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磊 察哈爾學會研究員 山東政法學院新加坡研究所研究員
10月21日,新加坡總理李顯龍開啓了被稱作是“建立在51年廣泛而強有力的夥伴關系基礎之上”的訪美行程。由于李顯龍的此次訪問是在下個月特朗普首訪亞洲之前,又是在此前不久他訪問中國之後,所以被輿論視作是精心安排的行程。而面對特朗普上台以後美國國內以及亞太地區政治生態的新變化,新加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所以也是希望借此次訪問化解在諸多議題方面的憂慮,從行程清單也反映出對此行成果的期待和重視。
特朗普在會見李顯龍的開場白中指出,“過去幾十年我們保持了良好的關系,但是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密切。”結合此前白宮的官方文告中將新加坡定位爲“50多年來美國在亞洲最親密的夥伴之一”,不難留下美國給足了新加坡面子的觀感。自建交以來,新美雙方確實在經貿、投資、防務、安全等多個領域都保持了廣泛而強有力的合作關系。比如1990年新加坡就開放了樟宜軍港供美軍使用,如今在美國受訓的新加坡軍人也達到了1000人。在經貿領域更是成果顯著,2016年美國在新加坡的投資達到2280億美元,是新加坡最大的外來投資國,這是非常可觀的。
即使如此,也需要指出新美雙邊關系在美國的全球戰略以及整體外交格局中的分量其實是有限的,畢竟新加坡只是一個人口只有500多萬的地圖上的“小紅點”,再高超的外交智慧也不能改變其對全球事務只能産生微弱影響力的事實。兩國交往中的一些細節似乎也說明了這個定位,比如今年7月份在二十國集團漢堡峰會上,特朗普將李顯龍與印尼總統佐科混淆的烏龍,此次李顯龍訪美以工作午餐代替了國宴的規格,下月的首次亞洲之行並沒有將新加坡列爲出訪對象等等。所以,在這個層面來看,新美雙邊關系只是美國對外關系中的“小格局”。
但是,如果將兩國關系放置到亞太或者東南亞的區域格局中來看,則沒有人會否認這對關系的重要性。李光耀生前曾多次表達類似觀點:“美國參與本區域事務一直是這裏的一個重要穩定因素。美國持續參與本區域的事務,將有助于保持這種穩定和安全。”所以,早在1967年受邀以總理身份初次訪美時,李光耀與約翰遜和其他高官會談的主要內容就是美國如何在東南亞事務中發揮作用。而美國也樂見在該區域能有一個這樣的國家,既能爲其亞太政策出謀劃策,又能爲其實施政策做一個馬前卒和傳聲筒。這也正是奧巴馬將新加坡稱作是美國的“亞洲之錨”的原因所在。
從這個意義上而言,新美雙邊關系則就有了“大格局”的一面。從李顯龍個人發表在社交媒體的內容來看,雖然這是他與特朗普第一次在白宮見面,但是此前已經通過三次電話,並在鬧出烏龍的漢堡G20峰會上有過深入交談。在那次會談中,兩人就特別強調了兩國在經貿、投資以及安全、防務和反恐等領域富有活力的合作關系,以及在地區與全球事務中的共同面向與合作潛力。甚至從那時起,兩人開始就朝鮮半島局勢交換意見,要知道對新加坡而言其實此前它對朝鮮事務的影響力幾乎爲零。此次在華盛頓的會面,兩人依然在會談中涉及到此議題,甚至由此而衍生出對中美關系的態度。
可以說,以亞太區域爲背景發展新美關系是兩國50多年來能保持密切合作的根本動力,也是兩國關系的“大格局”所在。年初特朗普退出TPP的舉動讓新加坡大傷腦筋,對于缺少國內市場的新加坡而言,開放的多邊貿易體制是其生存和發展的重要依托。但是,特朗普在自由貿易、氣候變化以及國際組織的身份等多邊議題上的保守態度或者孤立主義取向讓新加坡缺少了以往與美國打交道時的安全感。如果說經濟方面尚可以通過融入其他多邊機制而得以緩解當前壓力的話,在安全與防務領域的擔憂則就沒有那麽容易消除。換言之,希望通過兩國領導人的深入交流來弱化新加坡目前在區域格局中的“不確定性”正是李氏此行的一個重要目標。
也有分析指出,近年來李顯龍領導下的新加坡在處理區域事務和平衡大國關系方面已沒有了李光耀時代的遊刃有余,這似乎表明李顯龍及其團隊缺乏乃父的戰略視野和全局思維,其實不盡然。綜合來看,當前國際與地區局勢變化的日新月異,整個外部格局有了結構性的變化才是導致作爲小國的新加坡無法甚至無力及時應對的根本原因。而此次訪美期間,李顯龍在演講中雖然表示支持美軍在亞太地區的存在,並談及朝鮮威脅,但卻只字不提南海問題,這在一個側面也反映了其政治智慧。正如其所言,新加坡希望和中美兩大國都做朋友,傳承以往的大國平衡戰略的同時又借助與大國的互動,提升在地區事務中的治理能力以及話語權。
這是新加坡的安身立命之本。畢竟,作爲它最大貿易夥伴的中國同時也是它最大的外資投放市場,中國倡導的“一帶一路”倡議所帶給它的利好也早已從經濟領域外溢到了更深更廣的層面。而作爲最大外資來源國的美國同時又是它在安全方面的保護傘,也是唯一能夠在安全和防務方面能與其達成長期默契的域外大國,對于這只在“馬來海洋”中艱難生存的小蝦的意義不言自明。可以說,它誰也惹不起,而且誰也不想得罪。所以,在與特朗普會談後,李顯龍也呼籲中美之間建立互信,並指出一個良好的中美關系對于維護亞太地區的穩定、和平與繁榮以及造福全世界都有著重要的意義。未來的戰略考量中,如何最大限度確保其生存與發展的核心利益將依然是新加坡在與中美兩個大國打交道時的首要選項。
綜合來看,新美關系有“小”的一面,因爲不論是經貿領域還是安全領域,它只是美國雙邊外交格局中的一枚小棋子,它也難以撬動中美關系的大局;而新美關系又有“大”的一面,因爲白宮將其定位爲50年來與亞洲最親密的夥伴關系之一也絕不是空穴來風。李光耀時代,新加坡憑借其高超的外交智慧和出色的治理能力贏得了與自身先天條件極不相稱的巨大國際影響力;後李光耀時代,在地緣政治氣候已經發生了巨大變化,尤其是在中國崛起的大背景下,如何拿捏在中美兩大國之間的平衡,如何定位新加坡在地區與全球事務中的角色,將持續考驗李顯龍以及新加坡下一代領導人的政治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