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一支疫苗,承載著全人類的希望。冠病疫情已籠罩世界近一年,人人都盼望恢複正常生活,而每個人都把這個期望寄托給疫苗。
從研發、制造,到獲准讓人注射,多種疫苗在少過一年內就完成全過程,速度之快令人驚訝。而這“科學奇迹”也衍生出許多科學無法解答的問題。
只要世界某個地方仍未克服冠病,其他人也無法完全擺脫這個噩夢。要做到“人人都能獲得疫苗”,有什麽挑戰和機遇呢?zaobao.sg帶你深入了解。
首先,讓我們來認識各種疫苗背後的科學,了解疫苗的價格爲何會相差那麽多。
各別種類的疫苗如何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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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使核糖核酸(messenger RNA,簡稱mRNA):把冠病病毒刺突蛋白(spike protein)上的某一段基因序列編入mRNA,讓它如信使一樣,進入體內“指示”細胞,制造如病毒表面上的刺突蛋白。身體免疫系統發現異物時,就會自然反抗它,過程中制造抗體。因此,這些刺突蛋白很像病毒,但其實只效仿病毒的一小部分,所以不會像真的病毒一樣帶來破壞,同時又能讓身體産生對付該病毒的抗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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滅活疫苗(inactivated virus):在實驗室培植病毒,再通過高溫或化學物把病毒給“殺死”,確保它不會致病,但仍保留其免疫原性,促使身體産生抗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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腺病毒(adenovirus)載體疫苗:使用導致黑猩猩感冒的病毒作爲載體,並更改它確保它不會繁殖或致病,再注入能制造冠病病毒的突刺蛋白DNA,刺激身體生産抗體。
mRNA疫苗易分裂 須保持在超低溫環境
從上述圖表會發現,mRNA疫苗所須保存的溫度特別低,爲什麽?因爲mRNA很容易就會被多種酶(enzyme)分解,必須被保護。脂質納米晶體(lipid nanoparticle)就像是一個保護層,圍繞著mRNA確保它保持完整,因此會隨著它進入體內。
盡管有了保護層,mRNA仍非常脆弱,必須保存在超低溫環境避免它破壞。這是因爲任何化學反應在低溫下都會變得較緩慢,這就如冷凍食物避免它變壞的道理。就因如此,所有mRNA疫苗須保存在特別低溫,直到要注射前才放進兩至八攝氏度的一般冰箱解凍。這爲疫苗運送過程帶來挑戰,價格更貴。相比之下,能儲存在兩至八攝氏度的疫苗放在一般冰箱就可。
使用mRNA研發疫苗其實是新技術,在這之前,雖然已有藥劑公司嘗試采用這項科技,但仍未有成功完成並獲批准的成品,因爲一般研發和檢測疫苗的過程需要八至十年。這些冠病疫苗將是全球首次使用mRNA的疫苗,倘若成功,也意味著未來可采用這項技術制造其他疾病的疫苗。
快速研發出的疫苗安全有效嗎?
一般研發疫苗時需要耗費八至10年,並完成三四個階段的臨床試驗,如今卻破天荒在少于一年的時間就完成,整個研發過程夠嚴謹,疫苗會安全嗎?
藥劑公司爲疫苗展開臨床試驗時,必須招募多名自願者接種,再密切觀察他們體內的反應,了解疫苗是否安全有效。(法新社)
杜克—新加坡國立大學醫學院新發傳染病重點研究項目副主任黃英勇教授日前在《海峽時報》舉辦的線上論壇解釋,臨床試驗一般是在一個階段成功後,再進入另一個階段,若中途出現問題就不再繼續。然而因爲全球迫切需要冠病疫苗,不少藥劑公司決定爲冠病疫苗同步進行不同階段的測試,雖然疫苗若失敗就白白浪費投入其他階段的資源,但若成功就能在最短時間內完成。
所以,過程如此之快主要因爲時間被壓縮,各個公司和政府也願意投入大量資源,不代表檢測的質量受影響。臨床試驗也顯示,輝瑞和莫德納的疫苗有效度分別達95%和94.5%,比預計的高出許多。值得注意的是,疫苗能阻止發病,但還不能確定是否能防止病毒傳播給他人。
爲了進一步縮短疫苗面市的時間,新加坡制藥業協會主席阿希什帕爾(Ashish Pal)透露,藥劑公司也會在疫苗未獲得批准前就提前生産,各國政府一旦批准後就能馬上使用。中國北京科興生物(Sinovac)就是如此,在未完成最後檢測或獲得印度尼西亞當局批准前,已先把疫苗運輸去印尼。
由于研發時間短,沒有人會知道疫苗的長期作用,公衆因此擔心疫苗會帶來意想不到的長期副作用。被數家醫療機構委任爲道德委員會成員的生物醫學道德倫理博士陳德威告訴zaobao.sg,這不僅是冠病疫苗的問題,所有藥劑物品其實都面對同樣的挑戰,畢竟長期副作用需要有人長期使用後才會浮現。
但臨床微生物學與傳染病學亞太學會會長淡馬亞教授受訪時指出,很少疫苗有長期副作用,再說mRNA在促使細胞制造突刺蛋白後,很快就會被分解消失,所以理論上出現長期副作用的風險相當低。但就如所有藥物和疫苗,短期副作用是常見的,包括發燒、疲倦和肌肉酸痛。他強調,醫療機構必須讓公衆對這些輕微副作用有心理准備,避免出現時過度反應。
率先采用輝瑞疫苗的英國和美國,分別出現兩起和一起嚴重過敏病例。美國的病例之前沒有過敏史,但在注射疫苗的10分鍾後,身體起疹子,呼吸急促。這三人接受治療後已無大礙。
注射疫苗也爲履行社會責任
因爲對各種副作用和未知數的擔心,新加坡快要獲得疫苗時卻出現了吊詭的局面。陳德威一語道出了最大的諷刺:“之前,每個人都在等疫苗的到來,現在疫苗研發好了,很多人卻擔心安全問題而不敢先打,希望其他人能先注射。”
zaobao.sg12月向1200名讀者展開的調查就顯示,44%的受訪者會接種,29%的人不會,有27%則不確定。不確定和不願意的人當中,三成要先觀察其他人注射後的反應才決定,29%的人害怕副作用。《海峽時報》對1000人展開的調查則顯示,近一半受訪者一有疫苗就會接種,34%會等六到12個月後,最後18%則要考慮更久甚至不打算接種,主要擔心疫苗的安全性。
雖然注射疫苗在本地並非強制,但注射疫苗也須“團隊精神”,因爲只有約七成的人口注射疫苗後才能達到群體免疫(herd immunity),有效控制病毒的傳播。李顯龍總理還承諾會和內閣成員帶頭接種,以身作則,表達對疫苗的信心。
陳德威認爲,注射疫苗不只是個人選擇,它也涉及社會責任。“一個人的權利也跟責任有關。如果你喜歡出去跟人聚會,你也得負起責任去注射疫苗”。
盡管取得大家的合作如此重要,但若注射率仍然不高,專家們認爲仍不應該強制每個人注射疫苗,因爲這違背了自由意志並不符合道德標准,世界衛生組織也反對這樣的做法。
尚未100%確定疫苗的效益前 不應強制人民注射疫苗
陳德威認爲,冠病疫苗還非常新,許多長期副作用和有效性等都還不特別清楚,一些人基于宗教等因素也有所保留,因此有必要讓新加坡人自己衡量要不要注射。“除非已經99.9999%確定疫苗安全又有效,人們也沒有什麽理由抗拒注射,才能考慮要求每個人注射疫苗。” 他強調,給予人們知情同意(informed consent)的權利,是道德和尊重他人的基礎。
新加坡國立大學蘇瑞福公共衛生學院院長張毅穎教授也認同,他說若注射率不高,強迫每個人注射不是對的手法,而是應該嘗試了解新加坡人的顧慮,並進行公共教育傳達有關疫苗的知識,這從社會科學和行爲學的角度也比較有效。
要說服人們注射疫苗,另一個因素是得交代清楚,萬一出現什麽問題誰會負起責任。陳德威認爲,制造疫苗的藥劑公司從中賺取了很多,有義務在出現問題時也承擔責任或治療的費用。批准疫苗在當地使用的政府機構,也得承擔責任。張毅穎說,他相信新加坡衛生部會預備一些條款,若有人出現嚴重副作用時能遵循。
這名90歲老婦是首名在英國接種的人,她受訪時說,若她能在高齡90歲時注射疫苗,其他人也能這麽做。(路透社)
就算要注射疫苗,也不一定那麽快就有機會,如何輪流安排人民注射疫苗是一項浩大工程。新加坡和英美等國一樣,都優先給醫療人員和高風險群體如年長者注射,費用也免收。英國還根據年齡和病史等細分了九組人的優先順序。淡馬亞說,每個國家得根據個別情況找出高風險群,例如在新加坡,在高度密集地方如客工宿舍工作的人可能會優先注射。
除了一個國家內應該給誰優先注射疫苗,另一個更複雜的問題就是在全球國家中如何公平分配疫苗。冠病疫苗成了全球的“搶手貨”,生産速度卻不足以應付全球的需求。多國政府清楚意識到這一點,因此早在疫苗成功研發的數個月前,就開始向疫苗制造商預定疫苗。然而,不是每個國家都有雄厚的財力能提前購買昂貴的疫苗,這導致富裕國家率先獲得疫苗,而貧窮國家不知何時才能獲取疫苗的不平等現象。
13%的全球人口 預購超過一半的疫苗供應
根據國際非營利組織樂施會(Oxfam)9月的報道,占全球13%人口的幾個富裕國家,已購買了全球超過一半(51%)的疫苗供應。這些富裕國家提前預訂疫苗時,候選疫苗都還沒完成臨床試驗,不一定會成功,因此他們會多買不同公司的疫苗分散風險也提高機會。就因如此,多個國家購買的疫苗已遠遠超過人口數目,不少合約還有“加單”的選擇。加拿大最“怕輸”,所購買的疫苗足以讓每個人民注射超過五劑疫苗。
看圖表時要注意,多數疫苗前後須注射兩劑。新加坡不在圖表內,因爲新加坡政府未透露所購買的疫苗量。但新加坡政府對于所能獲得的疫苗量相當有信心,李顯龍總理已向人民承諾,到了明年第三季,新加坡將有足夠的疫苗讓所有人注射,這包括永久居民和長期工作證件持有者。
就算富裕國家已爲多數人民注射疫苗,但只要地球上某一個地方仍有冠病,病毒仍然有傳播的機會,國家還是得擔心病毒再次找上門。因此,確保貧窮國家能獲得疫苗,不僅是道德問題,也關系到疫情何時才能在全世界受控。
爲應付這個問題,世界衛生組織、全球疫苗免疫聯盟(GAVI)和流行病防範創新聯盟(CEPI)聯合領導了冠病疫苗全球獲取機制(COVID-19 Vaccine Global Access,簡稱COVAX),目標是爲至少20%的參與國家人口爭取到疫苗,好讓國家無論貧富,都能獲得疫苗。
COVAX致力公平分配疫苗 現實卻困難重重
因疫情在今年4月成立的COVAX已集合了180多個國家和地區,多個國家都能通過組織的名義,向多家疫苗制造商大量訂購疫苗。富裕國家向COVAX訂購疫苗時,就等于投資了多種候選疫苗,就算一些不成功,還是有機會從其他成功的疫苗獲益,就如買保險分散風險。
另一方面,COVAX所訂購的疫苗也會分給92個中低收入以下的國家,而爲這些國家購買疫苗的費用,主要依賴各國政府和私人機構等的捐款。新加坡就已承諾捐出500萬美元(約667萬新元)捐贈。
盡管成立COVAX用心良苦,但美聯社和路透社近期的報道顯示,COVAX實際操作卻出現不少問題。談金錢,COVAX距離購買20億劑疫苗目標所須的資金仍少了約50億美元。
談法律,各國政府通過COVAX訂購疫苗的合約允許他們臨陣退縮。很多國家通過COVAX預訂疫苗的同時,也與個別的藥劑公司商討雙邊協定以取得更多保障(新加坡的首批疫苗也來自雙邊協定),所以這些國家若能以更快或更好價格購買疫苗,就能拒絕繼續買下向COVAX訂購的疫苗。
更關鍵的是,COVAX預訂的疫苗量不夠給那麽多個國家,而且預購的疫苗都未完成臨床測驗或獲得使用批准。COVAX目前訂了7億劑疫苗,其中只有2億是有著法律約束的合約。這2億劑疫苗將來自Serum Institute of India, 該公司將爲COVAX制造各一億的阿斯利康(AstraZeneca)和Novovax疫苗。
COVAX購買的疫苗沒包括領先且較貴的疫苗
COVAX的策略是購買較便宜和運輸過程較不複雜的疫苗,卻因此少了目前領先的兩種疫苗——輝瑞和莫德納。mRNA疫苗雖然能更快制造,但因爲需要超低溫儲藏而變得昂貴,發展中國家一般也沒有足夠的冷凍鏈設施來接收這些疫苗。
根據路透社掌握的GAVI內部文件,報告寫道“COVAX失敗的風險非常高”,並坦承這可能導致貧窮國家的幾十億人無法獲得疫苗,或獲得疫苗的時間推遲至2024年。
面對著史無前例的艱難挑戰,張毅穎認爲COVAX難免會需要一些時間來達成目標,但他覺得這是唯一的方法,即集合全球的力量和資源來幫助貧窮國家,只是任務的規模導致它如此艱巨。淡馬亞則對COVAX的作用感到半信半疑:“各國的民族主義和照顧自我利益的現象很難克服。”
陳德威也有所保留,並認爲疫苗制造商在公平分配疫苗的課題上,也應該扮演積極角色。“到頭來,從冠病疫苗獲益最多的是誰?是疫苗制造商。這些公司也應該履行他們企業社會責任幫助貧窮國家,例如每出售10瓶疫苗,可以給負擔不起的貧窮國家兩瓶疫苗。”
疫苗制造商應該牟利 或更積極幫貧窮國家?
雖然暫時仍未有疫苗制造商這麽做,但已有藥劑公司以他們的方式來幫助貧窮國家。阿斯利康今年11月承諾,將在這段疫情高峰期以約三美元的成本價出售,無論是哪國購買都如此。阿斯利康總裁索裏奧特說,公司會把研發疫苗視爲對全球公共衛生危機采取的反應,而非商業機會。
輝瑞主席兼首席執行官艾伯樂在12月8日的一場記者會上指出,他們的疫苗會以不同價格賣給不同國家,以確保各國能盡快獲得疫苗。他說:“發展國家會根據他們的GDP獲得一套價格、中收入和低收入國家的價格更低,非洲國家等則會以非盈利的基礎分發。”
有輿論指出,藥劑公司不應該“趁火打劫”,利用全球急需冠病疫苗的局勢來爲公司大撈一筆,這麽做不太道德。淡馬亞就指出,不少疫苗由各國的政府和政府機構使用公共資金資助,但研發的成品專利卻歸于藥劑公司,讓公司能從中賺取可觀利潤,他認爲有必要改變這樣的做法。
強制許可“分享”技術 讓低收入國家制造更便宜疫苗
淡馬亞提出,強制許可(compulsory licensing)是幫助低收入國家取得疫苗的其中一個辦法。他解釋,有了強制許可,中低收入國家的科學家在緊急情況下就無須被專利限制,而是可以使用專利技術制造已研發出的疫苗。這樣一來,其他國家的制造商能增加疫苗的供應,也不需要支付昂貴的專利使用費,所制造的疫苗就會更便宜。
淡馬亞透露,HIV和C型肝炎的藥物多年來已通過這種方式在中低收入國家推行,印度和南非也在今年10月向世界貿易組織(WTO)提出要爲冠病疫苗申請強制許可的要求。
張毅穎則認爲,藥劑公司研發各種疫苗時都得承擔巨大風險,所賺取的利潤也爲資助往後的藥物和疫苗研發工作,確保世界能不斷推出最好的藥物。與此同時,貧窮國家也能通過國際組織如GAVI和CEPI,以及出資的機構如世界銀行或比爾及梅琳達·蓋茨基金會(Bill & Melinda Gates Foundation)等,獲得所須的資金和資源。這樣的模式確保能獎勵藥劑公司繼續展開研發工作。
記者:李熙愛
繪圖:盧芳楷 張進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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