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國周刊》記者 劉霞
供圖/聯合國兒童基金會、比爾及梅琳達·蓋茨基金會北京代表處
責編/劉霞
廁所,進行生理排泄和處理排泄物的地方,食物經由身體消化吸收之後的出口。毫無疑問,廁所是人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基本衛生設施,但似乎它又是一個常引以爲諱的名詞,人們曆來重視“入口”而輕視“出口”,恥于談廁,也極少談廁。
大概很少有人知道每年的11月19日爲“世界廁所日”。說到這個節日,不得不提到世界廁所組織(WTO)World Toilet Organization這個非政府組織。它成立于2001年,由新加坡洗手間協會、日本廁所協會、韓國清潔廁所協會、中國台灣廁所協會聯合創立,總部設在新加坡。同一年,3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500多名代表在新加坡舉行了第一屆廁所峰會,一直難登大雅之堂的廁所問題受到全世界的關注。來自芬蘭、英國、美國、中國、印度、日本、韓國、澳大利亞和馬來西亞等國的代表參加了第一屆廁所峰會。會議決定,每年的11月19日爲“世界廁所日”。2013年7月,“世界廁所日”得到第67屆聯合國大會的確認,正式成爲聯合國的國際日,以推動安全飲用水和基本衛生設施的建設,倡導人人享有清潔、舒適及衛生的環境。
“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同樣,一廁不善何以善其他。廁所的重要性,超出你的想象。
廁所拯救生命
把享有“衛生廁所”作爲基本人權,是大多數環保組織的共識。然而,根據世界廁所組織一項最新調查顯示,全球仍有高達40%的居民(26億)從未使用過沖水廁所,包括廁所不足及相關環境衛生欠佳,造成連上廁所的隱私也被侵犯。每年,全世界由于衛生設施缺失致使 150 萬名未滿5歲的兒童死于腹瀉,比艾滋病和瘧疾共同造成的死亡人數還高。而在中國,仍然有近30%的農戶還沒有用上衛生廁所。
張建是國內一家環保公司的總經理,留德多年。他曾帶一位德國好友來到內蒙古遊玩,“人家陪我們吃陪我們喝,草原歌曲蒙古包,盛況空前。”一大早起來內急奔茅房,滿地爬蛆。“實在沒膽量對著坑位方便,之後我那個德國哥們兒估計是實在沒地方下腳,扭頭出來了。”他們驅車兩三個小時奔向最近的賓館尋找廁所,一路上,德國友人滿臉通紅。
回憶起多年以前,張健還記得,“第二天早晨德國哥們兒又提此事,感悟平生第一次認識到衛生設施這麽重要”。
沒有廁所的人高達數十億,這意味著,維持人類生命的水和土壤被大量未經收集或處理的人類排泄物汙染,我們將環境變成了一個開放的下水道。
根據世界衛生組織和聯合國兒童基金會的報告:全世界仍有8.62億人隨地便溺,因此有大量人類排泄物未被收集或處理;18億人飲用未經改善的水源,缺乏防範糞便汙染的保護措施;全球三分之一的學校不提供任何廁所設施,對于生理期女生而言,這是個特別棘手的問題;全球有9億學童沒有洗手設施,這是致命疾病傳播的一個關鍵因素;在全球範圍內,80%人類活動産生的廢水未經處理或再利用就排入生態系統。
如此大規模的人體排泄物被直接排入環境之中,從而傳播致命的疾病,對全球公共健康産生了破壞性影響。即使在富裕的國家,廢水的處理也遠遠稱不上完美,使得人們無法在河流或沿海地區安全捕魚和戲水。
衛生、幹淨的廁所可以拯救生命。根據世界衛生組織和聯合國兒童基金會的報告,環境衛生的改善,結合安全飲水和良好的衛生服務,每年可以防止84.2萬人死亡。除此之外,經過安全處理的廢水很有可能成爲能源、營養和水的負擔得起的、可持續來源。
目前,張建正在和清華大學環境學院副教授周律合作,就怎樣降低汙水中氮和磷的指標開展實驗。他們想方設法想要降下的氮和磷的指標,主要來自于占汙水總量1%的黃水(尿液)和褐水(糞便)。
由于居住地點不同,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用安全負責的方式來處理排泄物。張建介紹,每個人的排泄物都應經過以下4個步驟的處理。
首先是收容:人體排泄物必須被存放在一個衛生的廁所,並放置于人們無法觸及的密閉的坑或箱裏面。其次是運輸:必須通過管道或是戶外廁所清理服務,將排泄物運輸至處理地點。第三個步驟是處理:排泄物必須經過處理,轉化成處理過的廢水和廢物,然後安全排放到環境中去。最後是處置或再利用:經過安全處理的排泄物可用做能源,或作爲糧食生産所需的肥料。
經過幾年的設計與實操,張建和他的合作團隊終于交出了一份成功的答卷,分開收集的排泄物經過幾層“膜”過濾,最終變成有價值的肥料與清潔水。他們的解決方案有望在南亞和非洲地區落地。
張建說,爲了獲得足夠的、健康衛生的如廁條件以及能得到良好的收益,必須喚起人們要求使用良好條件的廁所的意識,爲地球上所有公民爭取使用較好廁所權,改善廁所環境質量。“我們必須建立與生態系統相協調的廁所和衛生系統。這對于減少霍亂、腸道寄生蟲、痢疾、肺炎、腹瀉及皮膚感染等令人衰弱不振、甚至死亡的惡疾將有很大助益。”
廁所是文明的基礎
良好的如廁環境不僅爲人們日常生活所必需,也是一個國家經濟實力強弱、文明程度高低甚至是價值取向的一個重要標志。
在美國教育學博士朱莉·霍蘭看來,不能有尊嚴地使用廁所意味著文明的落後。她認爲廁所的進化是從茅坑演變到茅房、廁所、衛生間、洗手間,從無到有,從私有到公共,從單一功能到集生理代謝、衛生調整、休息乃至審美、商業、文化等多功能,廁所革新一步步從文明走向進步。
人類對廁所的認識的階段性進步提示我們,廁所的演進是人類生産力進步和科學水平不斷提升的結果,更是人類文明素質進步的重要象征。
日本的廁所,堪稱是一個神奇的存在。凡是去過日本的,或是對日本的廁所文化有所了解的人,無不驚歎于它那“令人發指”的潔淨程度和人性化的設計細節。
一位中國留學生這樣記錄他與“日本式廁所”的第一次親密接觸:“我一打開門,原本蓋著的馬桶蓋竟然自動掀起,並且有優美的音樂從中流淌而出!我的嘴驚訝成O型,然後小心翼翼地踩過純白的地毯站到馬桶前(對,你沒看錯,馬桶旁邊鋪著純白的地毯,並且非常幹淨!)。接著,我戰戰兢兢地坐下來,等待11月的馬桶圈給人一個冰冷的激靈。但,預想的冰冷卻並沒有發生,因爲馬桶圈竟然帶有熱度。”
廁所,在日本不僅僅是科技靈感和環保節能兼具的空間,更成爲日本人情懷的展現之地。日本人執著于一個幹淨溫暖的廁所是精致生活的開始,他們信奉廁所神靈,甚至植村花菜有一首歌就叫《廁所女神》,裏面唱到:奶奶常對她說,在廁所裏住著非常美麗的女神,好好打掃廁所就會像“廁所女神”那樣美麗。
相比于日本對廁所的特殊關注,印度則是另一個極端。這可從一部叫做《廁所英雄》的電影中一窺究竟。
影片講述了一名出生于知識分子家庭的印度女子加娅在新婚後發現丈夫的家鄉沒有修建廁所的習慣,露天如廁是他們最習以爲常的事情,因此,爲了減少尴尬和羞恥感,所有女子都只能等到深夜,悄悄地躲進樹林裏解決生理問題。
妻子無法忍受家人站在宗教和文化的制高點,去剝奪女性正常如廁的權利,于是聯合丈夫發起了一場權益的抗爭。影片類似的故事不僅發生在印度的鄉村,事實上,女性無法正常如廁的問題在印度社會遠比想象的還要更加嚴重。
印度一直被稱作“世界上最大的露天廁所”,由于印度的宗教、傳統文化等多方面的原因,印度很大一部分人對上廁所這件事保持著忌諱的態度,他們甯願露天大小便,也不願意修建廁所或者去衛生間上廁所。根據《經濟學人》2017年做出的一份調查報告顯示,印度戶外解手率居高不下,每平方公頃的“戶外解手”人數達到了200人之多,從2015年《華盛頓郵報》公布的數據看,印度超過70%的農村家庭沒有廁所,超過53%的普通家庭也沒有廁所。直到2017年,國際機構“水援助組織”發布的報告,其中印度目前無廁所可用的人數高達7.32億人。
而相比于男性的生理構造,其中不計其數的女性在被迫露天如廁這件事上就面臨著更大的尊嚴和人權問題,更進一步危害到了印度女性的人身安全,造成了社會治安的隱患。2014年一對印度姐妹夜晚在外如廁時被人輪奸殺害並吊在樹上,引起轟動。
爲了保護婦女的安全、改善衛生環境,印度政府發起了“潔淨印度”(clean India)的活動,並制定了一個目標:2019年爲每個家庭都提供廁所。
廁所及其相關的生活衛生習慣最易丈量出不同民族或群體的文明與進步的程度,比起那些高精尖的玩意兒,廁所最貼近普通民衆,最能夠反映個人和公衆的生活和精神特質,因而最易映照出文明和進步程度。因此我們可以說,探討文明的差距,似乎就是一個廁所的距離。
廁所是鄉村振興的動力支持
小康不小康,廁所是一樁。然而,談及中國農村地區的廁所,曾令很多人感受不佳,“兩塊磚,一個坑”,簡陋的設施,以及千百年來形成的如廁陋習,使得廁所問題成爲制約鄉村振興的一塊短板,也成爲城鄉二元化最直接的體現。
前不久,由國家發展改革委牽頭編制的《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年)》發布,規劃提出以建設美麗宜居村莊爲導向,制定了農村垃圾治理、農村生活汙水治理、廁所革命、鄉村綠化、鄉村水環境治理和宜居、宜業美麗鄉村建設等重要意見。
習近平主席也指出,廁所問題不是小事情,是城鄉文明建設的重要方面,不但景區、城市要抓,農村也要抓,要把這項工作作爲鄉村振興戰略的一項具體工作來推進,努力補齊這塊影響群衆生活品質的短板。
解決農村廁所問題,是鄉村振興的第一步。廁所革命不是從經濟上改善鄉村,而是從基礎的生活上改變民生。
城鎮和鄉村在生活方式上,最直觀的割裂就是排汙。農村廁所普遍爲旱廁,即使某些農民自己裝上可以沖水的設備,如果沒有相配套的汙水處理系統,也是中看不中用罷了。據住建部統計,廁所汙水占生活汙水比例不大,但汙染程度占生活汙水汙染的90%,農村80%的傳染疾病是由廁所糞便汙染和不安全飲水引起的。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說,農村的廁所革命,其實就是旨在解決生活排汙。
我國一直重視農村改廁工作,在各個時期都提出了改造要求。但曆經多次“改廁”的經驗教訓之後,當前農村“如廁難、排汙難,處理難”等三難問題並未得到徹底解決,一些地方特別是欠發達地區的旱廁、冰廁仍然存在。
這是一場持久攻堅戰。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資源與環境政策研究所環境政策研究室主任陳健鵬就曾表示,農村汙水處理曆史欠賬多,處理率遠低于城市,目前成爲重點和熱點。
目前,普遍來看,農村生活汙水處理是需要因地制宜給出解決方案的。適合並入城鎮汙水處理的,適合村莊集中汙水處理的,適合分散式汙水處理模式的,適合生態塘的,適合循環池,適合汙水蒸散系統⋯⋯各取所需。
在整條農村汙水處理線上,化糞池改造,關于管網建設,關于沖洗設備設置,關于拆除旱廁,關于推進改水和治理廁汙,關于無害化廁所配套設施等行動,均在各地展開。
河北省衡水市冀州區嶽良村提供了一個解決方案。嶽良村被譽爲亞洲真空廁所第一村,這裏的廁所幹淨、衛生,沒有一點異味,和過去農村廁所的樣子有著天壤之別。嶽良村每家每戶有兩個真空收集終端——一個簡潔型真空馬桶加一個真空灰水桶,所有灰水(含部分黑水)通過真空汙水管道收集後再泵送至汙水管網,部分真空馬桶單獨收集人體糞尿用于制備有機肥。如廁後,先按沖水按鈕,完成放水動作,形成真空,再按抽水按鈕,沖掉排泄物。村裏每家每戶還有一個3立方米的池子,用來收集洗臉、洗菜、洗衣服等産生的髒水,池子裏面有一個標注水位的裝置,髒水最多可累積到標注線,到達標注線後就會提醒排泄,按一下排泄按鈕,灰水就能排泄到市政汙水管網。
“農村生活汙水處理及改廁示範工作,同農村環境衛生整治、美麗鄉村建設、發展農村産業密切相關。它關系著農村宜居、文明、産業的共同進步,也爲嶽良村‘鄉村振興’戰略落實打下了基礎。”嶽良村黨支部書記馮國朝對這場由農村生活汙水處理及改廁開啓的變革有著長遠的期待。
2018年,嶽良村的396戶村民,成爲農村生活汙水處理及改廁的受益者。鄉村振興,在農村環境衛生整治中將找到新的突破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