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陳瑩纮
她們經曆性別認同的掙紮,面對家人親友與社會壓力,跨越重重障礙,活出自己的人生。(龍國雄攝)
今天是國際婦女節。這個節日的目的是要紀念女權運動,並慶祝婦女在政治、經濟和社會等領域的貢獻及成就。媒體多年來都在這天講述不同成功女性的故事。新加坡聯合早報《早報周刊》今年把焦點放在女性中的少數群體——跨性別女性——慶祝她們的成長,以及爲家庭、社會和經濟做出的貢獻。
跨性別是指性別認同或性別表達與出生時的性別不符的統稱。性別認同則是指一個人認同自己身爲男性、女性或其他性別的心理意識。例如,一個生理上是男性的人在心理上卻認同自己爲女性。
去年5月25日,世界衛生組織通過對《國際疾病分類》的第11次修訂,將“性別認同障礙”從精神障礙的分類中剔除,更名爲“性別不一致”,並重新歸入“性健康相關條件”一欄。據《聯合國新聞》報道,世衛組織生殖健康和研究部協調員薩伊解釋,“性別不一致”是指一個人心理上所感受到的性別與生理性別不同,將它從精神障礙的分類中剔除,是因爲“我們對這一狀況有了更加清楚的認識,了解到這其實並非精神健康問題,繼續將其歸爲精神障礙會導致對這一群體的汙名化。”
三名受訪的跨性別女性分別爲單親媽媽、紀錄片編導及生意人網紅。她們都曾是男兒身,女兒心。從變性到生活上經曆種種波折,一路走來特別賣力,她們在各自的崗位努力向世人證明,不是所有跨性別者都要賣身討生活,就像社會上的其他群體,她們也能有所成就。
跨性別是指性別認同或性別表達與出生時的性別不符的統稱。(istock圖片)
單親媽媽呂芬倪 換性獲母親與女兒支持
人們不了解的是,那些在風月場所還是什麽地方的跨性別者,有的是走投無路了,大部分是和家裏鬧翻,被趕出家門後無家可歸,又沒有工作,還要存錢動手術,才會當性工作者。——呂芬倪
對呂惠婷(左)來說,呂芬倪既是母親,也是父親。她們背後挂著一面代表跨性別者的旗幟。(龍國雄攝)
星期六下午兩點很適合睡個午覺,雖然烈日當空,但組屋底層的涼風陣陣,很舒服。我比約定時間早到,在組屋樓下等著。呂芬倪(46歲)和女兒呂惠婷(22歲)吃完午餐後,一前一後地走回家,女兒在前,呂芬倪彎腰推著裝有日常用品的購物車走在後面。和她們一起搭電梯時,兩人都很靜。我主動和呂惠婷聊她右手臂的文身,氣氛這才稍微活絡起來。
兩人的三房式組屋收拾得很整齊,大門旁邊擺放幾個基督教的裝飾品。客廳由淺紫色的牆壁包圍,天花板是藍天的顔色,嫩粉紅的窗簾隨風擺動,整個氛圍讓人很放松。牆上挂著同樣是嫩粉色的時鍾以及一面旗子。旗子由五條平行線組成:最外面是兩條水藍色,裏面兩條粉紅色,中間的是白色線條。呂惠婷告訴我,那是跨性別旗幟。
呂芬倪是呂惠婷的媽媽,但她曾經是“爸爸”。
呂芬倪從小就喜歡女性打扮,但一直認爲這是個怪癖,把它埋在內心深處,照樣過“男人應該過的生活”,包括服兵役和結婚生子。
離婚後選擇第二人生
結婚七年後,呂芬倪和妻子因爲性格問題離婚,他成功爭取到女兒的撫養權,當起單親家長,與女兒和母親三人相依爲命,努力工作,賺錢養家。
呂芬倪和五個月大的女兒呂惠婷。(受訪者提供)
三年後,當三人的生活重新上了軌道,呂芬倪方有時間喘口氣,開始思考人生方向,從小到大的“癖好”又浮現出來。她上網搜索答案,嘗試解答心中多年來的疑惑:爲什麽她明明是男兒身卻一直喜歡女性裝扮?
她發現原來自己不孤單,在這個小紅點上還有一群和她一樣的人,擁有性別不一致的困擾,有些人選擇動手術,成爲跨性別女性。她考慮了半年後決定放手一搏:“離婚給了我選擇第二人生的機會。我決定走自己的路,而不是別人認爲我應該走的路。”
不過,在那之前,她必須先征詢女兒的同意。如果女兒不願看到她變性,那麽,她將“保密直到死去的那天”。
當時年僅10歲的呂惠婷很體貼地表示支持。她說:“一直以來,她都在照顧我,無論是以爸爸或媽媽的身份都沒差。我打了一個比喻,通常人家都是爸爸給零用錢,媽媽比較疼孩子。所以我說,她給我零用錢的時候就是我爸,陪我的時候就是我媽。”
有了女兒的支持,呂芬倪終于可以跨出改變的第一步。然而,她立刻又遇到另個挑戰:工作。
壽板店老板支持她做手術
呂芬倪把心理醫生的評估信交給上司後,後者雖然沒有當面拒絕她想要改變性別的做法,但卻要求她先履行完一年多的合約後才以女性裝扮去工作,呂芬倪無奈辭職。所幸,她不久後就找到工作,前後在一家建築公司和壽板店擔任行政職位。
“那個時候,我還沒動性別重置手術,身份證上的性別仍是‘M’,但我已做女性裝扮了。老板們願意聘請我,因爲我能做的東西符合他們的要求。他們肯請我,對我而言已經是恩惠,所以我很‘自動’,什麽地方需要人手幫忙的,我都去做,周末需要人,我也回去上班。”
在壽板店工作一年後,有一次,大夥兒在休息時閑聊,老板問她是否打算做性別重置手術?
“我說有想過,但不知道存錢存到來還能不能做,因爲年紀大會有風險。老板就問我需要多少?我估算大約兩萬,他們主動說可以用公司的名義借錢給我。那家壽板店的兩個老板是兄弟,人蠻好的,我們現在還保持聯絡。”
呂芬倪語重心長地說:“社會一般上對跨性別者存有某種刻板印象。人們不了解的是,那些在樟宜還是什麽地方的跨性別者,有的是走投無路了,大部分是和家裏鬧翻,被趕出家門後無家可歸,又沒有工作,還要存錢動手術,才會當性工作者。你想想,一個手術最起碼也要一兩萬元(新元),普通的工作怎麽存到那麽多?即使有人聘用,一個月賺一兩千元,扣除租金這些,怎麽存?也許對某些跨性別者而言,這是賺錢的最快途徑。我呢,我沒有長相,又有一個女兒,所以我不可以亂來。如果我亂來,以後女兒會很慘。”
坦白身份考驗雇主接受度
呂芬倪後來離開壽板店自己開公司,幫人家修電腦等,上個月開始到一家機構擔任科技助理。
她說:“其實我在2010年動手術之後,身份證已改成‘F’,不講不會有人知道我是跨性別者。我去應征工作時也沒有問題,可是我還是決定坦白自己的身份,如果他們可以接受,我就去工作。他們考慮後,還是決定請我。”
她曾聽說其他跨性別者在找工作時因爲性別問題遭雇主拒絕,並坦言自己在過渡期時也有同樣遭遇。
“當時,那些雇主說願意請我,可是不知道其他員工會不會介意。他們怕請了我一個,結果跑三個。我不強求。很多同事告訴我,一開始認識我的時候會有點猶豫,了解我的個性後就跟我相處得很好了。”
聽媽媽的話後豁出去
我問呂芬倪,年邁的母親是否支持她的跨性別選擇?
她說:“我轉變成功,媽媽功勞很大。一開始,我只接受荷爾蒙治療。我記得第一次穿女裝出門的時候是去宏茂橋中心,哈哈。那時我還不敢去女廁,一直忍到回家。我媽就說,如果要換就敢敢換,如果不要就幹脆不換。我原本還感到害怕,聽了媽媽的話後就豁出去了。
呂芬倪(前排右一)兒時與家人的合照。(受訪者提供)
“我打扮成女人後,鄰居沒有直接問我,而是問我媽‘爲什麽你兒子最近有點不同?’我媽就說‘她在換性別。’鄰居問,‘你ok啊?’你知道那種語氣啦。我媽就頂回去,是男是女都是她的孩子,對她沒有什麽差別。從此以後,鄰居就沒再問了。跨性別者能不能轉變,父母其實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
一旁的呂惠婷笑說:“阿嫲也很喜歡用一句話:她都沒有打搶或幹壞事!”
與女兒的分離與團聚
我以爲呂芬倪和呂惠婷的關系會因爲一起經曆了這麽多事情而變得親密,沒想到後者上中學後,母女感情開始走下坡,呂惠婷甚至離家出走。
呂芬倪說:“叛逆期,加上我們兩個的個性,硬碰硬的脾氣,誰也不讓誰,就有很多問題。”
呂惠婷一走就是五年。期間,呂芬倪爲女兒向法庭申請兒童保護令,後者曾住在收容所,其中兩年住前男友家。
身爲單親媽媽,獨生女離家出走,呂芬倪感到“又生氣又失望”。她說:“我也不懂在氣什麽,氣自己不會教,還是氣她不懂事?”
呂惠婷插話:“我也一樣,生氣和失望。其實我還蠻同情我們的輔導員的。我媽一個性格,我一個性格,我們在他們面前吵起來時,我覺得他們不可以tahan(忍受)。”
2016年左右,兩人不約而同去同樣的教會,關系才稍微好轉,卻又因爲呂惠婷的前男友和呂芬倪第二段婚姻的對象,再次破裂。
2018年2月,呂惠婷已和前男友分手,呂芬倪也正在辦離婚,兩人這才約出來見面,聊天。
呂惠婷說:“就這樣開始修補我們的關系咯。我們和解後發現,經過這些年,我們都成熟了,比較會了解彼此,從那個時候開始就ok了咯,回到小時候親密的感覺。”
呂芬倪(左)和母親(右)爲呂惠婷慶祝13歲生日。(受訪者提供)
呂芬倪的前夫搬走後,呂惠婷搬回家,母女總算團聚。當時,呂芬倪的母親已經過世,所幸在過世前可以看到女兒和孫女和好。母女倆是否有抱在一起哭?呂惠婷笑說:“沒有……我媽不是哭哭啼啼的人,其實跟她在一起有點小尴尬。我們很少會說愛你,可是我們會用行動表達。我們也很了解彼此,所以彼此的每個小動作我們都看得到。現在長大了,變成我在唠叨她,不能吃鹹的,油的……”
我問她會如何用一句話形容媽媽,呂惠婷說:“很固執,但超有愛心。”
紀錄片編導黃倩儀 爲跨性別女性發聲
黃倩儀(44歲)有一個理想,她要透過紀錄片打破人們對跨性別女性的刻板印象。
她在媒體行業工作了19年,擁有豐富的拍片經驗,先後在新傳媒5頻道、國家地理頻道的亞洲公司和探索頻道的亞太公司擔任編導。之後,她加入亞洲新聞台拍紀錄片,作品包括《亞洲機密檔案》(Undercover Asia)系列裏的“治療或酷刑”(Treatment or Torture)和《權力與虔誠》(Power & Piety)系列裏的“地獄之火的民族”(Hellfire Nation)。
黃倩儀以自己從事媒體業的敏銳嗅覺,通過紀錄片表達跨性別者的處境。(龍國雄攝)
論經驗,她完全可以勝任紀錄片拍攝工作。但在這之前,她必須克服一個心理障礙:公開自己是跨性別者的事實。這個看似簡單的事情,對黃倩儀而言是不容易的一大步。她必須正視多年來避而不想的“羞恥感”。
她說:“我並不以身爲跨性別者爲恥,但我們的成長過程中,從家庭、學校到社會、工作場所,都會因爲周圍人的反應而感到重重的羞恥感。很多人對跨性別的認識不多,會說跨性別者就是家教不好,性饑渴等,但我都不是這樣的啊。”
成功轉換性別後,黃倩儀就頭也不回地往前走,20多年來一直以女性的身份生活,周圍大多數人包括她的同事都不知道她曾經是男兒身。這些年來,她的生活沒有什麽大問題,事業也蒸蒸日上。
兩年前,她爲“粉紅點”(Pink Dot)義務拍攝宣傳片後被新加坡導演魏銘耀相中,邀請她拍攝一部關于跨性別女性的紀錄片。去年,她獲得陳延謙基金-SGIFF東南亞紀錄片輔助金。
在拍攝名爲“Some Women”的紀錄片過程,黃倩儀開始審視自己:“這是一個轉捩點。我覺得,如果我讓拍攝對象站在鏡頭前,面對衆人的目光,而我卻躲在鏡頭後面,不公平。我應該和她們並肩作戰。”
等待入伍時出櫃
黃倩儀從初級學院畢業後,等待入伍時出櫃,向父母公開性別認同取向。
“在那之前,我一直覺得我的整個人生都在演別人要我扮演的角色。親戚朋友不斷告訴我,我是男孩子,要更有男子氣概否則會被欺負。我努力這麽做,但總是覺得哪裏不對勁。我很困擾,無法集中精神讀書,但也沒有人可以傾訴。”
等待服兵役時,黃倩儀在機緣巧合下閱讀一本關于跨性別,以及性別重置手術的書,恍然大悟原來自己並不孤單,而且所經曆的痛苦是有醫學研究的。她松了一口氣,決定跟家人好好談談。
當時,她的父親完全不能接受。她說:“最近,他告訴我,他還記得自己當時的反應。他那時說的是:‘除非我死了。’他解釋,這麽說是爲了保護我。他爲我感到害怕,擔心我的人生會因此而變得艱苦。”
母親則立刻擁抱黃倩儀並表示無論如何,她都會愛她,和她一起想辦法。後來,她甚至掏出積蓄和到處借錢,讓黃倩儀在服完兵役後出國留學。
黃倩儀的父母親已完全接受她的轉變。(受訪者提供)
我並不以身爲跨性別者爲恥,但我們的成長過程中,從家庭、學校到社會、工作場所,都會因爲周圍人的反應而感到重重的羞恥感。——黃倩儀
新加坡有各種各樣的跨性別女性,我們不全都是性工作者,不是每個跨性別女性都被趕出家門或活得淒慘。我們當中也有專業人士,有些甚至有家庭和孩子。——黃倩儀
黃倩儀說:“我想以女性身份上大學,但我覺得不可能在新加坡這麽做。我爲自己和家人擔心,怕會被人攻擊和辱罵,所以有了出國讀書的瘋狂想法,到一個新的地方重新開始。”
她說:“媽媽從頭到尾全力支持我。我的A水准成績不理想,她幫助我重新准備考試。我最終考到好成績,進英國的布裏斯托大學修讀戲劇研究,並以一等榮譽學位畢業。她一直以來都以我爲榮,我覺得在她眼裏,選擇愛我和支持我是正確的決定。我希望更多跨性別者的家人能像她一樣支持和愛我們。”
黃倩儀曾獨自到秘魯背包旅行。(受訪者提供)
跨性別女性有很多面
黃倩儀不滿媒體總是以聳動的標題和新聞刻畫跨性別者的做法,希望以紀錄片打破人們對跨性別女性的刻板印象。
她說:“新加坡有各種各樣的跨性別女性,我們不是全都是性工作者,不是每個跨性別女性都被趕出家門或活得淒慘。我們當中也有專業人士,有些甚至有家庭和孩子。當然,跨性別性工作者的故事也很重要,但我希望讓大家看到更多面的故事。”
她也希望人們可以看到,跨性別不是世界末日。
“我們不是完人,我們的生活也不完美,但我們的故事可以啓發他人,給他們力量。很多跨性別者都很成功,過很好的生活。這些故事都很重要。新加坡很少標榜彩虹群體的榜樣,如果我們可以這麽做,那該多好。”
黃倩儀指出,新加坡在這方面其實已經做得很不錯,當地也有不少跨性別支持網絡如TransgenderSG、Oogachaga和The T Project,但她認爲我們可以做得更多。
她加入了一項跨性別益友計劃(Tiny.cc/transbefrienders),爲受性別不一致困擾的青少年提供援助。此外,她也是婦女行動及研究協會(AWARE)的義工,因爲她相信跨性別女性也是女人,也會遇到其他女性會遇到的問題,因此協助倡導女性議題。
黃倩儀在亞洲新聞台工作時曾到美國拍攝節目。(受訪者提供)
這20多年來,黃倩儀的父親從“死也不肯接受”孩子的性別認同取向,到完全接受,甚至以她爲榮,見到朋友時都毫不保留地稱她爲“我的女兒”。
熱愛大自然的黃倩儀選擇在遠離市區的林厝港農區裏的Bollywood Veggie受訪。我倆坐在樹蔭底下聊天,她告訴我,這裏是她和媽媽以前常來的地方。講到這裏,她雖然面帶微笑,但眼神裏卻流露出無法抑制的悲傷。
黃倩儀的母親在2016年患癌離世。母親的離去對她的打擊很大,她一度陷入憂郁,至今還經常夢見母親。她說:“媽媽是我人生中的女權主義榜樣,我很想念她,但我知道她就在不遠處,我還時常和她對話。”
“Some Women”預計會在明年的新加坡國際電影節首映。
網紅蘇海塔 用自身經曆鼓勵他人
女人要接受自己,如果男人也接受我們,那是額外的收獲,但首先我們要接受和愛自己。——蘇海塔
“我爸爸告訴我,你成爲女人後,要證明給其他人看,你比他們更優秀。不要做那種亂七八糟的女人。我犯過錯誤,但我從戒毒所出來後記起他說的這句話,改過自新。現在,大家都接受我了。哦,那個Che Ta,她有文身,但我們想聽她的故事。她曾經是妓女,然後去吸毒,現在她是個生意人,也是網紅。”
蘇海塔經曆吸毒與戒毒後,回想父親生前的教誨,重新振作,並爲他人樹立榜樣。(龍國雄攝)
37歲的蘇海塔(Nur Syuhaida Nafisya Mohd Jin)從不掩飾自己的過去。無論是對記者、家人、朋友或粉絲,她都是這麽坦蕩蕩。
采訪這天,我們約在她的美容保健産品店見面。她領著記者走上狹窄的樓梯到還在裝潢中的二樓辦公室,一坐下就點一支煙。她一身黑色裝扮,與嫩粉紅和淺藍色的指甲形成強烈對比。她一邊吸煙,一邊喝可樂,一邊娓娓道來她的人生故事。
17歲站街存錢做手術
蘇海塔以沙啞又洪亮的聲音說:“我在15歲那年決定成爲跨性別女性。要當女人一點也不簡單。17歲,我就開始當站街女存錢做手術,然後去服兵役。我告訴一起服兵役的同伴,我不是‘正常’的男人,但那個時候沒有人了解我在說什麽,結果我就被攻擊。壓力很大啦,但我逆來順受。他們要我做的工作,我好好做,順利服完兵役,然後到泰國做性別置換手術。胸部,下體……我全部換到完,回國後就是合法的女人了。”
圖說:蘇海塔做性別置換手術前後的照片。(受訪者提供)
蘇海塔的學曆不高,而且全身上下都是文身,難以找工作,因此選擇繼續當性工作者。她這個決定付出的代價卻是親情。
“我媽媽會接到親戚朋友的電話,然後就打電話問我在哪裏,說有人看到我。沒有媽媽願意聽到自己的孩子在賣淫。要知道,我們最大的敵人很多時候是自己的親戚。如果我還住在家裏,她就會看到我的穿著打扮,知道我幾點出門。我不要給家人壓力,所以就搬出去,然後告訴媽媽,以後親戚朋友再打來,就說我們已經沒有關系。”
蘇海塔當性工作者的16年間,不是自己租房就是與前男友同住。四年前,她和前男友在家裏起爭執,後者一怒之下用鐵錘打她,導致她肋骨骨折,臀部、胸口、手臂和腳踝都受傷,前男友被判入獄八個月。
和男友分手後,她開始在面簿上做直播,和面友聊天分享心情,沒想到一炮而紅,面簿粉絲短時間內暴增至3萬多人。她也因此找到生意夥伴,一起從事美容産品的生意。表面上,藝名Che Ta Sg的她平步青雲,粉絲量逐漸增加至6萬人。她還當起品牌代言人,國內外邀約不間斷,甚至有機會和知名馬來西亞藝人同台主持節目。
然而,在鎂光燈外,她有一個不爲人知的問題:毒瘾。
自信心被前男友踢垮
前男友對蘇海塔施暴時,踢爆她體內的硅膠植入物,間接也踢垮了她的自信心。
“我沒辦法接受被毀容的身體。我從出生到動手術之前已經受盡性別不一致的折磨。好不容易,我有了完美的身體,忽然之間卻被人毀了。我的身體是我一生的投資呀!我沒辦法接受!”
雪上加霜的是,蘇海塔最親愛的爸爸不久後過世。爲了逃避問題和應付越來越繁忙的工作量,她開始吸毒,過著雙面人的生活。終于有一天,她因吸毒被捕,被判入戒毒所7個月,去年1月才獲釋。
情場失意加上戒毒的決心使蘇海塔成熟許多,人生觀也改變了。
“我一直在想,從戒毒所獲釋後要做什麽?我決定繼續做生意,同時也要告訴大家,毒品不是所有問題的答案。我也要證明給每個人看,女人可以靠自己成功,不一定要靠男人。”
蘇海塔(右)視生意夥伴菲麗莎爲好友。(受訪者提供)
她立刻重新投入美容産品生意,開發更多新産品。談到生意,蘇海塔坦言:“我想了很久,到底要不要做。性工作已經成爲我生活的一部分,我要改變嗎?不容易的,可是我的生意夥伴說服我投資和開發自己的産品。我們最先推出粉底和保濕噴霧,非常暢銷,我的粉絲很支持我,甚至有人爲了買一瓶40元的粉底液,當掉金首飾。我們因此調低所有産品的價格。”
她被捕前已經開發六種産品,獲釋至今再開發六種,包括洗發水、肥皂、潤膚乳等。生意越做越好,她與合夥人在海格路和勿洛開了兩家實體店,除了售賣自家産品,也引進在馬來西亞火紅的美容用品。蘇海塔透露,剛開始做生意時,月入僅300元至500元新元。現在,她月入六位數。
“現在我紅了,以前那些看不起我或講我壞話的親戚竟然問我媽媽,你的女兒在哪裏?然後跑來店裏說要跟我合照,好像我是範文芳這樣。也好啦,人們應該接受我們跨性別者。”
要先學會愛自己
“接受自己”也是蘇海塔大力推崇的人生哲學。
“女人要接受自己,如果男人也接受我們,那是額外的收獲,但首先我們要接受和愛自己。每天早上告訴自己,我們各有美麗的地方。”
網紅蘇海塔 用自身經曆鼓勵他人
對此,她深有體會。進戒毒所的時候,她的體重59公斤,獲釋時足足重了29公斤。
“88公斤,我自己也嚇了一跳。我面對多少歧視。有些粉絲直言他們不喜歡我的樣子,喜歡以前瘦瘦的我。但也有很多人告訴我,沒關系,胖胖也很棒。我就告訴自己,就這麽做吧,既然我發福了,那我就要讓大家看,我不會爲自己的身體感到羞恥。我們不羞辱自己,我們愛自己,每根手指頭我都愛。”
她揮舞著雙手,以大姐大的口吻說:“如果你覺得指甲不好看,那就去做美甲。如果覺得不可以穿性感的衣服,沒關系,市面上有很多大尺碼又好看的裙子。如果你覺得身材肥胖穿高跟鞋不舒服,沒關系,你還是可以穿楔形鞋或球鞋。只要你身體健康,發福不是問題。很多粉絲聽了我的言論後很受鼓舞,也開始有同樣的想法!”
蘇海塔(右)與馬來西亞知名歌手Ziana Zain合照。(受訪者提供)
經曆了起起落落,蘇海塔現在偶爾受邀當勵志演說家,用自身經曆鼓勵他人。
“我吸毒,我進戒毒所,我被前男友施暴,但這些經曆教會我,我不該再被人欺負。我都會告訴觀衆,如果我做得到,你們也行。看看我吧,我以前曾經贏得選美獎狀但現在我很胖,我一點也不完美,我有文身,我不漂亮,但那有什麽關系呢?我又胖又有自信,你們也應該自信十足。爲什麽要讓別人踐踏你?我們只要愛自己就好。我也利用這個機會告訴觀衆,不要看不起跨性別者。我們只是出生的時候有點‘殘疾’,但我們嘗試‘矯正’自己成爲‘正常人’。”
我問蘇海塔是否擔心會重新染上毒瘾?她搖頭堅決說不會。
“我出來以後就搬回去和媽媽住。我很幸運,媽媽終于接受我並且以我爲榮。我告訴自己,不要再糟蹋這個機會,不要再和毒品有任何關系。我在戒毒所看到很多上了年紀的瘾君子,難道我到了那個年紀還想進戒毒所嗎?不,我不要。2020年,我不會再進去。幸好我還活著,幸好我還能重頭來過。況且,我也一直記住爸爸跟的話:不要做亂七八糟的女人。我要以我低沉又沙啞的聲音,爲所有的女性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