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本文來自微信公衆號“巴倫”(ID:barronschina),作者 村上世彰,36氪經授權發布。
大部分美國市場之外的投資家都被低估或者忽視。上周我們介紹了一本關于歐洲投資家投資理念的書《長期投資》,本周我們再來看看一位來自日本的投資家回憶錄,這就是日本投資家村上世彰對于自己投資經曆的回顧與反思:《我的投資生涯:一位日本投資人的自白》。
從村上世彰的回憶我們可以看出來,在日本這樣一個金融觀念並不太盛行的國家裏,父母的言傳身教對于投資觀念的形成至關重要,村上世彰的核心投資觀念大都來自于他的父親,這既讓他比同齡人更早具備了對投資事業的敏感,也讓他在面對新潮流的來臨時裹足不前。
除了投資,村上世彰還一直致力于改變日本企業的公司治理,但是在財閥利益盤根錯節的日本資本市場,他無異于向風車宣戰的堂吉诃德。同處東亞文化體系的中日資本市場有很多相似之處,村上世彰的很多經驗和理念其實也非常適用于中國,對于中國讀者來說有著獨特的啓發,本文選自村上世彰爲本書所寫的序言《投資家的誕生》。
歡迎讀者分享您自己的投資觀念是怎樣形成的並留言評論,我們將選擇五位留言讀者,各贈送《我的投資生涯:一位日本投資人的自白》一本。
自幼時起,我的樂趣就是喜歡觀察存折上打印的錢數一點點變多。所以我總是纏著父親並央求他:“給我點零花錢吧,再給我點零花錢嘛。”不過,我對于金錢的渴求,可不是因爲想要買什麽,而是打算把它們全都存起來。每次一拿到零花錢,我就拔腿跑到銀行,把錢存到我的賬戶裏,然後就一遍又一遍地欣賞著存折上的余額。
那時候,我還非常喜歡逛百貨商場。當然了,這既不是爲了跟大人撒嬌要個玩具,也不是爲了用攢下來的零錢買些什麽。到了商場裏,我會仔細觀察各類商品的價簽,還不停地嚷嚷:“這個賣貴了!那個倒是挺便宜!”那時的我,對商品本身沒有什麽興趣,反而更關心商品的價值—那時的我的確是個有點不同尋常的孩子。
我的父親是一名投資家。他經常對我說:“金錢是很害怕寂寞的。它們希望能夠在一起玩耍,所以會源源不斷地彙聚到同一個地方。”
聽了這話,幼小的我在心裏默默盤算:“這麽說來,攢下的錢越多,就可以得到更多的錢了!”因此,我開始盡可能地攢錢。
到我上大學爲止,父母每年都會給我11萬日元,但這些錢都以我的名義購買了股票。爲什麽是11萬日元呢?這是因爲,當時贈與數額若在10萬日元以下,是不需要繳納贈與稅的。也就是說,如果贈與額是11萬日元,則需要繳納1000日元的贈與稅,這就會有納稅記錄。
爲什麽要這麽做?因爲將來有一天,如果想要證明這些財産是我的,手續就會變得比較容易。我記得,父母給我的錢都加起來一共有200萬~300萬日元,而購買的股票價值,則漲到2000萬日元左右。這些股票包括三井不動産、近鐵等,直到今天,我的零股複印件還和當年那些贈與稅的納稅證明一同保存著。
股票的買進和賣出,並不是我自己做主的,甚至我從來都沒有發表過自己的意見。父母的目的是爲了再以我的名義購置一套房産。1980年,父母買下了港區高輪的Paircity Renaissance公寓。那時候,賣掉股票賺的錢就派上了用場。當時,那裏是東京的頂級公寓,還帶有網球場。新婚燕爾的山口百惠夫婦也住在這裏,我還時常和他們打招呼。
人生第一次獨立炒股,是在我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有一天,父親將一疊綁著封帶的鈔票放在我面前,總共是100萬日元。
“世彰,你總說想要零花錢,現在我給你100萬日元。不過,這可是到你大學畢業爲止所有的零花錢。你想拿這些錢做什麽?”父親對我說。
我從未親眼見過那麽多的錢,不禁興奮異常。但是,我還是先讓自己冷靜下來,計算了一番,接著對父親說:“爸爸,到我大學畢業,還有14年,100萬也太少了吧!現在離我上大學,剛好是10年,平均一年是10萬。所以,把這些錢當作我上大學之前的零花錢好不好!”
就這樣,我一次性預支了到上大學爲止所有的零花錢,拿到了100萬日元現金。于是,我將這100萬日元當作本錢,開始炒股。我先拿出50萬日元,以每股二百幾十日元的單價,買入了2000股劄幌啤酒的股票。可以說,這是我投資生涯的第一步。爲什麽會選擇劄幌啤酒呢?理由說起來有點單純,其實就是因爲我父親最愛喝劄幌啤酒。
證券公司的一切手續,都是我托母親辦理的。至于我,每天都會在報紙上研究當天的股價,也開始讀一些經濟領域的新聞報道。劄幌啤酒這只股票,我大概持有了兩年多,利潤大約在10萬日元左右。在那之後,100萬日元的本錢,也一直是順順利利只賺不賠。
高中時,我買入了一家叫作同和礦業的莊股。那時,由于石油危機的影響,黃金價格剛剛開始上揚。同和礦業擁有自己的金礦,我心裏盤算,如果黃金價格上漲,那這家公司的股價八成也會漲上去。于是,我用400日元左右的價格買入2000股該公司的股票,一共花了80萬日元。
之後沒過多久,同和礦業接連漲停了好幾天,每天都能上漲100日元左右,一天的賬外收益就有20萬日元。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感,每天都沉浸在觀察K線圖的樂趣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同和礦業的股價連續漲停了一周,最高時竟然達到900日元一股。但是,我沒有下決心在最高點果斷出手。之後股價急速下跌,我只好在700日元左右時抛出,結果收益達到60萬日元。抛出的那一刻,我切切實實感到—股價就像過山車,股票隨時要人命。賺到了錢,我卻高興不起來。我懊悔極了,痛恨自己爲什麽沒能在900日元的最高點離場。
“開始漲價的時候買入,開始降價的時候賣出,但是不要妄想能在最低點買入、最高點賣出。”父親過去經常這樣說,我深以爲然。
我最爲尊敬的投資家,便是我的父親。我所有的投資哲學,都是從父親那裏學來的。“開始漲價的時候買入,開始降價的時候賣出”,這句父親的教導,到現在還都是我投資生涯的座右銘。
父親是在日據時期的台灣出生的,當時是被作爲日本籍對待的。條件富裕的台灣家庭,大多會把孩子送到日本去留學,父親也走了這樣一條路。父親從初中起就在日本留學,上大學之後才回到台灣。太平洋戰爭爆發後,父親被征兵入伍。他能熟練使用中文和馬來語,所以先後被送到印度尼西亞和馬來西亞。日本戰敗後,父親成了俘虜,被關押在新加坡的樟宜監獄。
之後,好不容易乘坐複員船到了日本,剛一下船,就被日本政府取消日本國籍遣送回台灣。20世紀50年代,父親再一次去了日本,與我的母親相識結婚,取得了日本國籍。之後,父親利用自己在台灣與東南亞建立的人脈,開始在大阪經商,涉足貿易領域。
父親在大阪創建了總部,還在東京設立了分公司。同時,在中國的台灣、香港,以及新加坡等地也設有辦事處。公司的規模不斷擴大,最多的時候雇用了50多名員工。但是,父親似乎並不是一名合格的企業經營者,總是犯一些不該犯的錯誤,曾經就發生過員工攜公款出逃的事情。到了20世紀80年代,父親已經對經營企業感到心灰意冷,逐漸把事業重心轉向了投資。
我小學四年級時,家裏雇了一位保姆,老家是三重縣松阪市的。每次她回老家,我們總是會托她買一些和田金地區的松阪牛肉回來,這種牛肉算得上是日本最好吃的牛肉了。有一天,父親把我和哥哥叫過去,對我們說:“我這回托阿姨買了好多好多松阪牛肉,你們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吧。不過,這很有可能是最後一次了。爸爸要賭上一把,如果輸了,這麽貴的肉可能就再也吃不到了。”
那一次,父親的賭注全部壓在了香港制作塑膠花的企業上。那時,香港生産的塑膠人造花,被稱爲香港塑膠花。父親投下了一生中最大的賭注—一筆巨額資金。
大概一年之後,父親帶我去香港,一起參觀了他所投資的那家香港塑膠花工廠。當地的投資夥伴開著兩輛嶄新的奔馳到機場來迎接我們。看到那一幕時,就算我還是個小孩子,也明白父親的投資應該是成功了。到工廠後,我發現廠房裏面充斥著化學制劑的味道。在裏面待了還不到10分鍾,我就開始頭暈目眩,可是工人們卻要在這樣的環境裏一工作就是好幾個小時。仔細一看,我發現那些工人竟然和我年紀相仿,都是差不多十幾歲大的女孩子。
一旁的父親正在洋洋得意,因爲他給兒子展示了自己的成功之道。可我卻對他說:“爸爸,讓那些女孩在這種環境裏工作,簡直太可憐了,我們不能做這樣的事,太過分了!”
事到如今,我還能回憶起當時父親的樣子。他一時啞口無言,好像顯得十分悶悶不樂。在那之後不久,父親就把工廠賣掉了,好像倒也賺了不少錢。此後,香港塑膠花行業重組,世界頂級富豪李嘉誠先生將20余家中小企業進行整合,結束了之前香港塑膠花的戰國時代,並借此獲得了巨大利潤。如果那時父親繼續持有那家公司的股票,恐怕也是財源滾滾了吧。我還記得,後來父親每每對我說起:“都怪你小子和我說那些沒用的話,害我成不了大富翁!”
剛上大學的時候,我充當父親的跟班,花了三個星期的時間,陪他周遊了夏威夷、洛杉矶、新奧爾良、哥斯達黎加、薩爾瓦多、墨西哥城、紐約等地。這些地方都有父親的朋友,我們出行的主要目的就是想與他們探討投資的可行性。其中一個投資方案,是在新奧爾良密西西比河附近的池塘裏養殖小龍蝦。我們去當地考察的時候,發生的事情讓我印象特別深刻。
我們被招待到池塘附近的一座大房子裏,池塘老板和他的家人聚在一起,一邊喝酒一邊津津有味地嚼著小龍蝦。小龍蝦煮得通紅,裝了滿滿一大桶。我從來沒有吃過,偷偷斜眼看著一旁的父親,他和大家一樣,吃得正歡,可是我連伸手去拿的勇氣都沒有。“閉上眼,咬一口!”父親在我耳邊小聲叮囑著,我只好硬著頭皮嘗了兩口,可是根本沒覺得好吃。
回到下榻的酒店後,我對父親說:“明明一點都不好吃,竟然還能吃那麽多,服了您了!”
“想要投資,首先要取悅投資對象,”父親如是答道。
那一次,我的投資哲學又多了一頁,盡管最終的結果是不投資小龍蝦養殖。
抵達紐約之後,有人問父親對歌手史蒂夫·旺達(Stevie Wonder)的房子感不感興趣。那座房子位于紐約隔壁的新澤西州,四周是一片廣闊的樹林,我們還去那裏參觀了。看樣子,父親好像很想買下來。可是就在同一時期,我們買下了前文提到過的東京高輪的公寓,于是就沒有再買這處的。
之後出現了泡沫經濟,高輪的公寓價格一度炒到了最初的10倍。不過,現在已經回落到了原始價格。而新澤西的宅子,一開始的10年之間並沒有怎麽漲,但是據說現在已經漲到了原來的30~50倍。該建築本身設計得十分精巧,這多少有些令人遺憾。
與父親朝夕相處的三個星期的旅行,過得別提有多刺激了。我恨不得馬上就繼承父親的衣缽,成爲一名投資家。可父親卻語重心長地對我講:“你應該了解一個國家是怎樣運作的,所以一定要成爲一名政府官員。”
最後,我聽從父親的建議,做了16年公務員。到了1999年,我將近40歲時,才又重新回到了投資家的軌道上。
大學畢業後,我供職于通商産業省。在日本,所謂的政府官員,其實就是國民的公仆(civil servant)。公仆的工作,就是爲改善民衆生活而鞠躬盡瘁。爲了國家,爲了民衆,在通商産業省的16年間,我不顧一切地拼命工作。同時,我也一直在思考,將來的日本,該是一個什麽樣的國家呢?
爲了實現日本經濟的持續發展,在微觀層面,我深感公司治理機制是必不可少的,相對于有關規則的制定者,更需要這些規則的實操人。因而,我在即將邁進40歲行列之前,建立了村上基金。
資金對于企業來說,就如同人體內的血液一樣重要。血液循環不暢的話,會危害到整個機體的健康狀況。無論是一家企業爲了進一步謀求發展而開展投資,還是投資人將資金投向一個新興行業,最不可或缺的就是一條牢固流暢的資金鏈。
盡管如此,在日本的上市企業中,還是儲存著大量沒有用武之地的資金。只要能夠靈活運用這類閑置資金,就能夠提升企業價值。在此意義上,作爲股東參與到公司治理之中,促使閑置資金流動起來,這就成了一個正待解決的重要問題,也是我希望窮盡一生去爲之奮鬥的事業。
投資的本質到底是什麽?讓我們回到這個根本問題上來。投資,就是基于對某一項目將來可能産生利潤的期待,對其投入資金(或是人力資源)。當然,投資一定伴隨著風險。不得不承認,一部分投資項目之中的風險與利潤並不相符。尋找到利潤大于風險的投資項目,這就是投資家的工作。
我個人將風險和利潤之間的關系稱爲“期待值”。如果期待值不高,就沒有投入資金的必要。出色的投資家必須能夠對這一點進行精准判斷。做出判斷時,不僅需要掌握具體數據,還要考慮投資對象經營者的資質如何,行業現狀如何。投資之中具有各式各樣的影響要素。
父親不僅傳授給我許多投資哲學與經驗,還爲我建立了寶貴的人脈網。2009年,父親永遠離開了我。當時,我運營村上基金,已經算是小有名氣,能夠操控4000多億日元的資金。可是父親躺在病床上,直到閉上眼睛爲止,還一直對我說:“投資的世界裏,我才不會輸給你小子。”
如今,我居住在新加坡,這塊土地與父親緣分頗深。自20世紀70年代後期到80年代,父親每年都要在新加坡住上半年時間。他還擔任了新加坡第二大財團豐隆集團的外部董事,與集團一道在亞洲各個地區開展投資活動。
豐隆集團創始人郭芳楓,是父親最要好的朋友,而現在,我的家庭和他兒子郭令明的家庭也結爲至交。2006年我锒铛入獄,日本各大周刊雜志紛紛奔赴到新加坡采訪令明兄,他毫不避諱我們之間的關系,直接回答道:“我們從上一代起,就已經親如一家。”這句話,對我來說猶如雪中送炭。
我認爲,能不能具備投資家的資質,三分看遺傳,七分靠經驗。我從父親那裏,繼承到了三成的優秀基因。我從小就對數字很敏感,也一直自認爲擁有投資方面的良好判斷力。除此之外,到目前爲止我所積累的經驗,也大多是因父親而得。這更令我感受到,是父親一手將我培養成了投資人。作爲投資家的後人,我也自然而然地成長爲一名投資家。
設立村上基金後,我成了知名的基金經理。與此同時,我逐漸深刻地意識到,我其實是一名落後于時代的投資人。進入21世紀以後,我們迎來了IT大潮。雖然IT産業不具備有形資産,但其股價前景被業界十分看好,理由是IT具有巨大潛力。
可是IT的世界,對于我來說簡直是一張白紙。無數商業計劃上都寫著“營業額每年翻番”“雖然前期虧損,但10年後能夠獲利1000億日元”等,而對于這些,我實在不具有判斷風險的能力。因此,對于IT行業的投資,我一直裹足不前。
我的投資模式簡單至極,是徹徹底底的價值投資,我的投資對象是市值總值低于其擁有的資産的企業,然而,這樣的企業大多數都在經營上存在一定的問題。當我以股東的身份要求經營者推行改革時,總會有人批判我的公司是“禿鹫基金”。
對此,我感到非常遺憾,盡管我努力了很多年,希望能夠得到業界的理解,但我是個急性子,當他人不能理解我的想法,或是不正面回答我的問題時,我就會變得十分焦躁,不經意間就掐頭去尾,有失禮數地單刀直入了,而且語氣也變得不那麽柔和。雖然我的初衷是希望得到大家的理解,但常言道“好話也要好說”,我的交流方式實在太過于笨拙,導致自己至今在市場上還是形象不佳。
我在大學學習的專業是法律,又曾經在政府工作過,自然希望世間萬物都按照規則運行。同樣,我認爲不遵守公司治理這一經營原則的企業就沒有存續下去的意義。但是,如今的日本社會,卻正朝著相反的方向蠢蠢欲動。因而,我希望能夠改善這一弊端,促使日本社會做出改變。
如果想在政府裏改變社會,那麽只需要制定法律和制度即可。但那些事,即使不是我,換作別人也並非不可。最近,以衡量企業收益能力的ROE(淨資産收益率)爲指標的經營模式,在日本逐漸成了主流。重視ROE的經營理念,這在美國是不言自明的事情。而在日本,首次真正推行這一模式的人就是我,這令我感到無比自豪。當然,制定具體相關制度的,是我的通商産業省時代的年輕後輩了。
相對于制定規章制度,我更願意作爲實際操盤手來改變日本。因爲即使制定出了相應的規章制度,當今日本也沒有人能夠真正付諸實踐。我想,這才是只有我才能勝任的工作。于是,我離開通商産業省,設立了村上基金。
我常常自問:我一直努力的目標是什麽,爲什麽執著于公司治理模式?我希望在這本書中,給出我自己的答案。
書名:我的投資生涯:一位日本投資人的自白
原書名:生涯投資家
作者:[日]村上世彰(Murakami Yoshiaki)
譯者:宋剛、韓濤
出版社:機械工業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