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雪飛
一
對雨,我懷有一種深深的情愫。每次看到下雨,頓覺天地間明亮、豐滿了不少,心裏都會升騰起一種愉悅之情。
在我看來,雲南的雨,似乎也像雲南人一樣,有著幹脆質樸、爽快利落的特點,往往來如閃電去如風。也許剛才還晴空萬裏,突地平空旋起一陣風,天邊堆起烏雲,空中扯過幾道閃電,滾過幾個炸雷,不一會兒便噼裏啪啦地落下了雨點。但這雨往往又不會粘粘乎乎地下個沒完沒了,一場雨酣暢淋漓地下完後,往往又是雨過天晴,陽光燦爛。
雲南的雨,還有著十裏不同天的特點。雲南十八怪,有一怪便是:東邊下雨西邊曬。一個周末的傍晚,我從外面回家,突然風雲大變,剛坐上公交車,雨點便落了下來,密密麻麻地綴滿了車窗玻璃,不一會兒,玻璃上便有條條溪流在流淌。公交車在雨幕中穿行,只見道路變成了河流,雨腳在地上濺起一個個深深淺淺的水泡,仿佛地上瞬間生出了無數朵蘑菇。
這雨下得好大呀,從車窗玻璃罅縫裏潲進來的雨,都足以打濕人的衣服。然而讓人大跌眼鏡的是,當車子穿過大半個城市,來到我位于城西的家附近時,我卻發現這兒幾乎沒下雨,只有零星的雨點灑濕了路面。見此情景,車裏不由“哇”聲一片。
雲南的雨,還容易“一雨成冬”。有時只要下一場雨,便氣溫驟降,冷風冷雨似乎直“冷”到了人的心窩裏。即使在盛夏酷暑,只要下一場雨 ,天氣也立即會變得涼爽起來。而要是秋天呢,將會是“一場秋雨一場涼”,往往要趕緊穿上過冬的衣服。
大凡喜歡仰望天空之人,有時還會在雨天發現一些獨特的天象。有一天下午,空中彤雲密布,大雨滂沱,我向窗外望去,倏地發現從鋪展在空中的雲層中竟有一簾巨大的瀑布狀的物體直瀉下來,連接天地,形似旗幡,充滿了毛茸茸的質感,差不多將大半個城市都“罩”了起來。這奇異的景象,讓人心旌搖蕩,産生無盡的遐想。我後來才明白,這種現象叫雨幡,指雨滴在下落過程中不斷蒸發、消失而在雲底形成的絲縷條紋狀懸垂物。
那天下午大雨過後,空中還出現了火燒雲,金光騰燃,紅彤彤的赤色雲霞幻化出飛龍、鳳凰、大象、雄獅、蝙蝠等形狀,烈烈揚揚,次第在天空展開狂歡,讓人歎爲觀止。
二
我很喜歡宋代詞人蔣捷的《虞美人·听雨》。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鬓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在這首詞中,蔣捷以“聽雨”爲媒介,通過時空的轉換,入木三分地刻畫出少年、壯年和晚年的特殊感受,表達了人生的悲歡離合。
雨天,我喜歡靜靜地坐在窗前,觀空中飽含雨水的雲朵緩緩飄移,賞雨簾在天地間垂落,聽淅淅瀝瀝的雨聲如珠落玉盤般悅耳。每當此時,往事就會帶著雨點的清新和芬芳,無聲地浮現在眼前……
兒時,每到雨天,我最喜歡到山林裏去撿菌子。天還未亮透,我就會戴上鬥笠、提上提簍,像入海的魚兒一般“哧溜”鑽進山林。雨後的山林蒼翠欲滴,空氣格外清新甜潤,夾雜著草木的清香。乳白色的雲霧在山巅缭繞,有的則呈絲縷狀在山腰處緩緩飄移,猶如在山林的頸項間系上了一條潔白的紗巾。
山林裏生長著青頭菌、雞油菌、牛肝菌、幹巴菌、掃帚菌等各種野生菌,等待著有緣人去發現它們。我這時往往兩只眼睛瞪得像探照燈一般地逡巡著山林的每個角落,生怕有什麽遺漏。每當在樹下、草叢裏發現了菌子,我的心都會激動得怦怦直跳,急忙蹲下來,小心翼翼地把菌子拾進提簍裏。
其實,撿菌子,也是需要經驗的。一般來說,以前生長過菌子的地方,以後照樣還會生長,因而撿菌時那些以前曾經有過收獲的地方是一定要光顧的。再比如,青頭菌一般都是成雙成對地出現,要是發現了一朵青頭菌,那麽在它附近一定還會有另一朵,這時就要擴大搜索範圍。對這種青綠色的菌子,我情有獨鍾,因爲它無毒,剛撿到就可以掰一塊丟進嘴裏,讓那甜絲絲的滋味直透心底。
兒時撿菌的快樂讓我刻骨銘心,以至于我現在要是在雨季回了老家,仍會起個大早,挽上一只竹籃,上山撿菌去。現在,人們充分發現了野生菌的價值,村裏的好多人家都把上山撿菌作爲致富的門道之一,因而上山撿菌者衆。承載著熱望的山林是喧鬧的,熱騰騰的,充溢著歡聲笑語。好在我此刻已不在乎撿到菌子的多寡,更在意的是放飛心靈,讓清新的山野之氣滌蕩身心。
有時,我會坐在草地上,靜靜地觀賞流雲,傾聽細雨飄落的沙沙聲,一任雨點甘露般灑遍全身。蔣捷當年聽雨“聽”出的是人生況味、家國之痛,而我此刻聽雨,“聽”出的是雨的閑適,雨的曼妙,雨的生機,雨的深情……
三
下雨,作爲一種自然現象,有時難免存在過少或過多的現象。而這每一次“過”,對人類其實都是一種考驗。
在莊戶人眼裏,下雨往往就意味著糧食豐收,這是和人的飯碗緊密相關的一件大事。因而當長時間不下雨,莊戶人的臉上便要愁雲密布。我從小生長在農村,這種情緒也深深地影響了我。因而當前幾年雲南遭遇連旱之痛時,我心裏是異常痛楚、焦灼的。記得有一次行走在莽莽蒼蒼的紅土高原上,烈日下滿眼都是灼目的猩紅,大風卷起一股巨大的紅色灰柱,那灰柱海浪般邊往前滾動邊呈螺旋狀直往高空裏竄,顯得驚心動魄。那一刻,我覺得那灰柱也直卷進了我的心底。
我永遠忘不了在一個湖邊看到的一幕情景:以前碧波蕩漾的湖水幹涸了,湖底綻開條條粗大的裂縫。有一條小船擱淺在湖底,一位老人坐在船頭,手裏拿著已經派不上用場的槳,眼神是那樣的無奈、憂傷、迷茫。他是在懷念以前泛舟湖裏的惬意人生嗎?……我不得而知。
所幸在各級黨委、政府的堅強領導下,廣大軍民抗大旱保民生奪豐收,取得了抗旱救災的勝利。但那“旱”,在我心頭留下了陰影,以至于只要長時間看不到下雨,我的心頭又會有焦灼之感。
旱魔肆虐是災害,降雨過多亦成災。我的家鄉,一個滇東北的小山村,曾在一個暴雨之夜成爲一片澤國,群衆賴以生存的家園頃刻被毀。黨委政府特事特辦、全力保障,在確保每一名受災群衆居有其所、衣食無憂的基礎上,又組織群衆在廢墟上重建家園。現在,村民們都住上了新潮氣派的聯排別墅,寬敞整齊的水泥道路四通八達,村裏綠樹成蔭,人工湖波光潋滟,好一番美麗鄉村景象。我每次回鄉,都聽到村民們發自肺腑的對黨和政府的感激之語。
誠然,人類在旱災洪澇面前表現出的不屈不撓的抗爭精神是值得褒揚和大書特書的,但面對世界頻繁出現的極端天氣,人類更應該學會尊重自然、順應自然、保護自然,實現人與自然和諧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