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4月,冠病病毒肆虐我國時,陳藝旋醫生當選新加坡醫藥協會第61屆會長,也是首位女會長。
父母皆爲華校生的陳藝旋,從小在家講華語,愛好寫作的她曾投稿給《聯合早報》,也在中文博客發表醫學知識。她身兼多職,除了打理診所,守護多個病人,她也是三個小男孩的媽媽、外科醫生的妻子,孝順的女兒兼媳婦。
本期專題邀請陳藝旋分享SMA的未來計劃和挑戰、對醫學課題的看法,以及選擇成爲外科醫生的原因。
談到新加坡醫藥協會(Singapore Medical Association,簡稱SMA),一般人不清楚它的職務,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
人們較熟悉的是檢舉醫生的SMC——新加坡醫藥理事會(Singapore Medical Council,簡稱醫理會)。
幾年前,外科醫生林美麗被文萊政府投訴索取高昂醫藥費後,企圖阻止紀律委員會的研訊,與醫理會有數輪官司,讓人對SMC留下深刻印象。林美麗最終被吊銷行醫執照三年,另加罰款1萬元。
1959年9月15日成立的SMA,會員約9000人。陳藝旋(40歲)說:“我們有各種背景的會員,包括醫學生、醫學教授、資深醫生和剛入行的醫生、家庭醫生和專科醫生。我希望在任內能接觸更多年輕醫生和公衆,讓他們多了解我們的醫療體系。”
陳藝旋將SMC比喻成學長團,有權處罰學生,而SMA則像班級委員會,權力較小,幫忙老師和學生解決瑣碎的事。
SMA的25名職員在惹蘭紅山的SMF工業大廈辦公,除了出版月刊“SMA News”和醫學刊物“The Singapore Medical Journal”(SMJ),也爲會員舉辦社交和文化活動、講座和培訓等。
SMA代表公私醫學界人員,宗旨包括:推廣新加坡的醫學和醫療科學、維護醫學界的聲譽和利益、加強和保全整體醫學界的合一和醫藥專業的(服務)、代表醫學界向政府和相關機構發聲,並了解涉及醫學的政策。
此外,SMA堅持高水平的醫藥道德和行爲,提高民衆對醫療問題的意識。
會員覺得“我們沒做什麽”
陳藝旋是康生醫療中心外科專科(乳房)顧問醫生。原爲竹腳婦幼醫院外科顧問醫生的她,去年5月自立門戶,在康生醫院設立乳房專科診所Breastfriend。
她說,SMA是所有政府機構、醫生和病人之間的粘合劑。多年來,衛生部和政府機構都有和SMA討論醫藥政策,“我們貢獻專業意見,至于多少被采納,必須保密”。
SMA的理事和小組委員會成員都是志願的,外人看不到他們付出的心血。陳藝旋說,因爲他們不善宣揚,會員也不甚理解,覺得“我們沒做什麽”。上任後,她常跟會員分享SMA的工作,提高他們對組織的認識。
跟不同領域的領袖、醫生溝通,談關切的課題,陳藝旋坦言很耗時間。“單靠我一人,作爲有限;我鼓勵會員參與,最好還能成爲理事。”
陳藝旋于2006年投稿給醫藥協會,就培訓困難寫了諷刺文章,過後受邀加入理事會。
“我從中吸取了許多課堂以外的知識和經驗,接觸到非常複雜的醫療保健領域,包括醫生和專家的培訓、如何爲國家的需要做准備,以及如何就政府與私人醫療保健設備和藥物的安全性進行管理等。”
新加坡有約1萬5000名醫生。除了SMA和SMC,本地的醫療組織還包括新加坡女醫生協會(Association of Women Doctors Singapore)、新加坡全科醫學學院(College of Family Physicians Singapore),以及醫學專科學院(Academy of Medicine)。
冠病啓示:抗疫要到位 信息須准確
今年1月初,新加坡發現第一起冠病病例,至今已超過半年。
陳藝旋醫生說,冠病未傳到新加坡之前,SMA就與衛生部和其他機構一起討論如何保護國人,以及協助醫生照顧病人。
“有具體方案後,就能展開工作,包括口罩和洗手液分派的物流支援。”
此外,SMA也與衛生部領導協調,將收集到的意見反饋給衛生部,以便跟得上不斷變化的情況。疫情暴發後,他們也探討遠程醫療(Telemedicine)的角色。
至于對醫生的支援,SMA也與新加坡精神病協會、新加坡心理學會和不同的診所聯系,爲醫療人員提供輔導。
“疫情影響經濟,我們通過問卷調查,得知70%的醫生在4月到5月,收入減少超過50%,約5%須裁退員工,或做輪班以應付生活。”
SMA不提供經濟援助給醫生。陳藝旋認爲,救濟金應給更需要的人,“醫生只是希望可以恢複正常工作的機會”。
她指出,疫情期間,信息最爲重要,“戰疫期間,准確的信息尤其重要。SMA協助衛生部從基層收集反饋,如何以更實際的方法去測試可能感染冠病的人,以及推行某些措施面對的困難”。
她表明無法公開討論的詳情,但指出衛生部在策劃時會參考SMA的意見。這個持續互通意見的方式很有效,可確保醫護人員能即時應對疫情的演變,尤其是疫情暴發後的前幾周。
陳藝旋在6月份“SMA News”的“會長專欄”中說,冠狀病毒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傳播,科學家和醫生須分享知識,才能讓彼此了解更多。所以,醫生必須涉獵科學文獻,而非單單只從受歡迎的新聞報道中吸收知識。
“批評性分析和思考還是我們的關鍵武器,揣測和推測只會混淆每個人。每個醫生都是社區領袖——你的家庭和職員看著你,等你指引。”
投訴多涉及收費 醫療保險問題最棘手
醫生收費的消費稅,爲何沒向下舍入(round down),而是向上舍入(round up)?病假單弄丟了,要求補發,醫生居然要收費?
陳藝旋說,SMA偶爾也接到對醫生的投訴,“SMA毫無懲治權力,我們通常充當病人和醫生的和事佬,嘗試調解。”
幾年前,有病人做出上述投訴。“我們私下打電話給那名醫生,請他跟病人解釋;不要爲了一毛錢,鬧得不愉快。”
至于補發病假單得收費的投訴,她說,SMA介入後,覺得醫生的要求和收費都合理,“病假單畢竟屬于官方文件,醫生重開也是個責任。病人無法理解,認爲醫生乘機多賺錢。”
她指出,醫生最好不要被其他事務幹擾,“退一步想想,我們的核心使命是什麽。我對同行有信心,多數都有醫德,爲病人做到最好。”
醫療保險不是新課題
陳藝旋說,如今的病人要求越來越高,除了醫療方面,醫生還得面對複雜的法律問題。
保險,就是SMA要處理的一大課題。保險問題並非新課題,存在10多年了,近期因冠病疫情而更爲嚴峻。陳藝旋坦言:要怎麽談?跟誰談?
有保險公司指責醫生導致醫療成本提高,但陳藝旋指出,醫療成本的增加是多方面的,不僅是醫生收費,還得考慮住院費、醫療器材等等。
她說,保險條文不斷變更,共同承擔額(co-payment)也有更改,而保險公司也有權單方面更換咨詢團成員。
她說,如果一個25歲就投保的年輕人,每月繳百多元保費,到45歲時病了,想找親友推薦的醫生,那醫生卻不在可提供看診的咨詢團名單裏,可以想象他有多無奈。
“一些保險公司甚至會限制醫生,某些藥物或手術不能進行,這是很大的問題。”
她指出,病人應該獲得公平對待,醫生如果收費合理,較有經驗,即使不在咨詢團名單裏,也應該讓病人在受保的情況下找他醫治。
與記者專業擦肩而過 鄰家女孩變外科醫生
陳藝旋初級學院畢業後,曾經申請新加坡報業控股頒發的獎學金。面試者知道她已申請醫學院,問她爲何還來?她說“喜歡寫作”,卻沒准備作品,最後沒獲選。
因常常投稿給“SMA News”,陳藝旋成了理事。當上會長後,她每月須撰寫“會長專欄”。
陳藝旋的父親退休前是警曹長,母親是家庭主婦,有一個弟弟、兩個妹妹。
“父親是華校生,他是個務實的人,認爲打政府工最好。我小時的志願是當警察,但爸爸說不好,因爲女人當警察很辛苦。”
陳藝旋在輔文小學(Woodsville Primary)度過小學時光,並以優異成績進入萊佛士女子中學的高才班。至今她仍不忘當年小學教師Mrs Irene Sih和Mrs Doris Yap的教導,以及中學教師的循循善誘,幫了她很多,尤其是提升了她的英文水平。
“我們家出了四個大學生。如今我是三個孩子的媽媽,更能了解父母爲教養我們所作的犧牲。”
把兒子送進鄰裏小學
陳藝旋的丈夫是大腸科外科醫生,三個兒子分別爲8歲、5歲和3歲,夫妻倆決定把長子送到鄰裏小學,有幾個原因。
“就是方便,離住家幾分鍾。其二,我們認爲不應在小學的時候就把孩子放入競賽場。考出好成績原因很多:天資聰穎、良師、好教材,以及本身的努力。
“我信任教育部培訓和篩選教師的過程。除了課本,教師也爲孩子打開網絡上的資源。努力與否,得靠孩子本身。
“我們希望能提供孩子一個全面發展的教育,讓他行爲端正、懂生活技能(包括家務)、與他人關系良好。這些要從家庭開始。”
紀律和高效自然流露
記者在訪問前列出15道問題,讓陳藝旋先給書面答複,她兩天內迅速完成,還發短信開玩笑:所有功課完成了!
她曾是“SMA News”主編,明白受訪者提供的書面答複,會使寫稿的過程方便許多。
從辦公桌收拾明淨,到訪談過程中親眼目睹這個“乖學生”不時在便利貼上記下“待辦事項”,顯示她自律和高效的一面。
受沙斯英雄啓發 當外科醫生救人
“你們是醫學生嗎?不必擔心,這是腹腔主動脈瘤爆裂(ruptured Abdominal Aortic Aneurysm),病人應該沒事。”
忙完緊急手術,安頓好病人之後的趙光灏醫生,不忘“安撫”三名受驚嚇的女生。
趙光灏是著名法醫趙自成教授的獨子。2003年我國對抗沙斯時,在美國的他縮短培訓假,回國對抗沙斯,卻不幸犧牲了。
這事發生在陳藝旋修讀醫科的第三年。當時她在陳笃生醫院實習值夜班,被通知有個“罕見的手術,快去看看”,于是與另兩名女生趕進手術室,操刀動手術的就是血管外科顧問醫生趙光灏。
三名女生靜靜地站在角落。突然,趙光灏停下手術,爲病人做心肺複蘇術(CPR),她們以爲病人即將死亡,嚇了一大跳。
回想起當時的情況,陳藝旋說:“他在做緊急手術,大可要我們出去,以免礙手礙腳。但他不僅沒這麽做,還在手術後告訴我們這是什麽病例,以及做CPR的原因。
“這是我印象最深刻的手術。手術後他跟我們的談話啓發了‘我也要救人’的動力,決定走上外科的道路。”
緊張“約翰”首次操刀切除闌尾
陳藝旋記得自己首次單獨操刀,是做闌尾切除術。爲此她說了個笑話:手術前醫生告訴病人,約翰,別擔心,這只是小手術。病人說:醫生,我不叫約翰。
醫生說,我知道,約翰是我啊!
那個闌尾切除小手術,她就是那個緊張的“約翰”。
從醫學院畢業,到成爲合格的外科醫生,須多年的培訓。“我們須自己拿假,自付學費,不及格須重考。培訓名額有限,申請時總要排隊,包括重考生。”
她說,一般需要六年至12年才能參加“終極”考試。培訓期間,接觸不同的專科,陳藝旋對乳房專科特別有興趣。
“大多數女病人發現胸部腫塊時會很恐懼。我覺得乳房外科非常有意義。這不單是手術本身,也在治病過程中給予她們精神上的幫助,平複她們的情緒。”此外,選擇乳房專科較“自私”的理由是,乳房科甚少有緊急手術,比較有時間陪伴年幼的孩子。
年歲漸長更有自信
作爲年輕的女外科醫生,挑戰比男醫生多,包括同事和病人的期望和標簽:妳真的是醫生嗎?妳是女人,又這麽年輕,經驗夠嗎?
“以前我會覺得被冒犯。所幸我有許多良師,指導我如何克服這些問題。隨著年歲增長,我希望變得更成熟、更有自信,能對這類評語淡然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