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都有大年初一。但,不是每個大年初一都讓人如此痛心疾首,永世難忘。八十年前,1942年2月15日,正是大年初一,傍晚,新加坡最高的建築物——首都大廈樓頂,升起了張牙舞爪的日本軍旗。新加坡淪陷了。 亡國了。等候著坡島百萬人口的,是三年零六個月的苦難和屈辱。 (見到日本兵必須彎腰鞠躬。圖源:新加坡國家檔案館)日寇舞劍 意在南洋1941年,一方面由于侵華戰爭的消耗,另一方面是本國工業消耗,日本石油儲備迅速見底。爲了掠奪寶貴的天然資源,日本盯上了東南亞,尤其是馬來半島和新加坡。1941年12月8日,就在偷襲珍珠港的同時,在素有“馬來亞之虎”外號的日本帝國陸軍中將山下奉文的指揮下,日第二十五軍從印支半島攻入馬來亞北部,同時,開始從印支半島調飛機空襲新加坡市區、軍港和空軍基地。
兩天後,12月10日,在日軍90架戰機兩個小時的圍攻下,英軍寄予厚望的海軍主力戰艦“威爾斯太子號”和“擊退號”被擊沉,馬來亞英軍失去制海權,門戶洞開,再無法制止日軍在馬來亞東岸登陸,軍心大爲動搖。
(紀念兩艘主力戰艦被擊沉的英國首日封。圖源:網絡)通敵的印度上尉12月10日,英軍破獲一起間諜案。英屬印度陸軍的一名駐新加坡軍官Heeran上尉私通日軍,爲日軍提供情報,讓日軍得以准確轟炸馬來亞的盟軍空軍基地。軍事法庭定罪之後,他被英軍憲兵在笈巴港槍決,屍體扔進海中。日第二十五軍在馬來亞順勢南下,守軍節節敗退,退到了新加坡。1942年1月31日,臘月十五,守軍殘余部隊盡數退守新加坡,把連接新加坡和馬來亞的新柔長堤炸斷,拖慢日軍的腳步。(這張照片是日本人在柔佛拍攝的,新柔長堤已經炸毀,遠處被日軍轟炸,燃燒並冒出滾滾濃煙。“亂離時代”展品。)炮擊新加坡2月3日,日軍開始炮轟新加坡。(2號展品爲炮彈彈片,是英軍第11師一名通訊兵在1942年2月14日大年除夕交火中撿到的;3號展品爲6英寸岸防炮彈,用于當時的聖淘沙炮台。“亂離時代“展品。)2月5日,臘月二十,向新加坡運送大量軍需物資的“亞洲皇後號”被九架日軍俯沖式轟炸機圍攻,中彈沉沒。有人認爲,如果“亞洲皇後號”能順利把軍需送到新加坡,就能大大改善守軍的裝備,包括填補彈藥,新加坡保衛戰或許有不一樣的結局。(中彈之後的亞洲皇後號。圖源:澳洲戰爭博物館)(從“亞洲皇後號”打撈上來的羅盤、刺刀等軍需物件。“亂離時代”展品。)(英國皇家陸軍新兵接受訓練。圖源:帝國戰爭博物館,“亂離時代”展品。)當時新加坡的守軍除了英國軍隊、澳洲軍隊之外,還有新加坡志願軍團。志願軍團由步兵組成,按歐洲人、馬來人、華人、歐亞人分爲不同的步兵連。(新加坡志願軍團徽章。“亂離時代”展品。)(英屬印度陸軍軍官。作爲印度步兵第11師的一部分,英屬印度陸軍的第14旁遮普團的一營、五營、六營派駐防衛新加坡。“亂離時代”展品。)(密駝路附近,卡車載送志願軍團士兵。圖源:威斯康辛大學 Milwaukee圖書館,“亂離時代”展品。)2月8日,臘月廿三,晚上2030時不到,日第二十五軍開始渡過柔佛海峽。晚上2300時,日軍開始密集炮擊守軍駐地,15小時內發射炮彈8萬8000發,切斷守軍各部隊之間的電話線聯系,使之無法協同作戰。(圖源:網絡)2月9日,臘月廿四,大批日本空軍軍機來犯,大約有84架。英國空軍在新加坡的最後10架戰機緊急升空迎戰,以1架戰機的損失,擊落6架敵機,擊傷14架。但加冷機場被炸出多個坑洞,無法繼續使用,英國軍機全部撤離新加坡。在喪失制海權的兩個月後,英軍喪失了制空權。同日,新加坡西北的克蘭芝失守,日軍開始通過克蘭芝往新加坡運送裝甲車和大炮。丘吉爾的急電
2月10日,臘月廿五,英國首相丘吉爾給守軍發急電:“軍部向內閣報告說,新加坡白思華部有10萬人,其中3萬3000人是英軍,1萬7000人是澳軍,日軍在馬來半島不可能有這麽多人,守軍人數肯定占絕對優勢,應該盡數殲滅來犯之敵,根本不應考慮保存實力或保護居民的問題。一定要不惜一切代價打贏這場惡仗。司令官和高級軍官必須與部隊共存亡。大英帝國和帝國陸軍的榮譽危在旦夕。”
2月11日,臘月廿六,雖然日軍已控制武吉知馬地區,奪得了守軍的糧倉和油庫,但後勤已供應不繼。此時,山下奉文玩的就是心跳,他虛張聲勢,發文給新加坡守軍司令白思華中將,讓他“放棄無謂的抵抗”。
2月12日,臘月廿七,日軍工兵修複了新柔長堤,運送更多裝甲車南下。守軍高級軍官建議白思華考慮投降,被他拒絕。同日,日軍奪得蓄水池,控制了新加坡市區的水供。
新加坡大年初一升起太陽旗
2月14日,臘月廿九,大年除夕,中午1300時左右,日軍突破西邊防線,沖進亞曆山大醫院,屠殺醫生、護士和傷兵數十人。
2月15日,大年初一,早晨0930時,55歲的白思華在福康甯山指揮所召開軍事會議,討論的內容只有一個:是立即反攻,奪回水源和糧倉?或是投降?
白思華手下有八萬五千人馬,彈已盡,糧已絕,水已斷,兵已疲。面對著南侵日寇三萬六千虎狼之師,張牙舞爪,虎視眈眈。
守軍諸將無一支持反攻。于是,白思華決定投降。
一名13歲少年RudyMosbergen後來回憶道:“到了傍晚,一切都靜了下來,大炮不再響了,從柔佛來的炮擊停止了,空襲也停止了……新加坡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寂靜。我們知道,一定出大事了。”
當天傍晚1715時,在銷毀機密文件、密碼本、保密器械、重炮之後,白思華正式投降。作爲戰勝的標志,日本軍旗第一次在首都大廈樓頂升起,那是新加坡當時最高的大樓。
戰後分析顯示,當時日軍後勤已經不行,炮彈也幾乎打光;如果守軍選擇反攻,說不定就成功了。但是,曆史沒有“如果”。
(《新加坡英軍投降》,宮本三郎繪。“亂離時代”展品。)(“亂離時代”展品。)這幅畫的作者是陳崇智(1916年-2012年),是一名抗日戰士。他畫下了當時日寇的暴行,並寫道:“毒刑苛政,暴斂橫征,折磨戰俘,肅清檢證殘害人道,罪惡滔天”。
我們現在讀曆史,知道英軍投降是發生在2月15日,但是,在當時,很多人並不是從統一渠道在同個時間知道英軍投降的消息。
有些軍人是見到插著白旗的車輛朝武吉知馬的福特車廠駛去,而福特車廠是兩軍談判投降的地點,才意識到英軍投降了;醫院的醫護人員忙得不可開交,一直到大年初二早晨才聽說投降的消息;許多平民則是在市區見到日軍已進城,才知道大勢已去了。
當時,人們百感交集,有感到生氣的,感到恥辱的,感到害怕的,也有感到松了一口氣的,更有躺平的。
日軍占領馬來亞和新加坡之後,美其名“把馬來亞人民從殖民主義中解放出來”,並把新加坡改名爲“昭南島”,並辦起了僞《昭南日報》。
(僞報。圖源:網絡)(這是日本當局宣傳太平洋戰爭三個主要戰績的郵戳,配合有關的明信片使用。這三個主要戰績爲空襲珍珠港、占領香港、占領新加坡。“亂離時代”展品。)(日寇在市區進行勝利大遊行,耀武揚威。圖源:帝國戰爭博物館)(日寇處決錫克族戰俘。圖源:新加坡國家檔案館)K R Menon醫生後來回憶道:“(日軍進城後)市民都躲在家裏,不敢出門,他們都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麽。”屠殺數萬華人日本侵略軍占領新加坡之後,爲了報複華人抗日,展開名爲“肅清”的大屠殺,也稱“大檢證”,用多部貨車負責帶走有嫌疑的華人,年齡18至50歲,把他們帶到榜鵝、樟宜、加東、丹那美拉等海邊槍殺。至少七萬至九萬華人被殺。(大檢證現場。圖源:新加坡國家檔案館)(檢證合格的,蓋上個“檢”字,才可安全離去。通不過的,直接押上車,拉到海邊集體槍斃。“亂離時代”展品。)(這是20歲廣東籍貫男子朱振南的良民證,他是海味雜貨店店員。“亂離時代”展品。)位于樟宜的惹蘭培本是其中一個屠殺地點。這些是1966年在惹蘭培本亂葬崗發掘出來的,有鑰匙、錢包、筆、眼鏡、梳子、子彈殼、皮帶扣、煙鬥等。這些都是野蠻侵略者血淋淋的罪證。
(以上三幅:“亂離時代”展品。)
先驅畫家劉抗1946年創作《雜碎畫集》,圖文並茂把日軍暴行形象地展現于讀者眼前。
(“亂離時代”展品。)
後記:沉重與悲戚之後是什麽?
我參觀過不少戰爭曆史展覽,但,給我如此沉重和悲戚之感的,只有兩個。
一個是我二十年前去過的南京大屠殺紀念館。
一個是我這次去參觀的“亂離時代:1942年新加坡淪陷時期的回顧與意義”(Dislocations)二戰主題展覽,在新加坡曆史博物館展出。
這個展覽十分獨特。
它並不是教科書式的把新加坡淪陷曆史一幕幕展示,而是通過親曆者的各種回憶和文物,讓觀衆從個體的層面認識曆史,感受曆史。
(英軍從新加坡撤僑,僑民撤離時的心理活動。)
(在船上望著被轟炸的新加坡,四處火光搖曳。)
(很多船被擊沉,包括運送軍需增援新加坡的“亞洲皇後號。)
這樣的感受十分直觀,也十分有震撼力。
它讓你感覺到,苦難和無助,可能就在你我身上。
也讓你感覺到,和平與幸福,隨時可以離你遠去。
沉重和悲戚之後,應該是反思和記憶。 (“亂離時代:1942年新加坡淪陷時期的回顧與意義”從1月29日至5月29日在國家曆史博物館展出,新加坡公民和永久居民入場免費。)
仇人可以原諒,教訓不能遺忘
今年是新加坡淪陷八十周年。
再過二十年,到了2042年,就滿一百年了。
屆時,幾乎所有二戰親曆者都不在了。但是,他們的子孫會聽自己父輩和祖輩說過抗戰和戰爭故事,這會成爲他們家族記憶的一部分。
然而,對更廣大的新加坡社會來說,到時還會不會記得這場殘酷的戰爭?還會不會認爲這段曆史必須牢記?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
牢記曆史,不是爲了記仇,而是爲了吸取教訓——居安思危,自力更生,奮發圖強。
仇人可以原諒,教訓不可遺忘。
新加坡不是第一次淪陷悲劇曾經重演,將來也可能重演
1942年到1945年,新加坡淪陷于日寇之手。但,這不是新加坡第一次被侵略,也不是新加坡第一次淪陷。
根據《馬來紀年》的記載,新加坡在14世紀末曾被滿者伯夷侵略,之後被統治數十載。
15世紀初至16世紀初,新加坡被馬六甲統治;1613年,亞齊蘇丹國入侵柔佛,焚毀新加坡河河口的據點。
現代新加坡人很少有知道這些曆史的;即便知道,也只是知道硬邦邦的幾段文字記載,對這些曆史沒有任何情感和感覺,似乎它並不是我們的過去,似乎它與我們毫無關系。
當然,其中一個客觀原因是,現代新加坡人是萊佛士開埠前後移民的後代,我們並不繼承14世紀和16世紀的這段曆史,對它缺乏認同感,倒也不爲過。
我們可以遺忘滿者伯夷和亞齊蘇丹國帶來的血的教訓。但是,如果我們也遺忘二戰,有朝一日,這段曆史就也會從我們後代人的集體記憶中抹去。
抹去又如何?
屆時,這個以百萬先輩的血、淚和尊嚴爲代價的慘痛但寶貴的教訓,將付之東流。
如果我們忘卻曆史,如果我們遺忘教訓,如果先輩的沉痛與悲戚只成爲展品,而不是我們集體記憶的一個部分,那麽,這個悲劇將來還可能會重演。
願天下太平,祝虎年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