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減”一個月,聽說小朋友們都高興壞了。
“爸爸真棒”的一位同事說,她家的小學生已經研究透了國家政策,告誡媽媽“你周末不可以給我報學科培訓,不能知法犯法”,我們的專欄作者Gauchewood則說,他家7歲兒子心目中除了常山趙子龍和劍齒虎,又多了一個同樣神秘和強大的英雄,那就是“教育部”……
不過家長的心情想必就沒那麽輕松了,擔心——雖然有放學托管是好事,但是作業少考試少,完全不知道孩子學得咋樣,到了中考豈不是開盲盒了?
其實家長對于教育的主要目的,不過是希望孩子長大能夠過上好的生活,而教育、生活,都是“複雜問題”,用簡單的路徑——盡量多地學習、考試獲得盡量高的成績,是解決不了複雜問題的,最後只會造成競爭激化,“提高了高考分數線”。
國際教育一姐,
“雙減”的意義究竟何在?上海市教委一語點醒夢中人。以前總是抱怨“劇場效應”,說自己是被環境裹挾,如今,裹挾的手已經放開,現在主場還給各家長啦~#雙減#劇場效應#教育規律@國際教育一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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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們的專欄作者Gauchewood剛讀了一本名叫《如何解決複雜問題》的書,從中發現了解決教育這個複雜問題的相對最優方案。
*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歡迎文末討論
#01
“學霸之國”新加坡的困局:
執行力是創造力的敵人?
《如何解決複雜問題》這本書是一個專門研究“複雜問題”的“神秘組織”:聖塔菲研究所(Santa Fe Institute)的成果。
這個所由幾位諾獎級別的跨學科大神創辦,側重“複雜適應性系統”(CAS)的研究。本書的作者——蘇黎世大學進化生物學及環境研究教授安德烈亞斯·瓦格納,則是這個所的外聘教授。
大家都知道,倘若將每個國家比喻爲一名學生,那麽新加坡則是一名“大學霸”,2015年的PISA考了全球第一,近年來新加坡出版的各種英語和數學練習冊在國內家長圈中也大受歡迎。
可是《如何解決複雜問題》的作者在講到教育問題時,是先從新加坡教育的“失敗”開始的。
他直言不諱地吐槽:
我碰到的大多數博士和博士後研究人員都經曆過新加坡教育的嚴酷考驗,他們就讀的學校在亞洲久負盛名。我發現,除了禮貌有加,他們均技術過硬,擅長分析大量數據。
然而,他們所受的訓練卻讓他們在創造性的職業生涯面前止步不前:沒有人可以將教授的權威放在一邊,開辟自己的道路,也沒有人可以專注于探索自己感興趣的問題,一心一意地向前走。
這些孩子聰慧、勤奮,卻只會像機器人一樣開展研究,我很難在他們身上看到創造力的火花(如果他們所受的教育還孕育過這樣的火花的話)。一想到他們未來的樣子,我就感到很難過。
這麽一說,和日本、韓國這些周邊國家不同,確實也沒有聽說過新加坡出過多少世界聞名的人才。這是怎麽回事呢?
作者先講了一個生物進化的故事。20世紀初,哈佛大學的遺傳學家休厄爾·賴特(Sewall Wright)在美國農業部進行了育種實驗,旨在培育出優質的牛、豬和羊。通過這些實驗,他發現了一些怪異的現象:
在育種過程中,即使每次都按照自然選擇的方式以最優的標准進行選種,重複幾代之後,最終卻不一定會獲得優良的品種。如果人們基于改善牛肉品質或者産奶量而進行選種,在繁育的過程中,他們總是會得到一些其他性狀惡化的個體。
用大白話來說,就是明明每次育種都挑各方面基因最好的,但挑著挑著,那些集齊了好基因的動物就突然出了大問題,比如早死或者失去了經濟價值……
爲什麽呢?他後來發現,這是因爲基因之間複雜的相互作用。比如,第一個基因在提高産奶量的同時會降低肉質,第二個基因在提升肉質的同時會降低生育能力,而第三個基因可以提升生育率,卻也會增加奶牛死于疾病的風險。
所以,“好基因”和“壞基因”是一體兩面,無法把兩者分開來。
自然選擇,對應到社會生活中的概念,就是“競爭”。
新加坡的教育體系和家庭都非常注重知識的紮實掌握和測評的嚴密科學,這樣培養出的孩子,大概率成績優良遵守紀律。我的一個新加坡朋友經常說,他們新加坡人的特點就是“乖”,或者說習慣服從規定,執行力也強。
然而就像自然選擇沒有辦法只要好基因、不要壞基因。新加坡人在競爭壓力之下,執行力增強了,卻也可能影響到創造力。因爲有創造力的學生會經常表現出冒險、沖動等特質,而這些特質又往往與責任心、可靠性等相抵觸。
所以,這就是個兩難問題。執行力強的孩子更容易在學業競爭中勝出,但是往往是那些精力充沛、叛逆、不聽話的的小搗蛋鬼才具有創造力。這個“複雜問題”,怎麽解決呢?
作者提出,創造力不應該靠競爭,而是應該靠一種從生物學那裏借來的思維方式:景觀思維(Landscape Thinking)來培養。
#02
“只能上不能下”的競爭,
反而會讓你遠離珠穆朗瑪峰
創造力這個詞聽起來有點抽象,但是心理學家對它有一種被廣泛應用的定義:創造力就是解決問題。
一個具有創造性的想法或者産品,就是一個能夠解決某一問題的獨特且適切的方法。
所以說生物的進化過程,其實也就是用創造力解決問題的過程:鲨魚探索如何在狩獵時節省體力,細菌追求如何擺脫抗生素的追殺,食草動物苦苦尋找怎樣靠采集營養並不豐富的葉子活下去……
而每一個問題,其實都有多種解決方案,其中肯定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前面那位養奶牛的哈佛專家賴特由此提出一個比喻——解決問題/生物進化就好像在爬山,有的山特別高(好方案),有的山很矮(壞方案),而面前的多個解決方案構成的群山,就是景觀(Landscape)。
你想要創造性地解決某個問題?或者進化出某種方法來吃到更多的葉子?那就需要爬上那座最高的山。這就是景觀思維(Landscape Thinking)。
在達爾文式的生物進化過程中,爬上山頂的過程是這樣的:從任意一個方案開始,每走一步,都只把那些有利于生存的變異保留下來。這種方式,就是我們最熟悉不過的“競爭”。
假如在這個景觀中只存在一個頂峰,一直保持上坡,一定不會錯過最高點。但是,如果景觀中存在著兩座、十幾座、數百座,甚至是數不清高低不同的山,那如果你一直悶著頭向上走,就糟了——萬一你爬的這座山特別矮呢?
如果想從一座比較矮的山去到另一座更高的山,從一個方案過渡到另一個更好的方案,你必須先向下走,跨過兩座山峰之間的山谷,但是自然選擇禁止向下走,正如社會競爭的邏輯禁止後退。(還記得那句話嗎:孩子上不了好的小學就上不了好的中學,上不了好的中學就上不了好的大學……)
這樣,反而把自己卡在了遠離珠穆朗瑪峰的地方。
新加坡之所以會教育出考試很行、但是創造力不大行的學生,在于它幾十年來實行的小六分流制度,就是只能走上坡而不能走下坡的高度競爭。(新加坡也在反省一直以來的高度競爭制度,最近已經對小六分流制度進行了改革)
在這一制度下,孩子們會在小學六年級參加大考,根據成績被分爲四撥:
5%成績最好的孩子,可以直接進入直通車計劃,相當于不用中考、直接參加高考進大學。
約50%的學生進入快捷源流,需要中考(新加坡叫O Level)。
剩下約45%的學生進入普通源流,大部分會接受職業技術教育,或者直接工作。
最後,大概只有20%左右的學生能讀高中,其余基本都被分流到大專和職業學校。
在這種很早就開始的競爭下,家長們必然會意識到一個可怖的事實:我家的孩子可能11歲就輸在人生路上了!
是的, 所以,新加坡有個著名的家長論壇 就叫“驚輸父母”([www.kiasuparents.com)。而這個“驚輸Kiasu”,源自閩南話,意思是“怕輸”,怕事事都落後于人 。
一項調查表明,新加坡人認爲“驚輸”最好地描述了新加坡社會,是新加坡人的最高價值和行爲特征。
孩子、家長自然因此承受了很大壓力。2000年進行的一項調查發現,在正常的學校學習時間之外,新加坡孩子們還要每天花3~8小時完成作業,或參加“提高班”。
老母親們也不想多生娃了。2012年估計每個婦女平均的生育子女數爲0.78名嬰兒,爲了保持人口規模, 新加坡有40%的人口是外來移民 。
嚴格管理的學習甚至也影響了新加坡成年人的求知欲,除了自助類書籍,他們的閱讀量遠低于全球平均水平。一項調查顯示,只有40%的新加坡人在過去的一年中讀過一本書,而這個比例在美國達到70%。
所以,“驚輸”的心態,使得新加坡以效率高的工作者和學業優秀的學童聞名,但是也讓他們少掉了一些東西。
不管在自然進化還是學業工作中,面對一片高低不平的“群山景觀”,沒有競爭是不行的,但是只依靠競爭也是萬萬不行的。
如何才能穿越山谷,從一座比較矮的山去往一座更高的山呢?靠自然選擇/競爭是不行的,但是可以從另外一種進化方式裏找到答案:遺傳漂變(Genetic Drift)。
#03
必須“自廢武功”才能東山再起
在生物進化的過程中,“漂變”可以規避自然選擇的缺陷,幫我們走出進化的死胡同。
遺傳漂變是由于不同基因型個體生育的子代個體數不一樣,而導致基因頻率發生“隨機波動”。舉個例子,在一群羊中,白羊並不比黑羊更有競爭力,但是某年白羊偶然性地多生了幾只小羊,結果白羊越生越多,幾代之後數量遠遠超過了黑羊。
在“景觀思維”當中,“漂變”就相當于在群山中發生了一場地震,原先正在爬一座山的生物被甩到了山谷中,或者甩到了另一座山上,由此獲得了跨越山谷的能力。
爲了解“漂變”能帶來什麽,我們可以類比一下專業的音樂家、藝術家或者田徑運動員。他們的技能在趨于平穩後,不管怎麽練習,都很難再上一個台階。這些專業人士往往需要拿出脫胎換骨的決心來,從頭學起。
1997年,高爾夫球冠軍泰格·伍茲就經曆了一個徹底重構揮杆技術的過程。1998年的賽季,他的表現一塌糊塗,但在之後的幾年裏,他又打破了新的世界紀錄。
有時候,我們就是得先自廢武功,然後才能東山再起。
“漂變”對于孩子來說,就意味著能有一些自由時間和空間,按照自己的主動性,向各個方向發展出自己獨特的知識結構和能力興趣。
而不斷地備考,多年保持著競爭心態,就不可能接受一點點下坡和漂變,不能自由探索,那必然造成提升可能性的收縮。
“雙減”總體來說,給了孩子們更多的時間、更少的壓力,也就是給了孩子向各個方向“漂變”的機會,能培養自主性,發展出多樣性。
景觀思維傳達了關于兒童教育的一種簡單、普遍的信息:培養多樣性和自主能力。這樣的教育能使每一個人都具備多樣的技能,而且不同的人還要具備不同的技能,也只有這樣的教育,才能爲知識和思維的重組做好准備。在獲取這些技能的過程中,學生與其將時間浪費在當今過度競爭的各種考試當中,不如將時間花在創造力的培養和趣味性的學習上。
最新研究表明,現代社會也許更多地需要什麽都會一點的“通才”而不是專精一門的“專才”(“爸爸真棒”曾發過關于這個話題的書評《過早搶跑的優勢,將在下一個時代消失殆盡》),因爲孩子們要過好這一生,就得具有充分的主動性和豐富的工具箱,才能解決未來人生面臨的複雜問題和崎岖景觀。
當然,“驚輸”是人之常情,失敗確實是很可怕的。景觀思維中蘊含著的最明顯的一點事實是,失敗不可能完全避免。
因爲失敗是不可避免的,所以父母總是擔心自己的孩子會在創造性的旅途中遭受到不可回複的打擊。這也是第二次機會如此重要的原因。
如果我們在面對兒童玩耍、科學家做實驗、公司制定戰略以及國家制定政策的時候,能夠學會容忍失敗,那麽人們的潛力將會被更充分地釋放,創造出一個更好的世界。
所以,如果我們能在考試體系上擁有“第二次機會”,家長和孩子的心態也就不會那麽“驚輸”。正如硅谷的創業准則“Fail Fast, Fail Often”,輸其實不可怕,只要失敗不帶來毀滅性的影響,不給失敗者貼上恥辱的標簽,那麽,孩子就可能離開競爭的死胡同,跨越人生崎岖不平的群山景觀,不斷前往下一座更高的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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