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戰與核戰乃人類戰爭兩大終極武器,核戰在二戰末期的長崎廣島已露峥嵘,然而生物戰迄今爲止並沒有真正進入實戰階段。從當年的黑死病到今日的伊斯蘭恐怖主義,生物戰依然是一把高懸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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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3年,金帳汗國以傾國之力,圍攻位于克裏米亞半島的熱那亞殖民地塔法。
事情的起因始于亞速海盡端的塔那,意大利商人和塔那當地的穆斯林之間因故發生爭執,演變成一場大規模的沖突,導致一位穆斯林被殺。穆斯林求助于信奉伊斯蘭教的欽察汗劄尼別,欽察大軍兵臨塔那,大汗要求懲辦凶手,被熱那亞人拒絕後揮軍攻城。熱那亞人退守卡法,依仗堅固的城牆與蒙古人死戰。
劄尼別受狂熱的伊斯蘭化浪潮影響,希望借此將基督教勢力趕出克裏米亞,進而劍指西歐。可是熱那亞人經過40年的經營,把卡法城牆修得異常堅固,而且背靠海灣,能夠獲得充足的供應,據城死守。
就這樣經過4年的圍城,蒙古大軍于1347年撤退。當年10月初,一艘來自卡法的商船抵達意大利西西裏的墨西拿。
一場被稱爲黑死病的瘟疫從這裏開始,在三年期間起碼殺死了2500萬人,占1347年歐洲人口總數的三分之一,使得西歐人的平均壽命只有20歲。其後將近三百年間,它像個幽靈一樣一直在歐洲大陸遊蕩,繼續殺死上千萬人。
黑死病傳播途徑
根據一位名叫德·莫西斯的人描述,在卡法圍城時,金帳汗國的大汗劄尼別下令用抛石機將病死的士兵的屍體抛入城內,于是瘟疫便在卡法流行開了。
這個經不起推敲的孤證,使得劄尼別汗成爲生物戰的開山祖爺。
黑死病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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劄尼別的遺願被奧斯曼帝國繼承了,1453年,穆哈默德二世攻陷君士坦丁堡,西歐從此成了孤島。
外有伊斯蘭教的步步緊逼,內有黑死病的不斷流行,基督教文明經過一場鳳凰涅磐,從尚武的伊比利亞半島出發,駛向大洋,發現並征服了新世界,從而改變了曆史的走向。
在征服新大陸的過程中,西班牙人得到了一個強援:有一位黑奴從非洲帶來的天花。沒有接觸過天花病毒的印第安人患病後死亡率極高,一百年內人口減少90%。天花的威力和印第安人對天花的劇烈反應,讓美洲殖民者産生了一種潛意識,在萬不得已時,用天花力挽狂瀾。
天花在美洲流行
1763年,印第安人圍困了一支英軍,北美英軍總司令傑弗裏·阿默斯特給守軍司令亨利·保魁特寫信,建議把天花傳給印第安人。亨利便借著和談的機會,把天花病人用過的毛毯送給印第安人首領,不久印第安人的進攻就停止了。這是史上第一次可信的生物戰。
13年後,獨立戰爭開始,英軍放棄波士頓,華盛頓兵臨城下,面對空城而不進。因爲據可靠情報,英軍在城裏布下了天花,于是下令全軍沒有得過天花的人全部接種人痘,才揮軍入城。
美國內戰期間,雙方都有用天花進行攻擊的計劃,林肯在葛底斯堡做那個著名演說時,一名南方的女間諜化裝成烈屬,和他親吻了一下,結果林肯在回程的火車上出現低燒。據說這個女人正患有天花,但人算不如天算,也許是林肯原來接觸過天花,也許是天花病毒的傳播不那麽盡人意,這次生物攻擊沒有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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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克制天花的牛痘苗已經問世,微生物學正在誕生,之後幾十年間,各種烈性傳染病的病原體被確認,1894年香港大鼠疫期間,黑死病的元凶鼠疫杆菌被分離成功,1910-11年東北大鼠疫之後,伍連德先生在蒙古大草原進行的流行病學研究,確定了旱獺是鼠疫菌的自然宿主。考古學家在伊塞克湖發現的證據表明黑死病與1339年始于此處,然後經商路東入大都,西去裏海,不僅在西歐導致幾千萬人死亡,在中國和伊斯蘭世界也導致了同樣數量的死亡,是一場全球性的瘟疫。
1911年,伍連德在哈爾濱
蒙古旱獺導致東北一帶鼠疫不斷流行,1931年918事件之中,關東軍接管了伍連德先生經營20年的、當時國際鼠疫研究尖端機構東北防疫總站,並成立731部隊,從預防和控制鼠疫開始,進行生物戰研究,蘇聯方面也有同樣的舉動。
抗戰期間,中方多次指控日方進行細菌戰,戰區確實有鼠疫流行,日軍也確實在研究用鼠疫杆菌作爲生物武器,但是日軍是否有目的地進行成規模的細菌戰,還沒有可信的直接的證據。
關鍵之處,一是存在著鼠疫的自然流行,二是日方沒有預防和治療鼠疫的招數。雖然磺胺已經問世,二戰期間青黴素問世,但這兩種抗菌藥對鼠疫杆菌無效,而且崇尚武士道精神的日軍對抗菌藥物看不上眼。
但是,在生物戰上,日軍絕對不是無辜的。
1939年,受731部隊長官石井四郎派遣,日本軍醫林一郎來到美國,拜訪洛克菲勒研究所。洛克菲勒研究所一直研究被稱爲黃色瘟疫的黃熱病,林一郎希望能得到一株劇毒黃熱病毒的樣品,FBI發現此事後,阻止了林一郎的企圖。此事上報陸軍醫學總監,加上其他迹象,美方認定日軍在進行生物武器的研究。
美國必須有所准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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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10月,國務卿亨利·斯坦森要求國家科學院成立專門委員會,對生物武器進行評價。1942年5月羅斯福總統給斯坦森下令,成立戰時研究服務處,在馬裏蘭州弗雷德裏克建立秘密實驗室,進行細菌戰研究,作爲預備手段,不首先使用。戰時研究服務處是非軍方秘密機構,負責人是默沙東公司老板喬治·默克。
1942年,據情報表明敵國生物武器研究已經很成熟了,FBI在東京的間諜聽到醉酒的德國人說正在教日本人使用生物武器,包括炭疽和斑疹傷寒。另外一項情報警告日本在研制使用斑疹傷寒和鼠疫菌的生物武器。還有幾項關于德國人研制和使用生物武器的情報,一時間山雨欲來風滿樓。
美國的細菌戰研究雖然以防禦爲主,但中央情報局的前身戰略服務辦公室要求戰時研究服務處推薦三種以上的生物武器,戰時研究服務處推薦了炭疽菌和結核菌。
不管是敵國使用生物武器,還是己方使用生物武器,都存在一個如果爲己方提供防禦手段的問題,對付鼠疫菌、炭疽菌和結核菌等潛在的細菌戰武器,磺胺與青黴素都不是很有效。
然而,由默沙東公司獨家資助,羅格斯大學瓦克斯曼團隊已經研制成功鏈黴素,對鼠疫菌、炭疽菌和結核菌有特效。
在生物戰上,美國已占了先手。問題在于,默沙東公司會追求最大利益,壟斷鏈黴素的生産和銷售,那樣的話依然來不及。
1944年夏天,更多迹象表明德國要開展細菌戰,總統下令成立美國生物武器委員會,由喬治·默克任主席。
在巨大的財富的誘惑和一腔愛國的熱血之間,喬治·默克面臨艱難選擇。
國家利益高于一切,喬治·默克毅然放棄鏈黴素的壟斷權。
喬治·默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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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一架飛機在蘇格蘭墜毀,機上所有人死亡,包括49歲的乘客、諾貝爾獎獲得者弗雷德裏克·班廷。
因爲胰島素的研究,班廷以32歲成爲迄今爲止獲得諾貝爾生理學和醫學獎最年輕者。班廷是大英帝國的忠實愛國者,認爲生物和化學武器是帝國贏得下一場戰爭的關鍵。二戰開始後他開始大力研發生物和化學武器,以圖拯救英國。這次在去英國是進行一項秘密使命,由于飛機失事,班廷的生物武器計劃無疾而終。
二戰沒有動用生物武器,而接下來的韓戰,中方指責美方開展細菌戰,並組織專家在東北和朝鮮進行調查,寫出調查報告,同時在北京昌平設立流行病學研究所,進行相關研究。
對于中方的指控,美方堅決否認,並有國際專家的背書。
蘇方對此態度暧昧。
中方的一些專家也隱晦地表達了不同意見。
支持中方指控的西方專家只有一位,牛津大學的李約瑟,爲此他無法獲得科研資助,只好寫中國科技史,可是無法出版,幸得同門師兄伍連德幫助,由新加坡李氏基金會資助,出版了中國科學技術史前四卷,之後便由中國方面接手了。
關于韓戰細菌戰,看來美方的說法是對的,因爲遼東一直有自然發生的鼠疫流行。
當然,美方也不是無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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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1年7月初,一架美軍運輸機降落在阿拉斯加州諾姆市。運輸機直接降落在該市的墓地附近,飛機上先下來一隊全副武裝的美軍,將墓地用鐵絲網圍了起來,嚴禁外人進入,諾姆居民的行動也受到一定限制。
這是軍方的一項被命名爲喬治計劃的秘密項目。因爲阿拉斯加是永久凍土,軍方運來了最先進的挖掘機器,一切安排好後,先對墓地進行勘查。
勘查結果令人震驚:大約在十天以前,有人在此進行過挖掘。
此事的起因是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收到一份基金申請,在阿拉斯加永久凍土中挖掘1918年大流感毒株,首選諾姆市。由于在韓戰期間,這份申請被轉給五角大樓,軍方認爲,如果能挖出導致5000萬到1億人死亡的大流感毒株,美國就有可能掌握一種強大的生物武器,于是制定喬治計劃。
申請基金的是愛荷華大學的瑞典進修生喬漢·赫爾汀,他老板的妹夫是國會議員,打聽到喬治計劃,愛荷華大學幹脆自己出錢,由赫爾汀和其他兩人搶先去諾姆挖掘,發現因爲河流改向,永久凍土已經不複存在了。幾經周折,他們在布魯維格挖到了保存良好的患者肺部,拿回實驗室後並沒有分離到病毒。
軍方的喬治計劃自然也是一無所獲。
46年後,已經是一名退休的病理學家的赫爾汀在《科學》讀到傑夫瑞·陶本伯格的論文,後者從美軍病理數據庫保存的大流感死亡者肺部切片中用分子生物學技術複制成功大流感病毒片段。
于是赫爾汀自告奮勇,只身赴阿拉斯加,在布魯維格再次挖掘,陶本伯格得到樣本後,和病理庫的其他樣本一起,成功地複制成功1918年大流感的病毒株。
但大失所望,這株病毒看起來那麽平凡,找不到一絲能夠在短短10個月內殺死幾千萬甚至上億人的迹象。
也許生物戰就是這麽可望而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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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滅絕後,只有美俄兩國存有這個世界上僅有的天花病毒。但是不能排除有些國家秘密地保存著天花病毒。這個可能性非常大,大到可以肯定的程度。
世界衛生組織決定于1993年底銷毀這些剩余的病毒,1991年海灣戰爭期間,因爲有薩達姆可能使用天花作爲武器的情報,世界衛生組織把天花毀滅的期限一再延長,最後定位2002年。期限到來之前,2001年4月,美國政府購買了4千萬份天花疫苗,將現有儲備翻了兩番。
2001年9月11日,美國遭遇恐怖襲擊,2001年11月,布什總統下令不得銷毀現有的天花毒株。2002年1月,世界衛生組織將天花病毒銷毀期限無限期延長。美國政府繼續加大天花疫苗儲備,足以應付針對美國的恐怖襲擊。
冷戰時期,蘇方生物戰押寶在鼠疫上。每當專家們提出新的生物武器方案時,蘇聯生物武器項目負責人尼古拉·尤拉克夫少將就會讓他們閉嘴:搞那麽多花裏胡哨的幹什麽?我就要一株!一株就夠了!
他指的那一株就是引起黑死病的劇毒的旱獺鼠疫菌株,依然隱藏在大草原的某個地方。
生物戰也許只是個傳說,因爲微生物不是人類飼養的牛羊豬狗,並不受人類所驅使,它們以某種不可預測的規律,影響著人類的過去和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