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尿病是慢性腎病的罪魁禍首。本地每三起腎衰竭病例中,就有兩起由糖尿病引發,比率爲全球之冠。隨著本地人口迅速老化和糖尿病發病率升高,末期慢性腎病發病率有增無減,對個人和社會造成不小的醫療負擔。
腎病患者一年的治療費可達2萬5000元,以本地目前8000名洗腎患者計算,每年治療費高達2億元。糖尿病患者應如何避免病變成慢性腎病,免受終身洗腎的折騰?
現年50歲的卓永進從小就和同學不一樣。
從小學五年級開始,他每天都是最後一個抵達學校,因爲他在上學前須到綜合診療所打胰島素,以控制糖尿病病情。
卓永進接受《聯合早報》采訪時說:“我小時候很胖,愛吃面食和甜食,每天還喝一瓶1.5公升的汽水。某次發高燒,到綜合診療所驗血,才知道血糖過高,必須馬上住院。”
每天早晚須打胰島素控制血糖令卓永進十分厭煩,年少不識健康重要的他竟放棄注射胰島素,完全不知噩夢自此悄悄開始。
32歲那年,卓永進確診患上腎衰竭。他記得很清楚:第一次洗腎那天是大年初一。
“醫生原本讓我嘗試一種還在研發的新藥物,但我不想成爲‘白老鼠’,所以半年沒服藥,結果病情惡化了。當時醫生說不能再拖延了,大年初一就得開始洗腎,否則會有生命危險。”
卓永進坦言,當時的第一個念頭是放棄治療,跳樓自盡。他擔心龐大的醫藥開銷會連累家人。慶幸的是,醫院社工的開導打消了他的自殺念頭,並且申請了醫藥津貼。
回想第一次洗腎的經曆,卓永進說:“導管插入脖子時真的很痛,之後還要在手臂上建造瘘管(fistula),以便洗腎時血液能流通。每次洗腎插管都要插不同的地方,不然傷口會越來越大,很容易流血。”
2010年,卓永進因受嚴重感染,全身發紫,在醫院躺了足足一個月,動彈不得。他語帶哽咽憶述:“當時我很後悔。後悔自己爲什麽不聽醫生的指示乖乖服藥,後悔不聽母親的勸告控制飲食。”
目前單身的他每周洗腎三次,每次四小時,他笑說已學會接受現實。“我早上6時就來了,每次都是第一個到,比護士還早到!”
年輕病患逐年增加
像卓永進如此年輕就患上糖尿病腎病呈逐年增加趨勢。
根據全國疾病登記處公布的2017年數據,末期慢性腎病(chronic kidney disease stage 5,簡稱CKD5)新增患者,從2008年的1267人增至2016年的1889人,糖尿病引發的腎衰竭病例,也從2008年的63.3%增至2017年的67.1%。引發腎衰竭的另一常見原因是高血壓。
雖然CKD5患者的年齡中位數介于62歲至68歲,但受訪醫生強調,糖尿病腎病已不再是“老人病”;年輕糖尿病患者不控制好血糖和血壓,可能在30歲左右就罹患腎病。
新保集團杜克—國大糖尿病中心主任、新加坡糖尿病協會副主席馬榮茂高級顧問醫生受訪時說,沒控制血糖和血壓的糖尿病患者,五到10年內可能出現各種並發症,其中以腎衰竭最爲嚴重。
腎病初期無明顯症狀
在本地,引發末期慢性腎病的主要病因包括糖尿病、高血壓和腎小球腎炎(glomerulonephritis)。
全國腎髒基金會(NKF)執行理事長黃振令受訪時透露,NKF在2018年幫助了561名新增洗腎患者,當中近七成患有糖尿病,有一部分是因不知道自己得了糖尿病,沒及時尋求治療導致病變。
馬榮茂認爲,國人對糖尿病和腎病其實並不陌生,多數都知道高血糖會導致糖尿病,也知道患腎病就得洗腎,但他們未必了解糖尿病和腎病之間的關系。
他解釋說:“血糖過高會造成腎髒血管出現病變,以及損壞腎小球(glomerulus)的過濾功能。當毒素和廢物無法從尿液排出,就會滯留在血液裏,患者須靠洗腎才能清除血液裏的毒素。”
馬榮茂進一步補充,由于糖尿病腎病初期沒有任何明顯症狀,因此醫院每年都會對糖尿病患者進行例常篩查,通過驗血和驗尿,確保他們沒患上腎衰竭。
驗尿是爲了檢查尿液中是否有白蛋白(albumin)。腎功能正常情況下,腎小球會把毒素排到尿液中,並且重新吸收有益的蛋白質。當腎髒的過濾和排泄功能受損,白蛋白就會從尿液中滲出。
驗血是檢測患者血肌酐(serumcreatinine)指數是否正常。指數比正常水平(約100)高,意味著腎功能可能少于50%。
錯失治療良機 病情快速惡化
黃振令指出,尿液中有白蛋白,只是糖尿病腎病的初期症狀。患者定期複診和准時服藥,設法把血糖和血壓控制在理想水平,病情還是有可能好轉。
“不過,有不少患者因忘記複診或服用錯誤的藥物劑量,而錯失了治療良機,導致病情惡化。”
一旦出現腳腫、皮膚發癢、尿毒症引起的疲累和嘔吐等症狀,意味著腎病已到末期,唯有接受洗腎或腎髒移植才能維持生命。
馬榮茂說,要找到適合的腎髒或捐贈者,往往須要經過漫長的等待,因此多數腎病患者選擇洗腎,但也有一些患者因恐懼而選擇逃避,遲遲沒做出決定而耽誤了治療。
“多數患者得知必須洗腎時,往往震驚和措手不及;他們沒想到病情會惡化得那麽快。我遇過一些患者,因血肌酐指數忽然飙升至500以上,半夜被送進醫院,立刻開始洗腎。”
血液透析一年紮300多針
傳統洗腎方式分爲兩種——血液透析(haemodialysis)和腹膜透析(peritoneal dialysis)。數據顯示,截至去年11月,在全國腎髒基金會接受洗腎治療的4500名患者中,超過八成選擇進行血液透析。
血液透析(俗稱“洗血”)是將患者體內血液引出來,通過人工透析器清除尿毒素,再把淨化後的血液輸回體內。患者每周須進行兩至三次,每次四至六小時,才足以淨化血液。
腹膜透析(俗稱“洗水”)則是將透析液灌入患者肚內,把血液裏的毒素和廢物引流出來。這個方式須連續性進行,每天更換三至四包透析液,患者可自行在家中進行,較不會影響到日常作息。
不過,這兩種洗腎方式都對身體各有不同影響。
進行血液透析的患者,每次療程都得紮兩針,一年下來就是300多針,千瘡百孔的手臂上留下永久性腫塊和疤痕。除了必須攝取高蛋白、低鉀和低磷的食物,每天攝入液體量不能超過800毫升。
進行腹膜透析的患者,則必須每天護理導管口,插入腹部的永久性導管會有部分突出體外,對身材和形象都造成影響。
減緩腎功能退化須控制血壓血糖
末期慢性腎病無法逆轉,但糖尿病可控制,甚至是預防。
醫生提醒,病情管控得當的糖尿病患者能避免患上腎病,或減緩患上腎病的速度,因此患者不能掉以輕心,平時除了確保血糖和血壓維持正常水平,還得定期複診,按照醫生指示服藥。
馬榮茂指出,醫生一般會使用“第一線”的降血壓藥物,包括血管緊張素轉換酶抑制劑(簡稱ACEi)或血管緊張素受體拮抗劑(簡稱ARB)來減緩腎功能退化速度,以及減少尿液的白蛋白。
降血糖藥物如“鈉—葡萄糖協同轉動蛋白2”(簡稱SGLT2)抑制藥物,也能幫助患者排出體內多余糖分,從而降低洗腎風險。
爲協助糖尿病患者更好地管控病情以避免腎衰竭,衛生部在2017年推出了全面延緩腎髒病計劃(Holistic Approach in Lowering and Tracking Chronic Kidney Disease,簡稱HALT-CKD),旨在提早進行腎功能檢查,以及服用保護腎功能的藥物等。這項計劃目前已在所有綜合診療所推行,截至去年12月,已有近8萬名患者受益。
全國腎髒基金會也定期舉辦社區活動,向學生、教育工作者和上班族展開宣導,活動之一是將流動巴士K-MOVEAT開入中學校園,透過擴增實境(augmented reality,簡稱AR)遊戲,讓學生以互動方式了解腎髒構造,以及久坐不動對健康的危害。
黃振令說:“遊戲內容配合中學生物教材進行,希望在一年內吸引超過1萬名學生參與,並鼓勵他們與家人分享健康信息。”
個案:腎衰歇患者悔不當初
30多年來旅居海外,無法定期複診,加上抵擋不了美食的誘惑,余樹鴻(70歲)的糖尿病病情每況愈下,最終患上腎衰竭。
膝下無子的他受訪時說:“我32歲被診斷患上糖尿病時剛到中國發展事業,經營服裝和建築材料出口生意,三年前罹患腎病,妻子也患卵巢癌,我們才決定搬回新加坡。”
余樹鴻坦言患糖尿病初期,每年都定期回新複診,身體並無任何疼痛或不適,一直覺得自己很健康,沒必要忌口。
控制飲食,對他來說,是一項巨大挑戰。
余樹鴻說:“我年輕時愛喝酒、咖啡和汽水,一天可喝上五杯咖啡和15瓶150毫升的汽水。爲了談生意,每周四天到夜總會應酬喝酒,喝完酒吃夜宵,一定少不了我最愛的印度煎餅和炒面。”
余樹鴻憶述,當醫生告知他須要洗腎,感覺猶如被判了死刑,“好像人生就這樣沒了,很悲傷。”
調整飲食 好好活著
洗腎使余樹鴻日漸衰弱,體重從原本80多公斤驟減至52公斤,不過這一記警鍾終于促使他在飲食方面做出調整。
“我現在減少在外用餐。早上只吃燕麥和小米,午餐晚餐盡量多吃高蛋白肉類;每天液體攝入量絕不超過800毫升,飲料不是溫開水就是中國茶,護士建議我口渴時含冰塊。”
除了注重飲食,余樹鴻也參加由NKF爲腎病患者舉辦的運動操課程,運用啞鈴鍛煉四肢。他在參加社區活動時,也常常以“過來人”身份,與腎病患者分享抗病的心路曆程。
“學會上網找資料後,我才更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不過一切都太遲了。現在只有兩條路可選擇——好好活著或苟延殘喘,我當然選擇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