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荠麥青青
在電影《阿飛正傳》中,他說過這樣一句話:“你知不知道有一種鳥沒有腳的?他的一生只能在天上飛來去。一輩子只能落地一次,那就是他死的時候。”
2003年4月1日,張國榮從香港文華酒店第24層一躍而下,一語成谶,印證了影片中的那個預言。
1989年,張國榮舉行了告別演唱會,行將尾聲時,他這樣問歌迷:
“你們會不會很快就不記得我了?
蘇東坡在那首著名的悼念亡妻的詞作中寫道:“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當年情張國榮 – 張國榮告別樂壇演唱會
張國榮與唐鶴德
1982年12月9日,張國榮于香港麗晶酒店再次邂逅唐鶴德。彼時,他眉清目秀,他豐神俊朗。
但那一年張國榮經曆著人生最失意的時刻。從英國留學回來的他在演藝圈剛剛起步,那時,尚未博得大名的他總是被人歧視和取笑,拍戲的時候經常被打得淤青,唱歌時噓聲不斷,但他總是微笑著堅持把戲拍完,把歌唱完。
第二天他仍然早早來到化妝室,向每一個人謙虛地打招呼,表情溫暖快樂,仿佛什麽也沒發生。然後再上台……周而複始。
張國榮直到20年以後才從朋友處得悉,原來,唐鶴德在那段時間裏,爲了不讓張國榮心生內疚,一直瞞著他,而自己卻心甘情願地私下裏吃了幾個月最便宜的便當。
張國榮曾說:“錦上添花的人數不勝數,而能夠真正雪中送炭的又能有幾個?那時我一沒名氣二沒財富,卻只有他,能夠這樣對我,這樣的人,怎能不令我感動和珍惜呢?”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但他不是以愛回報他,而是以愛來回應一顆惺惺相惜的靈魂。
張國榮生性憂郁,但骨子裏卻有孩子一樣的頑皮和炙熱,每當他沖動和急躁,或者茫然無措和自我懷疑時,唐生都如一陣徐徐的清風,爲他冷靜地分析,權衡利弊,幫他纾解狂躁和沮喪的情緒。
張國榮自幼和父母關系疏離,但唐鶴德卻成爲他最信賴和倚重的人。
有個細節足以說明問題,他們各自的房間裏都配有電話,但是彼此都不會接聽對方的私人電話,愛是不相移,亦是不相疑。
他們相信彼此,就像信任另一個自己。
MONICA張國榮 – 張國榮經典金曲伴唱音樂 KARAOKE VOL.2
那時張國榮已成爲巨星,但爲了保護自己的戀情,甘願放棄了如日中天的事業,遠走加拿大。唐鶴德也向所在的銀行申請駐加工作,與之同進同退。
那些日子,兩人度過了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他們煮茶論道,或者看書怡情,偶爾出去與關系較好的朋友小聚。鄰居家的小鹿有時跑到花園裏吃鮮花,被張國榮喚爲“斑比”。
有人說,愛上一個人的時候,像一棵春天的桃樹,開出滿滿枝桠的粉紅花朵。
但他們那時都太年輕了,安逸日久,張國榮唱歌的熱情複“蠢蠢欲動”。于是唐生二話沒說,和他又回到香港。
張國榮不是那種一腔孤勇的人,但在金不換的感情面前,他不想再畏葸退縮,他用自己的歌聲表達心聲:我就是我,是顔色不一樣的煙火。
我張國榮 – 熱·情演唱會
1997年1月4日,在張國榮紅館複出演唱會的最後一場個人演唱會中,八萬人的會場座無虛席,唐鶴德化身張國榮的頭號歌迷,在台下支持他。
張國榮很少穿得那麽正式,那天,他身著黑色禮服,打著領結,站在皎潔如月光的燈柱裏,目光炯炯,語氣深情:“媽媽,今天晚上我要送你一首歌,同時,這首歌也要送給另一位在我生命裏占有非常重要位置的朋友…….”這位朋友是誰,已不揭自明。一曲《月亮代表我的心》唱罷,台下的唐生早已淚濕眼角。
月亮代表我的心張國榮 – 摯愛
張國榮在萬衆矚目之下,選擇公布戀情,一方面讓他們收獲了不少祝福,另一方面亦陷進巨大的輿論漩渦裏。
自此以後,兩個人經常遭到狗仔隊無孔不入地跟蹤和偷拍,在明火執仗的騷擾裏,他們藏無可藏。
在一個春風沉醉的晚上,他們行走在午夜的街頭,張國榮忽然發現有狗仔隊在尾隨偷拍,他沒有片刻踟蹰,更沒有刻意保持距離,反而十分堅定地牽起唐生的手,留下一臉錯愕的狗仔隊,在驚慌失措中按下了快門…..
“無論有多忙,無論相隔得多遠,我們每天都要給對方打電話,我是個愛家的人,雖然我的家的組成有些與衆不同。”
有一天,大雨滂沱,張國榮站在路邊等唐鶴德來接自己。開車過來的唐鶴德看見了張國榮,便遠遠地下車,冒雨跑過來將傘遞給他,然後自己再去調轉車頭,將車泊到哥哥的面前……
然,長恨浮生歡娛少。若不是2003年4月1日那個殘酷的“玩笑”,他們就會這樣一直走下去。
在那個黃昏的殘陽裏,他以飛鳥的姿勢完成了生命中最後一次“謝幕”。
曾任香港《星島日報》主任的施惠珍曾經多次采訪過張國榮,她在哥哥死前的五個月的一次采訪中,已經察覺到他有“嚴重的情緒病”:“我們那天談了兩個鍾頭,我看到他的手一直在抖,抖得很厲害。那個時候,他的病已經很嚴重了,你沒辦法想象他的狀況,他甚至根本就沒法睡覺。幾個月之後,他就從文華東方酒店跳了下來。”
在《霸王別姬》裏,張國榮曾借程蝶衣之口剖白心迹:“說的是一輩子,差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都不算一輩子。”但飽受抑郁症困擾而無力擺脫的他卻率先離席。
這兩個字,是張國榮曾經當著數萬人的面,給他的。
唐生送給張國榮的挽聯上寫著:“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愛綿綿無絕期。”
此後他深居簡出,很少在公衆面前露面。他一個人獨居在他二人以前位于加多利山的寓所,守著哥哥的骨灰,和他留下的大狼狗爲伴。偶爾出去與友人一起打球或小聚,那些人也都是哥哥生前的故交。
在2000年“熱情”演唱會上,張國榮曾說,“如果我要唱I Honestly Love You(《我是真的愛你》)給一個人聽,Anytime都得……我可以睡覺前唱,又可以睡醒唱。我可以日日夜夜都唱給他聽。因爲來日方長嘛。”
但來日並不方長,因爲我們不知道哪一次揮手道別就是山水難相逢的永別:林深時見鹿,海藍時見鯨,夢醒後卻不見你。
永失我愛,這個世間于他,淪爲了一座魂無所寄的幻城。
9月12日是張國榮的生日,每年唐鶴德都會發表動態遙寄哀思。
往事曆曆在目,只是斯人已去。
十多年來,他代替他出席朋友的葬禮;代替他出席長輩和朋友的生日宴會;他代替他給所有應該表達心意的人做著禮數周全的派送;他爲他在香港演藝學院設立“張國榮獎學金”;據說他晚上不會超過11點後回家,他和朋友說,不想讓愛人爲他擔心,縱使他已不在身旁……
“我曾經聽人說過,當你不能夠再擁有的時候,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