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江參演的電影《邊緣行者》還在熱映,人又鮮活地在新馬各地雲遊,他在香港隔離酒店突然離世的消息震驚兩岸三地。
沒想到,我意外地成爲他人生最後幾天的見證者之一。友人傳給我這個噩耗的時候,起先質疑真僞,非常意外難以接受,因爲在距離他離世的前六天,我們在我的小店一起歡聲笑語度過了一個美好的上海之夜。
那是4月21號的晚上,曾大哥與電視台老友如期而至,我們有很長時間沒有碰面,他確實衰老了些,但聲如洪鍾,開懷大笑,雖然需要拐杖,耳朵也有些背,但是思維記憶都很清晰,攀談幾句,那個熱愛生活的老頑童曾江從記憶中顯現,果然是“歸來還是少年”!他告訴我,這幾年疫情在香港足不出戶,現在開放了就跑出來見見老朋友:“要來吃榴梿,吃咖喱魚頭,看看你的私房菜啊!”大哥向來直言直語,我的菜品好不好吃他一定說真話,他覺得紅燒肉不夠甜,我也點點頭說要考慮本地口味和健康因素。對吃很講究也很有研究的曾江和我談了很多對上海菜的看法,吃到春季的腌笃鮮,他笑成一條縫,我們就著一瓶勃艮第紅酒談過去談姣姐談倫敦的美食和過去十年他在大陸拍戲的奇遇。
晚餐過後,他說看上樓下時裝店的一條長褲,我說太晚了,店已關,然後叫了車送他回酒店!後來我想帶他去些新地方,但想著他馬上要返港,中間也有安排就不想他太累,反正現在開放了,來日方長。一個活蹦亂跳的人怎麽說走就走,實在讓人感慨生命的美好與脆弱。
曾江(右)比本文作者王嬿青的父親年長八歲,待她如小孩。(攝于1995年,作者提供)
1994年8月,曾江和焦姣在新加坡注冊結婚,同年9月我與新加坡電視台簽約來到新加坡。初到南洋,20出頭,剛從學校出來,參與主持的第一個電視節目《午後閑情》就與兩位名主持合作:焦姣、莫燕蘭。莫燕蘭從80年代開始就是著名的綜藝女主持,我在上海就看過不少她的節目;焦姣,集影視配音主持于一身的多棲藝人,她在《垂簾聽政》等多部影片裏用配音藝術塑造的人物形象讓我記憶猶新。兩位老師端莊典雅,語言功力紮實嚴謹。雖然我在那個節目組只呆了一年不到,但那是一個每周五天播出,每天一小時的雜志類節目,工作量可謂不小。對初出道的我,有機會一到新加坡就和名角合作,對以後我主持直播節目、清談節目和新聞工作,都是至關重要的起步訓練。而除了工作,姣姐和燕蘭姐對初入社會,初到異鄉的我格外關心,她們知書達理,爲人真誠謙遜,我們也因此結下了非常深厚的友誼。
曾江大哥比我父親還年長八歲,他看我當然就是小孩。而我起初看到他是有點怕的,一來他在那麽多電影中的反派角色的印象,二來到底是大明星、國際明星,另外他是出了名很有自己獨特見解的人,對事情對人也常要當面批評,所以好像總有點距離。他常來演播室接太太,順便就帶上我,聽說我是從上海來的,就高興得不得了,原來我們是老鄉,他們夫婦是非常熱情好客的!
出去找美食對曾江來說是最高興的事,他也懂得吃懂得玩,穿街走巷,樓上樓下,全然忘記自己是大明星,他當年就是一本活的小紅書,新加坡角角落落有什麽美食他都能找出來。我在認識曾大哥的這28年時間裏,直到我們最後一次吃飯,我們的對話主要以上海話爲主。曾江自己說自己是喝著黃浦江的水長大的,14歲才離開上海,因此他的很多習性和處事的方式,比如喜歡去菜市場買菜做飯,賺的錢都給太太管理也很上海做派。
曾大哥和姣姐在新加坡當年的愛巢在實龍崗一帶,我在那個小巧的樓中樓裏,在我遠離上海千裏之外的第一個年頭,在他們的公寓裏度過很多個周末午後。無論是適應新環境還是有機會和兩位重量級的前輩相處,都潛移默化地得到了專業的提升和領悟。
那是一個精致複式的公寓,因爲有一點坡度,所以客廳廚房書房的很多個窗口望出去都有綠意的景觀。我和姣姐坐著喝茶,曾大哥在書房畫畫、寫字,畫的得意之作就很高興地拿來給我們看,然後又出去吃飯。那個時候我知道原來他從影之前是專業建築師,而且還是加州伯克利建築系畢業的高才生,所以他對房子設計、房屋的結構,對美術藝術都有一套自己的理論和見解。曾江出身殷實的外交官家庭,外祖父是清朝第一批留洋的學生,移居香港後又赴美留學,他生活的講究和他對美食的態度是從小的習慣。我那個時候年齡太小有些事不太懂,現在細想,那麽有性格又容易得罪人的曾大哥能87歲還在拍戲,81歲獲得香港電影金像獎,60多歲拍好萊塢大片,70歲以後還在中國大陸參與很多一線影視劇,除了他演技過硬以外,他獨特的氣質氣勢,挑戰新環境的能力和早年的家庭教育,以及焦姣晚年的陪伴,有很大關系。
在我們見面不到一周以後,英俊潇灑,熱愛生活,演技和性格都馳名中外,娶了美女娶了才女又有靈魂伴侶相伴一生的曾江,最後以非常曾江的方式和這個世界告別,不拖泥帶水,也在我心中留下了重重的烙印。再見了大哥,願你歸去還是少年!
文:王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