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同盟國來說,一九四二年二月十五日是一個令人寒心的日子,因爲新加坡也在這一天陷落了。僅僅一個月之前,丘吉爾告訴美國人,這座島嶼堡壘可以經受住六個月的包圍。可是,只包圍了兩個星期,它就陷落了。
“我們的任務是守住這座堡壘,直到援軍到來,而援軍肯定會到來的,”一月三十一日,當最後一批士兵跨過海峽堤道向新加坡撤退的時候,珀西瓦爾將軍在激勵士氣的日日命令中發出這樣的號召。在後來的一個星期中,被炸開的海峽堤道南面十四英裏的新加坡城遭到頻繁的空襲,日軍爲了造成假象,只以這種方式顯示這座城已被包圍,而且肯定會被攻下。混濁的柔佛海峽岸旁,是一片長滿熱帶植物的沼澤地,英國、澳大利亞和印度軍隊正在沿岸拚命加固戰前的軍事計劃人員忽視了的防禦工事。英軍撤退的時候,絕不該忘了拆毀綠色琉璃瓦蓋頂的富麗堂皇的柔佛蘇丹官城樓上豎起的那座高高的瞭望塔,現在,山下奉文將軍和他的參謀人員站在這座瞭望塔上,從風景窗口用高倍野戰望遠鏡窺視海峽對岸。高高的地勢使他們可以將大炮對准目標,與此同時,三百艘可折疊的強擊艇已運到前沿,隱藏在密林裏。
當日本人注視著英軍同仇敵汽加緊建造戰術據點和炮兵陣地的時候,他們實際上把他們所面臨的海峽對岸的守軍人數低估了將近百分之六十。然而,珀西瓦爾將軍雖然擁有八萬五千兵力固守陣地以擊退敵人的進攻,他卻犯了和麥克阿瑟將軍同樣的錯誤:他把他的全部力量集中在海峽岸邊。他不聽韋維爾將軍的勸告,調來英國第十八師的部隊,部署在海峽堤道東北面的開闊地上,他認爲敵人最有可能向那兒發起強攻。西北海岸交給戈登·貝內特的澳大利亞軍隊防守,爲了建立一道防線,他們正在長滿濃密的熱帶植物的沼澤地裏滾爬著。叢林阻擋了射界,妨礙了各戰術據點之間的交通。
由于深信珀西瓦爾有足夠的軍隊和軍需品來抵抗迫在眉睫的日軍的進攻,總督申頓·托馬斯爵士宣布新加坡將要書寫“帝國曆史上光輝的一頁”。平民仍然在阻礙戰備活動,他們堅決要求軍隊出具“主管當局”允許在高爾夫球場上挖壕或砍伐棕榈樹的書面許可書。只有當章宜海軍基地裏代價高昂的新建設施開始被炸藥炸掉的時候,人們才認識到所臨危險的程度。華商立即停止向歐洲顧客賒銷貨物,愈來愈烈的空襲引起了無法控制的火災。由于沒有防空洞,傷亡是慘重的。城外的溝渠成了扒滿蒼蠅的屍體的墓穴,衣衫檻樓、醉醺醺的逃兵在街上逛蕩,洗劫炸塌的房屋,眼看就要成爲難民的隊伍在碼頭排成了長蛇陣。只剩下少數幾架“水牛式”戰鬥機,皇家空軍司令部要留著它們擊退即將到來的進攻。所以,當“亞洲特快號”輪船在二月五日穿越海峽,遭到轟炸並被擊沉的時候,沒有飛機替它護航。“新加坡在燃燒,在破碎,”一位目擊者說:“它好像是一座被丟棄的城市,數以千計的毫無鬥志的士兵聚集在空曠的海濱、拉弗爾斯墾地和其他開闊地。他們在日本轟炸機機槍的掃射下成批地死去。”
二月七日晚間演出了英國在馬來亞的悲劇的最後一幕,當時山下奉文將軍派遣近衛師團越過海峽,占領控制昔現在已被炸成廢墟的章宜海軍基地的入口處的那座小島。這是爲了擺脫守軍防禦而舉行的一次佯攻,就在這當兒,日軍大炮開始猛烈射擊,炮聲如滾滾雷霆。到黎明時分,著火的油庫上空籠罩著一層煙幕,摧毀油庫是爲了防止燃燒著的石油流進海峽。隨著白晝的消逝,射擊有條不紊地指向西面,轟垮海峽堤道周圍的機槍掩體和防禦工事。
山下奉文將軍的第一“攻擊波趁著夜幕強渡海峽,每艘強擊艇載四十人,由舷外加速推進器推進,晚上十時三十分,三百艘這樣的膠合板強擊艇開始強渡,它們不是駛向海峽堤道東面堅固設防的開闊海岸陣地,而是駛向西面長滿熱帶植物的沼澤地,那兒的防線薄弱,守軍是疲憊不堪的澳大利亞軍隊。
貝內特將軍的士兵失去了趁強擊的日軍尚未登陸就進行射擊的機會,因爲英國炮兵部隊沒有接到命令,等到開始射擊或音打開探照燈的時候,已經爲財太晚,探照燈可以照見逼近的登陸部隊。在短短的二小時中,四千多名日軍登岸,從沼澤地裏的熱帶植物和澳大利亞第二十二旅防線的空隙中間滲透過來。黎明時分,坦克和大炮被木筏送到對岸,到這時候,山下奉文三萬人的整支部隊幾乎有一半已經在新加坡成功地登陸。黎明過後不久,一群群握著刺刀沖鋒的日本士兵勢如破竹,澳大利亞軍隊的防線開始動搖,守衛這些防線的士兵四處逃跑。“他們驚慌失措,小步跑著逃了過來,”一位英國軍官回憶說。“天上下著瓢潑大雨,多數士兵的腳劃了一道道的口子。他們涉過河流,穿過長滿熱帶植物的沼澤地,穿過灌木叢,來到公路上。他們抛棄了一切累贅。他們扔掉了步槍和子彈..”
日軍擊潰了一部分澳大利亞部隊。其他部隊,比如在海峽堤道頂端周圍守衛著這條防線的中間地區的第二十六旅,堅守了一整天,後來,敵人從他們崩潰的一側沖了過來,他們面臨著彼切斷的危險,于是也撤退了。山下奉文對勝利充滿信心,到了晚上,他走下綠宮,和他的參謀人員一起冒著密集的炮火,乘渡船到達對岸,親自指揮對海峽堤道發起最後進攻。哪兒戰鬥哪兒就有他的噪大佐,趁著黑夜搶登上岸,他發現自己實際上是在屍體上行走。在二月九日最初的二個小時中,帝國禁衛軍獸性大發,直至澳大利亞軍隊進行抵抗的一小塊孤立陣地,他們一路上亂刺亂砍,屠殺了全部俘虜。
拂曉時,日軍通過前線的一條一英裏寬的空隙,蜂擁沖向所謂的裕廊防線,這是英軍在島內沿著西面的隆起部建立的第二道防線。日軍的凶猛和飛快的進攻速度,弄得這道防線上的野戰指揮官惶然不知所措,他們過早地下令進行另一次撤退。現在,珀西瓦爾要爲他把大部分兵力集中在前沿防線付出代價。後備兵力不足,而且城前沒有堅固的後方陣地,到了傍晚,他的焦急的參謀人員頂感到,日軍橫行整個島嶼只是時間問題了。
新加坡陷落之前不幾天,韋維爾將軍于二月十日從爪哇乘水上飛機抵達這座島嶼,企圖擋開眼前的這場災難。一天上午,在坎甯堡舉行的一次會議上,韋維爾同琅西瓦爾發生了對抗,雙方大發雷霆,口出不遜。韋維爾拿出他收到的丘吉爾首相的一道感情激動的命令:“戰鬥必須拼到底。戰地指揮官和高級軍官應該和士兵死在一起。英帝國的榮譽在此一舉。俄國人正在浴血奮戰,美國人固守呂宋島,因此,我們國家的榮譽在此一舉。”
在戈登·貝內特的前沿司令部裏,韋維爾敦促向進攻的日軍發動反擊。他們不時地中斷談話,鑽到桌子底下躲避轟炸襲擊,從談話中斷的次數來看,這次反擊不能成功是很明顯的了。盡管如此,珀西瓦爾發表了丘吉爾的命令中似乎是表示歉意的一段話,然後下令倉促反擊。黃昏時刻,反擊漸息,遭到了慘敗。
二月十一日太陽升起的時候,日軍已經控制了半個島嶼。在市郊,日軍先頭部隊隔著廢棄的跑道與英軍交火。然而,這場戰鬥已經成了日軍的一個至關重要的階段。山下奉文意識到他的三萬部隊在數量上處于劣勢,他迫切需要唬住新加坡,讓它迅速投降:“我一直擔心英國人會發現我們兵力不足和缺乏補給,從而迫使我進行災難性的巷戰。”他放慢了進攻速度,調來轟炸機,完全不知道英軍的抵抗意志多麽快地就要瓦解。
殖民當局的文武官員坐在拉弗爾斯飯店的酒吧間裏,維護著他們的尊嚴:外面的街道上卻擠滿了醉醺醺的逃兵,他們在一面牆上亂塗了起來:“英國是英國人的。澳大利亞是澳大利亞人的,馬來亞只有狗娘養的才要它。”潮濕的季風中充滿了死屍的惡臭和從陰溝裏散發出來的酒氣。總督預料這座城市將被占領,命令毀掉全部造酒備料。星期五,二月十三日,的確是新加坡的一個不幸的日子——對于乘搭最後一條船撤走的人來說甚至更不幸。在那一個星期,載著成年男女和兒童開走的五十條船中,除了少數幾艘之外,幾乎都被轟炸機和封鎖這座島嶼的軍艦擊沉,幾乎沒有什麽幸存者被日本人救起。
在英帝國黑暗的星期五中最黑暗的那個星期五,韋維爾先打電報給丘吉爾說:“擔心抵抗恐怕不會持久,”然後試圖給珀西瓦爾打氣:“你的英勇抵抗意義重大,應當堅持到最後。”第二天上午達到了極限:日本人切斷了這座城市的供水。貝年特將軍獨自決定不讓澳大利亞士兵白白送死,命令他們節省越來越少的子彈,只有在保衛他們自己的環形防線時才進行射擊。這使敵人得以直搗被削弱的防線,血洗亞曆山大軍醫院,用刺刀野蠻地刺死傷兵,甚至把外科大夫推到一邊,殘害正在接受緊急外科手術的一息尚存的士兵。
第二天上午,山下奉文正在加固布郊的陣地,他斷定,‘嚇唬”新加坡舉手投降的時刻到了。“本著騎士的精神,我們奉勸你們投降,”他在寫給琅西瓦爾的信的開頭說,這封信卷在一個挂著紅、白、藍三色飄帶的卡紙版筒裏,于上午九時之前在英軍陣地上空投了下去。信件說,新加坡“已經徹底孤立,正在盡最大努力和英勇戰鬥來擡高大不列顛的聲望”,正當參謀人員在坎甯堡仔細研究這封信件的時候,韋維爾發來一封電報,給予琅西瓦爾在一旦戰鬥變得“毫無意義”的時候就“決定停止抵抗的權力”。珀西瓦爾將軍本來在指揮、武器和戰術上處于劣勢,現在在智謀上也遜敵一籌。他沒有辦法知道敵人的彈藥和補給究竟多麽少。他更擔心的是缺乏飲水和使平民大批死亡的流行病的威脅。一個軍官代表團乘坐一輛被打壞的小轎車前往日軍前線,一個窗口的外面飄著一面米字旗,另一個窗口飄著一塊紙布。山下奉文擔心耍弄緩兵之計,堅持只同總司令本人進行談判。
二月十四日,星期六,琅西瓦爾將軍按照日本人的命令,在下午六點鍾和他的高級軍官一起,冒著仍未減退的酷熱,驅車前往敵人戰線後方位于武吉智馬的福特汽車制造廠。山下奉文將軍等在那兒,他身體粗壯,穿著筆挺的上黃色陸軍服,四周圍著他的參謀人員。跟前候著一大群日本記者和新聞攝影師,准備記錄下這個預先安排的投降儀式。
面容憔悴的珀西瓦爾來到了,布滿血絲的雙眼顯示出他對失敗的沉痛感受。英國人的軍服上積滿汙垢,他們在一張未鋪桌布的桌子的另一邊排著坐下的時候,樣子實在顯得可憐。當他們通過翻譯得知,這不是討論投降條件的談判,因而更加顯得不安的時候,這位圓頭的日本將軍霍然指著桌于上攤在他們面前的投降書,祖魯地問道:“簽還是不簽?”珀西瓦爾盡管已經頹靡不振,卻還沒有做好接受這個最後屈辱的准備,打算起身就走。但是,同他手下的軍官商量之後,他還是決心要拯救他的士兵和新加坡的公民。八時十分,在拍攝鏡頭的電影攝影機面前,他忍辱簽署了投降書。
雙方各死傷約一萬人。日本不僅征服了做岸于世的“獅子城”,而且砸碎了英國在遠東的帝國主義勢力的基礎。更多的苦難和死亡還在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