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東非今年的蝗災聲勢浩大,已經有好幾個國家宣布進入緊急狀態。
1889年紅海上空出現的那個蝗群,據說多達2500億只,重約55萬噸,已經爲史上之最,看今年東非的情形,雖然單個蝗群未必能打破記錄,但總體恐怕要超過好幾倍。
因爲蝗災一旦形成,那就會超級裂變,3個月20倍,6個月400倍,9個月8000倍——東非的蝗蟲據說早已到了千億級。
有報道說,東非目前的蝗群,有一個城市那麽大,大約一平方公裏有8000只,可一天之內吃掉3.5萬人的口糧,想想吧,這造成的災害會有多大!持續下去,說上億人將面臨食物困難,這一點都不誇張。
實際上,人類蝗災從來沒有消除,到今天,全球還有約1/8的人口常年處于蝗災威脅之下。中國情況雖好,在上世紀末也還是曾遭受過幾次規模不少的蝗災,而美國、俄羅斯、澳大利亞等等國家也不例外。
這種情況,料想那些動不動喊把它們吃掉,還想“飛黃騰達”的人,完全沒有想到。
飛機大炮都不能完全有效滅除的蝗災,你以爲就那麽簡單?你是真沒有見過黑……蝗災。
不過治理蝗蟲,如果是從幼蟲、環境長期抓起,還是非常有效的,目前的技術條件下,如果遇到不大不小的蝗災,也還是問題不大。只是飛機撒藥也有問題,那會對土地、水源、農作物、環境造成很大汙染。
沒辦法的辦法而已。
中國曆史上蝗災記錄極多,古人往往更無有效辦法。如此大規模的蝗蟲出現,這是很驚人的,古人對于這種現象的出現不了解,所以就恐懼,就崇拜,就迷信。曾經,我們是把蝗蟲當做神蟲來拜的,遇到了,就趕緊祭拜,或者搞些什麽罪己、修德之類。
當然也曾制造神仙,請神仙,就像對待風雪雷電一樣。雷公電母誰看到過呢?但架不住就是信。而對于蝗災,我們的古人最信的是劉猛劉大將軍,爲此,清朝的袁枚還曾把辦事不力的滅蝗之神撤掉,都換上劉猛。
神都能換,都能封,找神幹嘛呀!
唐朝是盛世對吧?但唐朝也是一樣。唐開元年間,姚崇負責治蝗,但命令下去,人家就是整天祭拜,說神蟲不能抓,不敢抓。
李世民是明君對吧?他也一樣。蝗災來了,他也搞罪己、修德。好歹他還敢吃,嘎嘣一口吃了個活的:你沖我來啊!居然敢傷我萬民。
2
治蝗,真正是從明朝好起來的,因爲那時候的人知識越來越多,還有了一個治蝗專家徐光啓。但是天降其災,請天與神來治,怎麽也還得齊頭並舉。
這到了治蝗大法已經基本完備的清朝,也是如此。曾遭受重災的江西那些劉將軍廟,基本都是在鹹豐時代建起來的。
清朝的災禍一直不斷,可謂集大成者,越到晚清越厲害,而鹹豐是相當不幸的一位皇帝。
他在位11年,太平天國,列強逼宮,火燒圓明園,一波接一波,水災兵亂之類的不算,光蝗災就鬧了7年。而且還波及10多個省,約1/3的天下。
這其中最厲害的,大概是1854至1857那幾年。
看資料,鹹豐登基不久的53年,廣西蝗災就極其嚴重,廣西巡撫勞崇光曾三次報告災情。而這之後,那簡直就沒完沒了。
蝗蟲當然就是我們俗稱的螞蚱,這玩意兒特別喜歡蹦跶,而且還相當勵志,遠比公號文章更爲勵志。
因爲它們是一刻不閑的,目標一定,那就絕不改變,據說一天蹦跶個五六裏地絕無問題。而飛蝗,一小時能飛幾十裏遠,漂洋過海都能來看你。
所以蝗蟲亂飛,那根本不只是爲了找食物,人家那個性,就是勤快,愛遷移。
如此這般,那麽蝗災當然就常常波及四周,甚至更遠,因此鹹豐帝那幾年就看了無數的蝗災報告。
比如三年蝗災的河南,大家說蝗蟲飛過,數十裏內無炊煙,百姓往往仰天嚎啕。
比如三年蝗災的江蘇,大家說,蝗蟲“食禾如疾風掃葉,頃刻而盡”;“漫天遍野,如陣雲障霧,遮天蔽日。振翅而飛,呼呼作響”;“如漫天猛雪,落地尺把厚,千畝之田頃刻而盡,江淮人相食”;它們落到破牆破屋子上面,房屋牆壁搖搖欲倒。
好在那時候蘇南歸太平軍管,他們不信劉猛,經常以資鼓勵。先是一斤五六文錢,後來漲到十五六文。雖然也效果不大(周邊到處有,怎麽能大),到底還算比較可靠。
比如浙江,蝗蟲來了,大家敲鑼打鼓。不是歡迎,而是嚇唬。
安徽卻是最奇,他們說那裏的蝗蟲居然跟鳥聯合,“有鳥數百導其前,蝗隨其後。”莫非蝗蟲竟是鳥兒培訓的軍隊不成?
曆史記載中,其實還有更奇的,說蝗蟲能吃人。比如宋代周密的《癸辛雜識》裏說,山西武城縣有一老頭,去地裏幹活找不到了,他兒子扒拉開地上小山丘似的蝗蟲群,這才看到老爺子頭發胡須都被啃沒了,衣服也變得跟篩子一樣。
所幸,老頭被救了過來。
近代的王鼎鈞說的就更嚇人,他說抗戰時期,出現了一種蝗王,有雞那麽大。這樣的螞蚱要是多了,恐怕災難片都拍不了了。
災情如此嚴重如此多,又如此奇觀,當然會引起鹹豐注意,于是鹹豐朝的治蝗就變得尤其有趣起來。
鹹豐是清朝最後一位掌握實權的皇帝,那之後的事越來越壞,這無疑是大清朝的縮影,大清滅亡的先兆。
3
鹹豐朝的蝗災鬧著鬧著,到1856年,忽然就鬧到直隸來了。
9月間,直隸大多數地方的莊稼樹木野草都成了枯枝,直隸巡撫桂良最初上報的是70個州縣遭災。鹹豐比較起來,還算一個很負責很有作爲的皇帝,他當然著急,于是他就下了嚴令,必須撲滅!
蝗災關乎國計民生,地方官治蝗不力,必予嚴懲,這從很早就已經開始,但是蝗災確實難治啊,所以鹹豐的嚴令並起不了太大作用。地方官爲了政績,爲了烏紗帽,反而會紛紛造假。
桂良第一個報告:蝗蟲都抓完了,沒了,田禾無傷。有些飛蝗經過,並無停落,完全于大局無礙。
就像蝗蟲只是假道伐虢,只去禍害別的省一樣。
可是這是在京畿之地啊,鹹豐沒那麽傻,更何況地方官各自爲政,那報告全不一樣。比如負責治安的官員會說,饑民造反,是因爲蝗災,壓制不住,是因爲災情重大。
一面是報捷,田禾無傷,大局無礙,一面是遍地饑荒,災民造反,這誰都能看出那裏面有什麽貓膩。
尤其是,鹹豐見過蝗群飛過的樣子了啊,他太知道它們的厲害了!你亂說亂道,根本就唬不住他。
鹹豐見蝗群,卻是這麽回事:
官員報告中再粉飾,也曾五花八門地描述過蝗群情況,史籍中自然也有大量資料,都曾把蝗群說成人間奇觀,這不由鹹豐不好奇心大起,想去看看。于是1856年的9月,他就率領大隊人馬出宮了。
鹹豐一行出京城,到近郊,走出好遠,也沒見到大片蝗蟲,只好停下休息。侍從士兵在外,鹹豐依舊坐在馬車上。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的人忽然聽到風起,樹葉莊稼沙沙作響,接著就發現天昏地暗。
大家起初都以爲是要下雨,根本就沒往蝗蟲那裏想,哪知道,這時候蝗蟲飛來,遮天蔽日。
蝗群之大,不知其多少裏也,反正曆史記載,有一個老外在印度旅行,曾親眼見到一個蝗群,寬60公裏,飛了三天三夜才過去。
衆人驚呆了,有幾個膽大的慌忙去請鹹豐下來,鹹豐一見就變了臉色,他也驚著了。史書說是“大駭”。
這群蝗蟲看來真是路過,它們呼嘯而來,呼嘯而過,一過去,即天晴風止,一切如初,就仿佛是一場奇夢一般。
蝗蟲過去,鹹豐好一陣才醒過神來,立刻起駕回宮了。他回來就找出文安知縣樊作棟的上奏,在那憤怒。
那上面自然也是形式一片大好。
鹹豐當即在上面批示:“值此飛蝗爲禍之際,正應君民上下一心,鏟除蝗害,而該員卻謊報滅情,玩視民瘼,實屬可惡!”
诏書一下,樊作棟當然交部議處。
鹹豐殺雞給猴看,但他的震懾有用沒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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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豐第二天也有上谕:“昨日親見飛蝗成陣,敝空往來,現雖節逾白露,禾稼漸次登場,尚有未經收獲之處,京畿一帶被災,諒必不少。”
所以這就要官員們積極行動,迅速據實呈報,爲民除害,安排救災。
鹹豐甚至因爲民間把蝗蟲當做神蟲,不去捕捉,也專門下了谕旨:
百姓無知,“殊爲可憫”,不必怪罪,但官員不能無知。立刻傳旨各地督撫,通令地方官出示告示,碰到飛蝗入境,不管有無傷害禾稼,都要盡力撲滅。萬不要被“俗說”迷惑,以致任其蔓延。
鹹豐帝的命令可謂嚴厲,他也曾專門派官員去各地督察,甚至派專家和軍隊去幫助滅蝗。
前面已經說過,清朝因爲對曆朝曆代的方法經驗做了總結,具有新知識,治蝗方法已經相當完備,但奈何地方官不作爲,甚至愚昧,他們或者沒有好好執行,或者仍舊只管求神拜佛。
而軍隊,那就更糟。
他們來了,你就得好吃好喝好伺候,等要做事,你還得給他們大筆賄賂。就是好不容易出動了,他們也並不好好滅蝗,經常是在地裏胡跑亂玩,把莊稼踩壞。
所以老百姓都說清軍比蝗蟲還壞,他們甯願不用。而地方官出于同樣的原因,就是自己沒能力滅,也不肯招軍隊來,他們甯願謊報。
七年之間,波及十多個省,如此連續的大蝗災史上罕見,最後遭殃的只能是老百姓,所以鹹豐時代的農民起義越來越多,越來越大,不是沒有原因。
蝗災是自然災害,一般與幹旱相連,幹旱本就足以造成饑荒,蝗災無疑是雪上加霜,大自然可真會玩。而古代常常會把它演成人禍,這肯定不只是科技程度、生産力的問題。
那麽以現在的條件爲什麽蝗災還會出現呢?
這一面與有些地方的自然環境、經濟狀況有關,一面與蟲卵防治不力有關。蝗蟲的蟲卵生命力極強,據說可以存活十年,一有條件就孵化出來。這就算數年攢成了一個高峰期。而且蝗蟲的繁殖力也超強。
同時,全球變暖的氣候,也爲蝗蟲提供了適宜的孵化生存條件,不但蟲卵越冬容易,也常常會出現幹旱。
蝗蟲性喜溫暖幹燥,最適合産卵的含水量是10%~20%,每平方米土中居然可産卵4000~5000個卵塊,約20萬~40萬卵,而它們又喜歡群居,特別能吃,一成勢就難以遏制,你想一下,這會是什麽概念。
現在的中國不是沒蝗,也不是蝗蟲都被吃了,已成不了災,而是中國現在建立起系統完備的大數據庫,始終在監視、防範,並在山東、河北、新疆三個曆史重災區配備了三個現代化的治蝗機場。
這個成本自然是非常高昂的。
感謝我們的國家力量吧,還得感謝我們與印巴之間隔著帕米爾高原、喜馬拉雅山、橫斷山這三大高寒的自然屏障,讓那裏的蝗蟲飛不過來。
文/九鴉
圖/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