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月寶
2019冠狀病毒疾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蔓延地表,揭開了很多隱藏著的真相,不管這些醜陋的真相是基于什麽原因,如何被深埋著;一場海嘯般的全球疫病逼著全人類正視問題,不管你如何極力否認逃避。
對小島國來說,這場戰役是極其艱難的。天時、地利、人和這三大成功因素都不在我們這邊。難度之大可謂是僅次于上世紀60年代建國初期。人口普查顯示,新加坡人平均年齡爲42歲;換言之,對一半的人口,尤其是成長于80年代的許多人來說,這是初體驗。
對小島國來說,這場抗擊疫情的戰役極其艱難。(檔案照)
此次抗疫讓我們再次深刻認識體驗到島國的脆弱。這是不幸,卻是及時響起的警鍾。尤其這20年來,我們總是自诩面向世界,高度開放,也沾沾自喜地認爲懷抱著全球,高枕無憂。孰不知,平日的優勢在疫潮來襲時,讓我們陷入避無以避的窘境。
以“地利“來說,抗疫戰上半場,我們面對的僅是來自一個地方的病毒,因爲沙斯(SARS)的經驗,所以相對從容有致。下半場,我們的坦然積極面對態度,迎來了來自全球的病毒。不論是自己的國人,還是在這裏貢獻效力的龐大外國勞動隊伍,我們都一視同仁,責任和道義都是如此。這是來勢洶洶的新問題,但我們相信自己的應變能力。
然而,不管怎麽做,就是無法鎖國。因爲這個蕞爾小國,低自最基本的民生物質資源、勞動人力與物力,高至各種經濟金融商貿活動,我們都與世界命脈緊緊相連。
打個比方,對一個跑快了就掉入大海,飛機一起飛就進入別人領空的彈丸小國,憑什麽鎖國?是不能也,非不爲也。此外,相較于很多國家一開始隔岸觀火,到火燒上身以後馬上不管三七二十一,采取緊急斷閘的阻斷機制,或有些地方仍然局部抗疫,實則兩害相權取其輕地局部抗疫,實則放任自流,尋求集體免疫的兩種極端做法,我們邊走邊抗疫的中庸之道,過程雖較漫長而形式嚴峻,但成效還是樂觀的。
隨著疫情加劇,新加坡政府宣布從4月7日起落實爲期28天的病毒阻斷措施。圖爲4月7日的魚尾獅公園。(邝啓聰攝
待大局初定再論各地抗疫成效,未爲晚也。因爲,緊急喊停,疫情緩解之後的種種骨牌效應是什麽?各國因疫情重挫之後的後續如何?怎麽恢複和平時期的國際關系,甚至于重組國際新局勢與新秩序?從政治、經貿到民生供需的種種問題?這自然不是市井小民如你我所能理解的。
以“天時”來說,疫病初發時,中港台剛好是春節期間,經濟活動基本暫停,學生也都在放寒假。那時,人口密集的工廠、學校,基本上是空無一人的。因此,要按下暫停鍵,控制人流是相對“實際可行”的。但新加坡的情況不同。在1月份,我們已在日常的緊張忙碌,以工作爲中心的生活狀態中。
更具體地說,我們其實剛好進入工作軌道之際,准備高速奔馳之際。傳統上,新加坡人的工作引擎是在1月份開始發動的,華人新年短假結束後,便進入“周一才開始,怎麽又到了周末”的忙碌狀態;年中6月稍微放松一下,然後直奔年末,此刻突然喊停,得做好多少准備啊?例如大部分家長要能居家工作、孩子才能居家學習;大部分人不上班,交通系統才能有效落實安全距離。諸如此類的種種問題,可不是斷路器三個字,一聲令下就可以化爲無形的。
圖爲2月18日新加坡金融區一帶的上班族在等待過馬路。(陳淵莊攝)
以“人和”來說,人口密度極高的小國竭力保持日常生活狀態是必然,也不得不如此。因爲人人都是新加坡這副機器裏的一個零件,任何人的移動都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設法不對生活造成太大影響,不停工不停課,以科學抗疫是務實、誠實的做法。然而,這對島上每一個人的自覺意識和配合度等素質,要求都是最高的。
總之,地利與天時都不是我們可以掌控的,這是立國的先天條件使然,是好是壞,我們的處境都很被動。但“人和”則是可以把握的。無奈,在這場戰役中,“人和”或許就是我們最弱的一環,偏偏卻是最關鍵的。從第一個社區感染群出現,逐漸形成連鎖反應,到後來的遍地開花,乃至最後疫病攻陷弱勢群體,不管哪一方面的弱勢狀態,生活環境、物質條件或精神心理素質,都是病毒攻擊的致命傷。日日密切關注著疫情形式變化的你我,難道真的沒有預見到最壞的情況?如果我們都能預見,但無法阻止,我們該如何反思?
說實在的,在國家管理層面上,政府和各個抗疫部門表現已是可圈可點。
新加坡總理李顯龍在疫情發生後多次發表全國講話,籲請民衆努力配合病毒阻斷措施。(李顯龍總理面簿)
自1月疫情開始出現,只要稍加留意,相關抗疫部署策略已坦然告訴國人,必須做好最壞的准備。我們必須保持警惕、隨時調整、靈活部署的抗疫策略其實早已形成,並無所謂松懈或疫情反撲。如果說當中須要什麽檢討的,便是我們對自己的要求是否太高;在邊走邊抗疫的過程中,我們是否上下一心,步履是否一致。在這一點上,我們確實不如很多地方,也必須檢討。
所以,是否問問自己:我們呢?
在病毒阻斷措施實行之前,公民素質參差不齊,就明顯是讓很多人掉以輕心,暗地衍生更多複雜問題的要害。
“斷路器”一拉起,事態嚴峻時,多少人真正理解其中的涵義與目的,並齊心協力,共赴“國難”?願意一起面對埋伏著、看不見卻無所不在的敵人?還是被慷慨纾困的各種惠民政策轉移了視線?還是忙于排解困于家中無法正常活動的個人郁悶?抗疫戰中最重要的公共衛生意識是否人人皆有?天天呼籲的勤洗手、少走動、保持適當社交距離等舉措,是否聽進去、聽懂了也做到了?緊急時刻的危難意識,與心存僥幸心理孰重孰輕?
李顯龍總理呼籲新加坡公衆無論外出做任何事都應獨自一人,就算是同住的家人也不應該一起運動。(梁麒麟攝)
鋪天蓋地而來的各種形式的公共教育,對我們爲什麽沒有作用?爲何還是有不少人存在紅燈快亮了也還是沖過去再說的心態?爲何最後還是得祭出嚴峻的法律手段,社會還是擺脫不了Fine(罰款)一語雙關詞的基調(Fine people to be a fine country)?爲何還有人甚至依然故我,無懼罰款?難道我們真的是輸在國人的公民素質上?
七旬婦女無視法規堅持在小販中心吃食物,被罰款300新元(約1500元人民幣)。
以個人來說,除非必要否則避免外出,是知易行難,我們如何自我協商?因爲生活工作全亂了套,困于四堵牆裏的我們,如何冷靜面對並適當調整?家裏平日因爲各忙各的,少見面少糾紛甚至各自爲政的家庭人際關系如何和諧維系?頑固老者我們怎麽勸服?外送餐食、口罩隨地亂丟等衍生而來的垃圾環保問題,我們如何自制?這些都是日常生活中本來就積存著,但都被忙碌謀生、社會發展等很多更重要的議題壓埋下來的。
我們須要反思的時間與空間。阻斷措施無奈延長多一個月,我們被迫靜下來也好,主動反思也罷,應該足夠了。在尋常日子裏,人們總是問國家爲我做了什麽;此時此刻,我們是否應該問自己,爲國家、爲社會、爲鄰居、爲大家做了什麽?這場疫病,讓我們理解什麽叫“人人有責”。
執法人員到巴刹和小販中心巡邏,確保公衆遵守安全距離等措施。(葉振忠攝)
在這場抗疫戰爭中,我們最大的敵人根本不是冠病,是我們自己。如何能承認、接受自己隨時可能變成,甚至已是潛在的病毒攜帶者這個事實?如何明白沒有戴好口罩的情況下,它不過就是一個僞裝安全的有形道具?誠如一位專家最淺顯的解釋:“我不動,病毒就不動。”扪心自問,停下腳步何以如此麽困難?
各國情況不同,優弱勢各異,應對處事方式也就不同,本來就沒有可比性。放眼四海,各國抗疫態度也各有不同,有勇于承認錯誤者、有大夢初醒者、更多繼續執迷不悟,推卸責任者。新加坡一開始便坦然面對,如今也必須深刻反省。
在這場抗疫戰爭中,最大的敵人不是冠病,是我們自己。(檔案照)
其中,如何提高國民素質,改變萬事外求、依賴他人,凡事等候指示的被動態度,急需改變。如何讓國人發自內心地愛自己的家園,真正守法講規矩說道理,在處事待人接物上做到智慧並重,則必須是未來社會改革,教育發展裏的重中之重。智,乃理性思考、分析歸納創造能力的開發;慧,則是感性體驗、推己及人情懷的培養。未來,除了思考生活如何更便利,財富如何更輕易獲得;更應該想想如何真正地認識自己,並與自己、與人、與世界、與自然、與天地,都能和平、和諧相處。
(作者是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國立教育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