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元振凍死了突厥烏質勒部的首領烏質勒。對于大唐來說是件高興的事,沒有動用一兵一卒就把突厥的首領弄死了,並且還和收服了烏質勒部。這是無本萬利的買賣。
但事情在變好的時候,往往要特別警惕。就像郭元振在給武則天的奏折中說的那樣:利可以生害,害可以生利。越是這時候越要謹慎,若圖之不審,則害必隨之。單單從這句話來講,郭元振不但是戰略家,更是一位哲學家。
對突厥的烏質勒部來說,可汗烏質勒死了,烏質勒的兒子娑葛繼承了烏質勒大漢的位置,這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但烏質勒部並不是鐵板一塊,還有別的首領。他們以前聽烏質勒的,並不代表他們會同意娑葛即位,所以金銀可以繼承,但人心和威望是無法繼承的。阿史那阙啜就是首先不服的一個。
好在娑葛也不是一個混吃混喝的富二代,在領兵打仗和收複人心上還是很有一套。阿史那阙啜以前幹不過烏質勒,現在也幹不過年少有爲的娑葛。所以仗是屢戰屢敗,人越打越少,漸漸有被娑葛吞並的可能。眼看阿史那阙啜撐不住了,郭元振就不同意了。突厥亂是符合大唐的利益。但娑葛統一烏質勒部,將會給大唐帶來潛在的威脅。郭元振給朝廷上奏折,請皇帝李顯把阿史那阙啜先調到朝中去避避風頭,把他的部落暫時轉移到瓜洲和沙州休整一下。現在娑葛剛打出氣勢來,最好是避其鋒芒,免得他越打野心越大,最後對大唐的邊境下手。李顯就同意了,阿史那阙啜正走投無路,見大唐皇帝收留他,還給他這麽好一個台階,就欣然同意了。
這個時候郭元振的策略無疑是最正確的。對各方都是一個緩和,畢竟戰爭的規模不大,大唐也沒有介入,是個中間人,娑葛也沒有必要對阿史那阙啜斬盡殺絕,畢竟都是同部族的人。做的太絕別的人就會生出二心。
本來這樣安排大家皆大歡喜,一切按郭元振的預料走。但偏偏這時候就出現了變故,郭元振千算萬算,偏偏漏算了一個喜歡無事生非的周以悌。
阿史那阙啜走到敦煌附近的播仙城的時候,碰到了經略使、右威衛將軍周以悌。先不說周以悌和郭元振關系好壞,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周以悌是宰相宗楚客的嫡系,而郭元振對瞎出主意的宗楚客很不耐煩。阿史那阙啜入朝避難是郭元振的主意,所以周以悌覺得他要是不搞定破壞就對不起郭元振。但問題是阿史那阙啜並不知道其中的貓膩。
周以悌對阿史那阙啜一見面就開始掏心窩子:“你看國家給你高官厚祿,請你入朝休養。你知道爲什麽嗎?是因爲你在突厥的崇高地位,還有你手下有兵啊。如果你現在把部落留在瓜州,自己一個人入朝爲官,你對朝廷還有價值麽?只是一個孤獨沒落的胡人老頭而已。所以沒有人尊敬你,在意你。並且你的性命掌握在皇帝手中,沒有一點自由。現在宰相宗楚客、紀處讷掌握朝中大權,你爲何不給他們送點金銀珠寶,讓他們幫你呢。”
阿史那阙啜本來覺得自己是一個末路之人,沒有任何翻身的可能,被周以悌這樣一說,心裏一想,有大唐幫忙我還怕誰。就虛心向周以悌請教。
周以悌傲然一笑:“第一步你聯合吐蕃和安西四鎮的勢力,對娑葛作戰。第二步娑葛不是繼承了烏質勒的位置麽,但朝廷沒有冊封啊,所以不算名正言順。你可以請求皇帝冊封阿史那獻爲可汗。娑葛不就沒有名號了嗎。第三步你在請求宗丞相命令郭虔瓘到拔漢那去征兵征馬,這樣就動了娑葛的後方,兵法雲:攻其必救,娑葛必須派兵去保護自己後方。這樣相當于三路大軍進攻進攻娑葛,娑葛必然窮于應付。你不但可以在突厥立足,還可以借別人的手打擊娑葛,爲自己報仇,豈不美哉。這樣操作起來,你不但不用入朝受制于人,還可以有所發展啊!”
阿史那阙啜聽了周以悌的話,好像黑夜裏的人看到了燈光,餓久的人聞到了米飯香。對周以悌是感激涕零。覺得終于找到了方向。但要給宗丞相和紀丞相送禮,禮物送了輕了不行。但阿史那阙啜自己又沒有那麽多錢,怎麽辦?這對于搶慣了的突厥人來說,沒錢不是問題,有兵就行,所以阿史那阙啜勒兵攻陷了于阗坎城。把搶來的財寶人口全送給宗紀二位丞相。兩位丞相欣然收禮,這事就算搞定。
周以悌這個計謀好不好?這主要看對誰。首先對大唐來說,本來安靜的邊境再起波瀾。大唐本來是看著突厥內鬥,適當的來來偏架,對雙方提點要求,賣點軍火,還能居中調停,不用花一分錢,還能讓雙方感激不盡。周以悌一番言論,首先把大唐自己拉下了水。所以幹的是出力不討好的勾當。
看完周以悌的計謀,我們看看郭元振的分析,畢竟郭元振才是這方面的專家,才是凍死突厥可汗的高手。
郭元振聽說周以悌的這個主意後連夜給李顯上奏折,陳述厲害:“
以前吐蕃每次找我們打仗,是因爲吐蕃想要占領突厥和安西四鎮。我們不能讓他得到安西四鎮,因爲失掉了安西四鎮就掐斷了我們的西域交通線,這對我們非常不利,所以我們才和吐蕃不能和好。現在吐蕃和我們不打了,和好了,並不是吐蕃不想要突厥和安西四鎮了,是吐蕃國內亂了,自己和自己打起來了。他們的贊普親自南征,死在戰場上,幾個兒子爲了權位,打得頭破血流。所以他現在的求和是不得已而已。只要吐蕃能緩過勁來,肯定還會和我們在突厥和安西四鎮上有利益沖突。
現在阿史那阙啜自己做向導,把吐蕃引到突厥和安西四鎮,這是引狼入室。四鎮禍亂從現在開始了。並且阿史那阙啜在安西四鎮也不得人心,默啜猖獗的時候,烏質勒部的人反而願意支持默啜,說明阿史那阙啜並不得人心,所以他想要借吐蕃人的兵掌控安西四鎮,無疑是癡人說夢。
退一步說,如果阿史那阙啜靠吐蕃占領了安西四鎮,他還會效忠大唐。如果吐蕃占領了安西四鎮,那麽阿史那阙啜就是吐蕃盤裏的菜。再如西域諸國一有事情就請我們幫忙,我們現在幫了阿史那阙啜,以後我們怎麽拒絕這些西域諸國的請求。所以我們不能爲西域這些小國火中取栗。傷的將是我們自己。無論結局如何,都對大唐有百害而無一利的。
所以古代的先賢都不願意無緣無故給這些少數民族恩惠,你給一點,他會要的更多。反而把我們自己弄的疲憊不堪。所以以我的愚見,借兵吐蕃對我們沒有一點好處。
關于阿史那獻,不就因爲他是可汗的子孫,想依靠他在突厥人中的威望來收複人心。但是獻的父親元慶、叔叔仆羅、哥哥的兒子俀子,斛瑟羅和懷道,都不是可汗子孫麽!
以前匐十姓叛亂的時候,不也是冊立元慶爲可汗,指望他能招降突厥人,但結果他卻投降了叛亂的匐十姓。使安西四鎮全部淪陷。後來阿史那忠節請立斛瑟羅及懷道俱爲可汗,結果還是不能招降突厥人,反而使碎葉被圍數年,士兵都被餓死了。更何況吐蕃以前也想冊立俀子和仆羅並拔布相次爲可汗,也打的同樣的主意,結果也不能招降突厥。爲什麽,因爲這些人雖然是可汗的子孫,但沒有可汗的才華和威望,對突厥人一點恩惠都不施,突厥人聽說他們做了可汗,一點來歸順的意思也沒有。反而把安西四鎮弄得滿目瘡痍。
現在的阿史那獻,無論是個人能力,還是在突厥人中的威望,還遠不及他的父兄呢,讓他當可汗,必定起不到招降突厥人的目的。所以我們現在要想冊立可汗,找到一個有能力有威望的人就可以了,沒有必要非是可汗的子孫。
另外派郭虔瓘去拔汗那去強征胡人的盔甲和馬匹,也是一件不靠譜的事。去年郭虔瓘和阿史那阙啜已經去拔汗那征過盔甲和馬匹,我到疏勒去查訪,沒有一件盔甲和馬匹留在軍隊裏。不知道被他們怎麽處理了。並且他們的貪得無厭把拔汗那的胡人激怒了。胡人勾結吐蕃人,並任用阿史那俀子爲將,對安西四鎮進行騷擾。
更何況往年郭虔瓘到拔汗那的時候,因爲沒有強敵,所以郭虔瓘在其境內隨意掠奪。拔汗那沒有辦法,就只好仰仗阿史那俀子來保護自己。今年再用此謀,我們將得罪娑葛,到那時郭虔瓘還沒到拔汗那,娑葛的軍隊就已經到了。
到時候拔汗那的胡人深溝高壘阻擊郭虔瓘,然後娑葛的部隊從後面攻打郭虔瓘。到那時郭虔瓘不但在拔汗那征不到東西,反而被敵人包了餃子。能不能回來還是兩回事。並且讓胡人和突厥人結成聯盟,再加上吐蕃,恐怕連安西四鎮都會被攻陷。這顯然不是一條爲國之計,恐怕是自取其辱之道。”
不得不說,周以悌和郭元振真不是一個檔次的人。周以悌只考慮自己如何得利,壓根就不考慮人家的反應,好像娑葛是砧板上的肉,任你隨意拿捏。而郭元振則是考慮周到,甚至根據事情的發展,連結局都想到了。《孫子兵法·形篇》 “是故勝兵先勝而後求戰,敗兵先戰而後求勝。”講的就是這個意思。你要先在沙盤上推演,綜合各種因素,有必勝的把握,然後才發動戰爭。不是只往好處想,先把錢買了股票再指望它能漲。那只有一種結果,必敗無疑。
郭元振分析的到位,但皇帝已經不是精明到家的武則天,而是窩囊糊塗的李顯。李顯一向是不聽對的,只聽親的。他第一個相信他老婆韋皇後,第二個是武則天妹妹的兒子,他表哥宗楚客。宗楚客收了阿史那阙啜的很重的金子,就要幫人家排憂解難,這點貪官就是操守還是有的,只是可惜了大唐忠勇的將士們。
讀過一兩頁兵法的宗楚客開始在長安城裏運籌帷幄,也想決勝千裏之外,頗有的趙括的風範。先派攝禦史中丞馮嘉賓以國家元首的禮儀接待這個流亡的阿史那阙啜,然後再讓禦史呂守素坐鎮安西四鎮,再派人拿著皇帝的手書告訴郭元振一聲:我們下手了,你等著看勝利的結局吧。又任命牛師獎爲安西副都護,率領甘、涼西部招募的勇士,和吐蕃聯手,一起討伐娑葛。
這宗楚客洋洋自得的下一盤大棋。可惜的是,宗楚客的保密意識太差,娑葛在長安城裏也有聯絡員。宗楚客的計謀被娑葛的進馬使娑臘完全知道了。娑臘一刻也沒耽誤,馬上把消息傳遞給娑葛。
娑葛當時立即開始排兵布陣,馬上發兵五千騎兵出安西四鎮,埋伏在阿史那阙啜和唐兵的彙合點。又派五千騎兵到撥換,然後派五千騎兵攻焉耆,最後派五千騎攻疏勒。當時郭元振剛好到疏勒,就被突厥人堵在裏面。郭元振只好在河口柵深溝高壘耐心等待援軍。悲劇的阿史那阙啜在計舒河口滿心歡喜的等著馮嘉賓的時候,娑葛五千騎兵如旋風一樣突然殺出,生擒阿史那阙啜,不幸的馮嘉賓率領著慰問使團剛好來到,在亂軍之中就被殺了。
呂守素剛到僻城,也被娑葛的騎兵襲殺。被殺的還有同行的牛師獎。安西四鎮全部陷落,西域之路瞬間中斷。什麽叫豬一樣的隊友,說的就是宰相宗楚客。這邊派出的人還沒出京城,敵人早就在中途埋伏好了。可惜阿史那阙啜,估計臨死前要仰天長歎:悔不該不聽郭元振的話,信了一個不著調的周以悌,要不還可以多活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