的工作做好,別人就不會說你。公司後續肯定有篩選。
“但沒想到,連我都帶上。”
寒冬
得到經理的當面勸說,算是身爲主管的優待,“我手下的組員很多直接就電話辭退了。”白洋說。
他並非孤例,僅瓜子員工維權五群,就有397名成員。
在河南濮陽市的銷售主管劉鹍親自操作過裁員,那是今年1月份。他並不清楚每位員工被裁的具體理由,只是聽命辦事,勸員工主動離職,這樣“還能夠拿最後一個月的工資”。
沒有想到的是,僅一個月後,裁員的對象就成爲自己。2月14日,他在微信上收到消息,聽命辦事者輪到經理,理由也是“公司安排”。溝通無果,15天後,他收到辭退函。
揚州的銷售陳志慧已經懷孕4個多月,春節那幾天,她就不斷收到離職勸說。
3月10日,她收到瓜子的2月待崗工資,共1012元,不到揚州最低工資標准的二分之一。
除了直接裁員,瓜子被降薪待崗的員工數量更多。金融專員甘開晶在一封舉報信中寫道,3月9日,他在不接受待崗與離職的情況下,個人信息被調整爲待崗。
次日,他在瓜子徹底“被消失”——內部系統和VPN全部被關閉,同時收到實發工資1600元,不足正常薪資的四分之一。5天後,他收到待崗通知函,公司要求待崗期間不得去其他任何地方任職,必須每周接受培訓及考試,否則公司有權解除勞動合同。
在一封回複給每日人物的信函中,上述瓜子區域負責人坦言,僅開年1月份,公司就裁了2000多人。而裁員風波,自2019年9月份就開始。該區域負責人稱,瓜子一直以來的裁員政策都是鼓勵員工主動辭職。1月時的主要方式是強制開除,不給賠償,HR直接郵寄解除勞動合同通知書。
到2月下旬,疫情期間,改成了待崗策略。“直接強開,社會輿論影響太大了,公司也賠不起。轉成待崗,之後慢慢處理。”
▲ 受疫情影響,整個二手車市場都被“冰封”。圖 / 受訪者提供
妥協與鬥爭
行業內的不同企業,應對寒冬的措施不一,但都存在降薪、待崗的現象。
大搜車的員工猴子收到裁員的郵件之前,沒有任何通知,後來也未看到除“正常裁員”之外的理由。“公司發的是解除勞動合同協議,給予N+1的補償,簽字後屬于協商完成。”
猴子沒有同意簽字,但不簽字就沒有賠償,他氣憤地在微博發文,卻“不予顯示”。
胡越在優信做內勤。疫情開始後,優信通知部分員工待崗,按照各地最低月生活標准發放工資。除此之外,還有一封內部信傳出:部分一般員工與高管被降薪,最少減幅是在20%,最高的減幅將近40%,“該規定暫實行至今年5月31日。”
遭遇裁員後,妥協與鬥爭同時在這群人身上上演著。
在給CEO楊浩湧的郵件中,白洋自稱是“希望改變二手車行業現狀的人”,如今也不得不接受現實。沒有存款,生計成爲愁事。他日常開銷不大,可1年前投資失敗,折進去30萬,到現在還有5萬元債務沒還清。
錢得來得快,才能補上每月還款的窟窿。他選擇去做日結工,在廊坊,工人的薪資標准是一小時22元。從晚上8點到第二天早上8點,抛開吃飯時間,白洋每天能幹10小時,第二天就能結220元工錢。
一個月幹滿無休是6600元,還不到在瓜子收入的一半,可這也是他和幾個朋友跑了3天才拿到的崗位——特殊時期管得嚴,從小區到工廠,每一道關卡都需要通行證。
“我要是20歲出頭遇到這個事,根本就不在乎,下一步就找(工作)了。”30歲的他無疑承擔著更多。
他的心態也不似前幾年:初入社會,失敗了爬起來就是,但現在不同,他自以爲能勝任又付出心血的事業,卻不得善終,被瓜子“主動離職”的經曆也可能成爲汙點,總是意難平。
陳志慧也看到更大的危機。她和丈夫原本打算有一定積蓄再要孩子,沒想到意外懷孕,小生命提前到來。
被裁員後,她的五險一金和生育津貼沒了,丈夫收入也並不穩定,懷孕後花銷猛增,小兩口常常要靠雙方父母的補貼。
勞動仲裁是大部分被裁員工都想到的維權方式。白洋試過申請,可廊坊市要等疫情結束才能受理。阻擋陳志慧的則是勞動合同,公司曾承諾通過郵件發送電子版,可等到內部系統被關停、工作手機被收回,她也沒有收到,“只有一張以前調任轉崗時的入職通知”。劉鹍手中還有瓜子的股權,可他沒有主動離職,屬于被動離開,股權直接作廢,沒有補償。
3月的下午,上海春風和煦,原本是交易紅火的時間段,但二手車市場門口並無一人光顧。
大部分員工待崗或是失業在家,也有人尋求各種方式,發起維權運動。13日,白洋在朋友圈中寫道:“保持沉默是懦弱。”
(文中胡越、猴子爲化名,羅輯對此文亦有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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