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國際乒壇給中國女隊制造威脅的只有中國人自己,30年前那個人叫何智麗,20年前那個人叫李佳薇,而10年前那個人叫馮天薇。
黑龍江乒壇,誕生過孔令輝、丁甯以及後來的王曼昱,年輕的馮天薇也在這裏被稱作天才,7歲拿下省比賽第一,16歲成爲全國賽第一,她本該沿著一條國家隊-奧運會-世界冠軍的路走下去,但這一切19歲曳然而止。
如今她的乒乓球生涯還在繼續,“關鍵時候不掉鏈子咬得住比分”是很多人對她的評價,從那場生病開始,她轉換跑道,終遇伯樂成就了自己的傳奇。
1986年,馮天薇出生于黑龍江哈爾濱,她的母親劉春萍很喜歡乒乓球,曾經也一度接近成爲專業運動員,但各種原因未能成行,在馮天薇出生後,劉春萍把希望寄托在女兒身上。
5歲她被送進了哈爾濱少兒體校,當時她還沒球台高,但有的天賦三歲看老,2年後她就在哈爾濱和黑龍江的少兒比賽裏獲得冠軍,11歲進入黑龍江省隊,她是隊裏最小的孩子。
14歲那年,她父親得了肌肉硬化症,爲了不影響她練球母親刻意向她隱瞞父親生病的情況,爲了緩解開支每月多掙100元錢劉春萍辭掉了以前的工作,每天多走3個小時到郊區農場掙錢。
16歲那年馮天薇一夜長大,因爲她父親離開了她,他沒看到自己的女兒登上世界大賽的舞台,那天馮天薇在父親臨終前半小時才匆匆趕到家裏,“我在爸爸去世後才開始懂事,我才覺得我必須好好打球,才能賺錢自己才能有出頭之日,才有這個能力和媽媽一起分擔這個家。”
20多天以後的全國青少年錦標賽,馮天薇獲得冠軍也因此進入了國家二隊。“比賽前都沒怎麽練球,能打成那樣真是神奇。很多人都說是我爸冥冥之中給了我力量。”
她明白自己要出人頭地唯一的路就是乒乓球,她拼命地訓練一刻也不敢松懈,可有些事不是努力就能有結果,競技體育的殘酷在于——每個成功者都是汗水澆灌的天才,甚至還需要那麽一點運氣。
在國乒不是勤奮+天賦就能出頭,畢竟這樣的孩子太多了,每個人都虎視眈眈,而一隊的席位就那麽多,冠軍甚至僅有一個。一個冠軍背後可能有無數個被淘汰的乒乓少年。
那次一二隊的升降級比賽,馮天薇只獲得了第11名,而前10名才可以晉級一隊,也就意味著年輕的馮天薇最終功虧一篑。
不久後,2005年她被診斷出患有心肌炎,不得不退出國家隊,在這裏總有新一代登場,此時比她小兩歲的郭躍、李曉霞已經開始展露頭角,屬于馮天薇的機會已經不多了。
一天教練呂林對她說:“你要不要試試去日本打球?”她左思右想,似乎沒有比這更好的出路了,去日本至少還能掙點錢,但那個出人頭地的願望馮天薇一直記得。
“在日本每天只有自己一個人,因爲從小習慣了集體生活,而這次所有事都要自己來承擔,很長時間都不太適應。恨不得每天24小時都在網上,見人上線了就跟人聊天。”更重要的是,在她不滿20歲的年紀,離開國家隊就意味著她的國乒生涯已經結束了。
當時她甚至不知道水和油放在一起是要炸的,她在超市裏買菜,洗完菜後很多水就直接放進鍋裏,當時蹦得到處都是。她就拿著鍋蓋擋著臉。
2007年馮天薇等到了真正的伯樂,時任新加坡國家隊總教練的劉國棟,他還有一個更響亮的身份劉國梁的哥哥。
從90年代起新加坡乒乓球隊就啓動了“海外兵團計劃”,90年代的井浚泓曾經打敗過鄧亞萍,00年代的李佳薇在雅典奧運會淘汰過王楠,而下一代領軍人物劉國棟認爲馮天薇合適。
2007年1月在陝西訓練時劉國棟遇到了馮天薇,“你是馮天薇嗎?臉怎麽變得這麽大了?”這是她和劉國棟的第一句對話。
“想來新加坡打球嗎?”劉國棟問出了自己最想問的一題。
去新加坡打球意味著可以參加世界比賽,世界杯、世錦賽、奧運會那些都是馮天薇渴望的。
她說了一句:“想。”
1月商討入籍問題,3月代表新加坡參賽,馮天薇加入新加坡籍可謂神速,其中自然少不了劉國棟的推動。
“你想不想打奧運會?”劉國棟問她。
“我當然想,我來這的目的就是爲這個”馮天薇回答。
“好,奧運會是一趟快車,它永遠不會爲你停下來。只有你自己拼命跑才能追上。否則你就要再等4年。4年以後你都多大了?你的身體和精力還會是最棒的時候嗎?你現在什麽都沒有,有的只是一年半的時間,你能不能受得了這種壓力?”
馮天薇沒有半刻遲疑說:“我能。”她太想抓住這次機會了。
2007年她趕場于各種公開賽和巡回賽,拿下4金3銀,到奧運會前夕,她把自己的排名提升到了世界第九。
在日本的封閉集訓,每天除了常規訓練劉國棟還要給她單獨加練,“一天下來累得一句話都不想說,每天祈禱著集訓早點結束,奧運會早點來。”
劉國棟要求馮天薇與男隊員打比賽,打團體,馮天薇必須要拿兩分,輸了就罰錢,男隊員輸了罰1000日元,馮天薇輸了要交2000日元,結果一天逼得馮天薇把剩下的十幾萬日元全扔到桌上,“我心想一局的錢全給你了,人被壓到那個份兒上,都麻木了。他還使勁逼你。”
但劉國棟心裏明白把馮天薇壓得越低她的反彈就越強,要想在奧運會拿到好成績沒她不行。她是唯一一個能給張怡甯帶來威脅的“外國人”。
2008年的亞洲杯,她贏了張怡甯,這是大魔王在雅典奧運會後第二次輸給外國選手,所有人都知道這個馮天薇不簡單,奧運會前,施之皓特別提醒:“對新加坡的馮天薇要多小心。”
在北京奧運會她要身兼女單和女團的比賽,在女單四分之一決賽她又一次遇到了大魔王張怡甯,“如果賽前知道張怡甯用的是備用拍,我可能會更有自信一點。”馮天薇曾說。
在賽前張怡甯的球拍被檢查出不合格要換拍,而她的備用拍三年都沒用過,用李隼的話說“那板跟鞋底子一樣,硬邦邦的沒彈性。”
那場比賽張怡甯還是贏了,整個過程並不輕松,整場大魔王僅淨勝6分,對于22歲的馮天薇來說能和張怡甯打成這樣實屬不易。
女團比賽李佳薇、王越古、馮天薇組成的新加坡“歸化軍團”一路逆襲,女團半決賽新加坡迎戰韓國勝者將進軍決賽,賽前劉國棟給姑娘們打氣:“我們這一路打下來什麽獎牌都拿過了,除了中國隊,我們是最強的。”
“上場前我非常緊張,不知道勝率有多大,只能一分一分地拼,結果在場上一看對手比我還緊張,表情像被凍僵了一樣。”第一場馮天薇先聲奪人。
後來兩隊戰成2:2平,最終的決勝局馮天薇迎戰樸美英,隨著對手的發球失誤,馮天薇先是一愣隨後振臂高呼,劉國棟已經沖上來抱起她,“大家抱在一起的時候眼眶都濕了。那一刻大家都很激動,爲了這塊獎牌,太不容易了,劉指導付出太多太多了。”
一枚寶貴的銀牌是新加坡時隔48年再次獲得奧運獎牌,劉國棟與馮天薇相互成全。
拿到銀牌獎金,她做的第一件事是給媽媽在哈爾濱換了一個大點的房子,“2012年的倫敦,我一定要拿到單打的獎牌。”
馮天薇是新加坡女團能進決賽的首功之臣,但這還不是她的巅峰,2年後的世乒賽,面對昔日的隊友們,馮天薇帶領新加坡女隊打破中國女乒9連冠的美夢,幾乎以一己之力創造了中國女乒30年來最慘痛的失利。
2010年的5月30日,第50屆世乒賽女團決賽在莫斯科開打,賽前國乒主教練施之皓雪藏郭躍、李曉霞,讓年輕的丁甯、劉詩雯擔當主力,而對手是馮天薇領軍的新加坡女隊。
首盤比賽丁甯開場2:0領先,不過馮天薇緊咬比分的能力確實夠強,連扳三局實現逆轉,隨後劉詩雯再丟一局,盡管郭焱扳回一程,誰也沒想到三局過後,中國隊居然1:2落後.
第四局一單對決,劉詩雯迎戰馮天薇,雙方大戰5局,馮天薇3:2獲勝,總比分3:1新加坡女隊加冕新科女乒團體冠軍,24歲的馮天薇可能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從19歲被放棄5年後自己居然還能獲得世界冠軍。
賽後她說:“我只想著代表新加坡參加國際賽,之後有機會參加奧運會,並協助女隊重溫獎牌夢。如今這一切,讓我以身爲新加坡人而感到驕傲和自豪。”
這話曾經激起千層浪,但很多人表示了理解,何智麗的時代過去了很多年,球迷們也習慣接受一個強勁的對手,她靠自己的努力爲自己贏得了尊重,這本無可厚非。
2012年的倫敦奧運會上,馮天薇成爲新加坡的旗手出現在開幕式上,她實現了自己的承諾獲得女單和女團的銅牌,那一年她被評委“新加坡最佳女運動員”。
2016年的裏約,她幫助新加坡女隊打入四強,此時新加坡乒協以“新加坡體育的未來,需要更多年輕人”爲由將馮天薇排除出國家隊,那個征戰過3屆奧運會的30歲球員從此成了新加坡的“編外人員”。
更年輕的于夢雨、周一涵代表著新加坡女乒新的未來,但沒有馮天薇、李佳薇那一代新加坡乒壇也黯然失色,有人覺得新加坡乒協卸磨殺驢,爲她打抱不平,但馮天薇面對這一切倒也坦然。
她說她會繼續參加國際比賽,脫離了國家隊,她要自費找專業教練,同時負責來回的路費,但每一站她都熱情高漲,2021年的東京奧運會35歲的馮天薇再次代表新加坡出戰,面對著比她小14歲的孫穎莎,她似乎看到了2002年的自己,當時她也曾經少年意氣,滿目朝陽,經曆過4屆奧運會的洗禮,她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如今還站在賽場上于她而言就是勝利。
和她幾乎同時代的那些中國女乒的代表人物,郭躍、李曉霞、丁甯、劉詩雯們已經暫別賽場,只有馮天薇還在那裏,诠釋著最單純的熱愛。2022年3月23日,乒乓球多哈挑戰賽日本13歲新星張本美和3:1淘汰馮天薇,或許她真的老了,但那又如何呢?
馮天薇的乒乓人生是一部關于熱愛與堅持的另類史詩,這裏沒有一騎絕塵的暢快,有的只是因病被放棄的無奈,這裏沒有逆轉勝利的激昂,有的只是天道酬勤的輪回,相比于陳靜、何智麗等海外軍團的“悲憤”,馮天薇的出走其實是個人的“執念”,馮天薇曾說她不想別人說她帥,而是覺得她有點可愛。
這是有點可愛的馮天薇關于選擇的故事,從19歲跌入谷底,到24歲登上頂峰,她選擇了地平線便不顧風雨兼程,所有的苦都是生活的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