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伊朗的蘇萊曼尼少將、伊拉克“人民動員力量”副司令莫罕迪斯和前來“實踐學習”的黎巴嫩真主黨高級成員等一行八人在美國的“定點清除”行動中,“壯烈殉國”。這或許會給大家留下某種錯覺——伊朗、伊拉克還有黎巴嫩等伊斯蘭教國家都屬于一個戰壕裏的“戰友”。
其實,作爲波斯人爲主的國家,伊朗無論是在古代薩法維帝國、近現代崇尚世俗的巴列維王朝,還是當代政教合一的伊斯蘭共和國,大部分歲月裏,跟周邊的阿拉國家並不和諧,甚至一度成了殺紅了眼的“死對頭”,比如,廣爲人知的1980——1988年的兩伊戰爭。
不過,除了戰場上的較量,還有一次文化上的示威和較量。這就是咱們這裏要講的,堪稱曆史上罕見的大燒錢活動——1971年波斯建國2500周年慶典。
那麽,就有必要先說說,巴列維他老人家紀念的這個偉大而輝煌的“波斯帝國”。
公元前6世紀,伊朗人的祖先——古波斯人曾經建立過龐大而強勢的波斯帝國,將中東,中亞收入囊中,十分威猛。此時的中東,還處于前伊斯蘭教時代,波斯帝國上下都崇尚一門被咱們東方人稱作“祆教”的宗教,即,現在多分布于印度北部的“拜火教”。
然而,好景不長在。公元七世紀阿拉伯帝國的崛起後,波斯人的地盤不斷被蠶食,最終,在表面承認阿拉伯帝國當大BOSS的前提下,波斯人還堅持維系著自己的王朝傳承,享有自治權,這就是薩法維王朝。但是,在唐宋時代的筆記中,咱們中國古人並沒有特別區分,把波斯人和阿拉伯人統統都叫做了“大食人”。
咱們這麽叫,很大程度是因爲,在阿拉伯帝國以稅收爲主的各種政策的引導下,加上其他方面軟硬兼施的手段,這一時期,波斯人逐漸放棄了拜火教,大多成了穆斯林。畢竟,在咱們眼中,無論是波斯人還是阿拉伯人,都信一個真主、唱一部經書,還同樣來自于西域方向,肯定是一夥人…..
除了最近這些年,鑒于“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遊戲規則,伊朗人和什葉派阿拉伯人、阿拉伯世界的反美力量才開始不斷走向“團結”外,大部分時間裏,伊朗跟周邊的阿拉伯鄰居們,其實非常的不和諧。
現代時期,波斯人和阿拉伯人的矛盾第一輪被激化,發生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第二次中東戰爭,即蘇伊士運河戰爭後。當年,中東開始流行泛阿拉伯主義,一個要統一阿拉伯各國成爲一個國家的理想出現了。
于是,每回都牽頭率領阿拉伯軍團對峙以色列的埃及總統納賽爾被推選成了“帶頭大哥”,沙特和敘利亞並列爲阿拉伯世界的二當家。
此時,認爲團結起來勢不可擋的阿拉伯各國,愈發看巴列維王朝時代的伊朗不順眼,竟然聯合施壓伊朗,要求少數服從多數,把“波斯灣”改名爲“阿拉伯灣”。類似的各種種咄咄逼人行徑,引起了民族感超強的波斯人對阿拉伯世界的極大反感。
此情此景下,巴列維國王心裏十分窩火,卻又無從發泄。
六七十年代的伊朗,同沙特、以色列並成爲美國中東地區的鐵杆盟友和主要軍火出口對象。加上來自于北方邊境的蘇聯的陰影(當年伊朗可是跟蘇聯接壤的)。這種情形下,除了威脅同阿拉伯國家斷交外,巴列維國王也不好怎麽發作或者采取實質性報複手段。
于是,巴列維國王在親美親西方的同時,致力于用世俗化的改革來淡化伊斯蘭教對伊朗人民的影響,來跟阿拉伯國家“劃清界限”。
巴列維政府時代的伊朗,官方一直在不遺余力的提倡世俗、西化的生活,還非常重視追溯曆史、民族教育,利用國際、外交活動來宣揚波斯民族的身份認同。
于是,就有了這個1971年的“王的盛宴”。
巴列維舉行這次盛大慶祝的目的,是爲了向世界,尤其是向自己的阿拉伯鄰居們宣布自己是波斯王居魯士大帝的傳人。溯源頭、論曆史文化,你們阿拉伯人跟我們波斯人比起來,也只能算個“半文盲”級別。
整個慶典發雖然總共就4天時間,卻花費了驚天動地的三億美金。這三個億美金是個什麽概念,或許對咱們普通人來講過于模糊,那麽,可以參照一下7年後的中國外彙儲備。
1971年10月12日-10月16日,來自全世界50多個國家的元首和君主,攜帶配偶雲集德黑蘭,盛裝出席了活動的全程,甚至,連教皇都派出了代表(當然這個就沒帶配偶啦)。
從開始的迎賓典禮,到盛典現場,還有各種酒會、茶會,全都是按照西方王室的風格和接待禮儀進行的。尤其是晚宴,宴會如此強調法國風格,竟然史無前例的以大規模空運的形式,保證幾天裏,所需膳食全由巴黎著名的馬克西姆餐廳全權供應。
菜肴食品的烹制和遞送都由巴黎來的165位廚師、面包師和使者來承擔,所用的松露、鵝肝醬、江鳕、小牛肉等原材料,還有宴會消耗掉的25000瓶酒也全從法國運來,極盡奢華之勢。
巴列維國王夫婦穿著金碧輝煌的西式禮服,穿梭于各國元首之間。歐洲名流貴族們的壓箱底首飾,在法拉赫王後不重樣的,讓人眩暈的大珠寶面前,都給秒殺的黯然失色。
這次慶典的規模算是空前絕後。歐洲各國君主和政要,在1952年英王喬治六世(現任女王伊麗莎白二世的爸爸)的葬禮後還從來沒有這樣齊聚一堂;甚至,至今又過了快半個世紀,也再未出現過全球元首,尤其是王室成員,如此彙集一堂的場面。
再看盛典活動本身。在古波斯帝國的遺址上,巴列維闊氣的用真金白銀全程複原了阿契美尼德王朝的盛大閱兵慶典場景,其中還穿插著一比一還原的拜火教祭祀活動。場面宏大壯觀,頗有穿越感,只是,跟伊斯蘭教沒扯上半毛錢的關系。
顯然,這場奢侈的驚天動地的慶典,不但沒有帶來國家的穩定和民衆的支持,而且恰恰相反,成了巴列維王朝滅亡的催化劑。
在“20年內建成世界第五大工業大國”的口號下,巴列維政府明顯高于實際生活的一系列改革,加上王室家族的奢侈和統治集團的腐敗,讓中下層人民真正怒了。此時,除了咱們現在經常看到老照片上展示的,以德黑蘭爲代表的,那些西化、時尚的大都市外,伊朗更面臨著嚴重的貧富分化和城鄉、地區差距。數量龐大的伊朗人生活在與幾百年前並沒有太大區別的邊遠村鎮,連飽飯都吃不上,宗教對他們來講,就是唯一的精神食糧和生命寄托。
然而,這番慶典,不但燒錢,還全程充斥著對伊斯蘭教的蔑視,激怒了部分虔誠信教的伊朗民衆,也爲巴列維王朝的倒台和宗教勢力“逆生長”埋下了伏筆。
最終,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又過了8年,在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裏,巴列維一家人狼狽的匆匆出逃。直到一年後,巴列維國王在郁郁而終之際,也沒能想通,爲什麽人民就這麽決絕的抛棄了他。
其實,現在看,答案也並不複雜。“現代化、工業化”本應屬于一場全社會參與,全民受益的運動。脫離了廣大人民群衆的“現代化”生活,注定只能把社會從一個極端推向另一個極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