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不想被隔離,總想等疫情結束後再回國,所以我們還特意申請了新加坡的長居。記得簽證下來的那天,我輕搖著手中的小卡片,還對新冠蔑視了一番:娘希匹,看你猖獗能幾時。未曾想過了些日子,突然有事非回國不可了,主意方定,想那病毒也許在對我獰笑:出去只有一年半載,你竟然忘記了有句老話叫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買機票後,我首先去剪了個超短的發式,以防隔離期間不能理發;然後通過吳江的朋友找到我在蘇州的居處所屬的冬梅社區負責人,問清楚有關注意事項;再預約去做個核酸檢測,上傳檢測結果,申請中國駐新加坡大使館的健康碼。申請健康碼出了一點小意外,我的獲批了,老婆的未通過,心頭一緊。得知消息時已經是晚上九點,明天一早就要出發了,只能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再申請,都已經做好了改簽機票的准備,心想這麽晚了,應該沒人值班了。可是過了一會兒,通知來了,她的健康碼也到手了,心頭又一暖。
3月15日兒子開車送我們去機場,出關順利,安檢簡略,時間充裕,于是再做機場小旅行。這個舉世聞名的樟宜機場,我進進出出已經很多次了,每次都會感到特別的舒適惬意。很多人可能會關注其設施如何先進,環境如何優美,我卻更關注他們的服務,關注工作人員的語調、表情和動作。一切都那麽親切自然,輕松簡便,他們的微笑都不是那種職業的微笑,顯得非常真誠實在。我就感慨,這世上所謂的先進與落後、文明與野蠻的差距,荦荦大者,其實在人,人的精神面貌,人的品行修養。
我們坐的是新航,午餐時爲防晚餐不能准時,特意多要了一份,把肚子填得飽飽的。果然不出所料,下午三時我們到達浦東機場,一道道關卡,一次次重複,掃碼再掃碼,護照號、航班號、身份證號一次次填寫,核酸檢測結果一次次出示,足足折騰了五個多小時才登上去酒店的大巴,在大巴上晃悠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達位于寶山區的維也納酒店。
進入江蘇,統一配發口罩和手套 本來離開這麽久回到祖國,心情是很好的, 我下飛機時還說我們這是一次美麗的逆行,是從夏天飛到了春天,但這效率也太低了。我也充分理解具體工作人員的辛苦,包容他們臉上的冷漠與公事公辦,但這一套流程的設計也太浪費人力物力了;而最需要的一個流程卻被忽略,那就是溝通,可全程只有僵硬的指令,沒有任何解釋與說明,你永遠不知道下一步是做什麽,要多長時間。直到住進了酒店,好奇打聽,才知道我們將在上海隔離三天,然後轉去江蘇隔離十一天,才知道這酒店雙人間每天收費400元。其實溝通不需要成本,卻很起作用,因爲那直接關系到人的感受。以前有提要讓人⺠活得有尊嚴,其實所謂的有尊嚴很簡單,說白了就是你把他當不當個人,當個人,你就需要尊重他,發自內心的尊重,各種服務都配套起來。真希望有關各方能盡快認識到這一點,盡快提高各種服務水平。
另外一個突出的感受是,各級政府部門對抗疫工作那真是超乎尋常的重視,一點也沒有放松。這從樟宜機場和浦東機場的氛圍都可以感受得到。新加坡那邊,人們只戴著口罩,除此之外一切都好像與從前沒什麽區別,上海這邊就大不同了,所有工作人員都全副武裝,全身包裹嚴實,還給我們發了口罩和手套。我在新加坡可從來沒有戴過手套。新加坡機場免稅店照開不誤,我們本來打算買些禮品給親友的,一想懶得拎,幹脆去上海那邊買吧,哪想到到了上海,哪還容得你去逛免稅店?實際上一下飛機,隔離就開始了,連上廁所都不容易了。我曾經幾次提出要上廁所,工作人員居然要我忍一忍,我也就只好忍著,一直忍到酒店,想起美國一位嬉皮詩人射尿的詩:如果我們一周都不拉尿,我們的肚子就會越來越大,忍到周末,爬上教堂穹頂,對著全城嘩啦。
剛一入境,各種電話都打進來了,公安部門的,社區的,上海的,吳江的,石首的,一次次核實,一次次詢問。我居住在蘇州吳江,戶口在荊州石首,石首社區還要我提供在蘇州的詳細住址,連門牌號碼都要報過去;過了一天,又打電話,要我們提供從上海到蘇州的車票,我問你們是不是懷疑我們偷偷溜回石首了啊?電話那頭就笑。我又問,如果我們飛武漢,你們能不能讓我們自己買車票坐公汽回石首啊?她說不能。我問那我到哪裏去搞從上海到蘇州的車票給你們?社區的人不笑了,說是哦,我反饋給指揮部去。
晚上打電話找前台要充電器,前台說沒有,要我自己在網上買,說晚上下單第二天早上就到了,一下子心情又好起來,感覺回到了以前的生活,能夠享受到中國特有的網購方便與樂趣。于是來了興致,不僅買了充電器,還買了六只小郎酒,買了蘋果、香蕉和堅果等。第二天一早,充電器果真來了,我聽到敲門聲,出門卻不見人,只有充電器放在門旁邊的凳子上。我才意識到這是在隔離,誰都要避免和我接觸。以後都是這樣,我們是不能走出房間的,吃飯也是人家送到門外的凳子上,我們聽到響聲就去取了來吃。至于買酒那就是我一廂情願了,郎酒送到酒店,前台不僅不送給我,還打來電話,很嚴厲地訓斥我不經請示私自買酒。我自知理虧,承認錯誤,她才作罷。不過到了晚上,饞蟲蠕動,我又腆著臉打電話求情,並厚顔無恥地宣稱我是個作家,不喝酒寫不出文章。前台居然說去請示一下,不過領導馬上否決。前台居然對我同情起來,給我支招說,你們離開酒店時我把酒給你,你藏在行李箱裏,帶進江蘇的酒店,躲在房間裏喝,不要讓人知道就行了。到了我們離開的那天早上,前台還打來電話,說她把酒給醫生了,要我下樓後找醫生要,因爲我是不能去前台的。
送過來的取暖器
3月18日我們乘著大巴離開上海,在昆山花橋再轉乘去吳江的大巴。大巴一路向西,到了吳江也不停下,居然把我們送到了緊鄰湖州的七都。我不禁失笑道:他們把我們當籃球投籃,用力過猛,越過籃板,甩到這裏來了。這是我曾經居住過兩年的小鎮,我以前還飽含深情地寫過一篇《人在七都》 的長文,而今我又要在這裏小住十一天,真是緣分不淺。我們入住的是太湖溫泉酒店,新開的,房間還有個大浴缸,有個大陽台,可以看到太湖風光。美中不足的是酒店安裝的是中央空調,爲了避免交叉感染,空調不開。我們衣服穿得不多,感覺很冷,交涉無果,情急之下發了個朋友圈。結果被吳江的朋友看到,好幾個人都聯系我和酒店,得知不能換酒店後,有的給我們送衣服,有的給我們送取暖器,讓我感覺七都還是那個七都,吳江還是那個吳江,溫情款款的七都,溫情款款的吳江。
感覺七都的隔離比上海的更嚴格。我們進酒店時就掃碼進群,有什麽需要就在群裏說,工作人員送生活用品上來時,都別開臉,很害怕與我們接觸。而我也不惱,理解他們的恐懼與防範。我也沒覺得隔離有多無聊,可能是我一直就習慣獨處吧,現在反而感覺人生一世,這麽隔離一次也蠻有意思的,不遠不近地旁觀這個紛纭複雜的世界,然後五味雜陳地投身其中,尋常的那些日子可能就會有一些縱深感了。
作者隔離期間在酒店的陽台上眺望太湖
(感謝詩與歌的旅行公衆號授權轉載,作者:蔡德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