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陸玫
【編者按】
《史記·貨殖列傳》是最早專門記敘從事“貨殖”（商業）活動的傑出人物的史書著作，司馬遷闡釋的經世濟民的經濟思想和商業智慧，被譽爲“曆史思想及于經濟，是書蓋爲創舉”。
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産業變革正在重塑世界經濟結構、重構全球創新版圖。在這場大變局中，所有勇于創新、敢于擔當的企業家、創業者、打工人的故事，都值得被銘記。即日起，我們推出《澎湃財經人物周刊·貨殖列傳》，講述全球化時代大潮中的商界人物故事。
他們爲時代立傳，我們爲他們立傳。
徐小衛
從商二十多年，記者出身的徐小衛身上，其實還存有很明顯的文人氣息。
“兒子讀小學最後一個學期，我答應每天送他上學。”早上8點不到，他送完兒子，就到了位于杭州錢塘江畔的辦公室，先梳理完一天的工作安排，一定會抽空看會兒書。
這幾天放在桌邊看的，是他碩士生導師陳春花教授的新書，關于企業數字化轉型，很實用的一本書。
他最近因爲“太太說我現在格局變小了，越來越現實”，有一小點煩惱。
過去，徐小衛是個不折不扣的理想主義者，“現在對貼理想主義標簽，會比較警惕，感覺自己在向務實主義轉變——不過，對一個45歲的商人來說，可能是件好事？”
話是這麽說，可他現在做的，仍是一件理想度極高的事：爲浙江省“未來社區”打一個樣板。
徐小衛大學畢業入職省級黨報，算是浙江省第一批房産線記者。他能折騰，沒多久就整合各種資源，又辦起浙江省最早的房産專業網站。之後去房産公司任職、外省創業、出國讀書，37歲看准城鎮化發展領域，切入未來城鎮、未來社區賽道。
他的身份從記者、地産商人、數字社區運營商一路轉變，現任七彩集團董事長。
徐小衛現在做的是杭州瓜瀝七彩未來社區——浙江省首批未來社區試點之一，也是目前全省首個有線下場景投入運營的項目。
浙江的第一個，也是全國的第一個。
未來社區，是浙江省政府在全國首創的概念，自2019年起連續兩年被寫入該省政府工作報告。浙江省委書記袁家軍將未來社區的目標，定爲“建成以人爲核心現代化基本單元和人民幸福美好家園”。
2月，浙江省委書記袁家軍到瓜瀝七彩社區專題調研未來社區建設工作，把未來社區試點建設工作座談會放在瓜瀝進行。4月底，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全國政協主席汪洋到浙江調研，考察瓜瀝七彩未來社區。
每天，來自全國各地政府、企業的參觀者湧入瓜瀝七彩社區，平均周接待量達到40批次、1000人，全都帶著好奇來，多半帶著稱贊走。
在“未來社區”這場行進中的重大民生工程中，徐小衛沖鋒在前。
“未來”在哪裏？
瓜瀝七彩未來社區實景
浙江省的“未來社區”建設，是個開放性命題。2019年按下啓動鍵後，在摸索著推進。
省委書記袁家軍稱，未來社區計劃是對傳統城市社區建設模式的系統性重構，聚焦人本化、生態化、數字化三維價值，集成未來鄰裏、教育、健康等九大創新場景，是一項重大民生工程。
浙江省的想法，是先從個案試點，形成一種模式、標准和品牌，再到面上推廣。瓜瀝七彩未來社區，就是首批試點之一。
杭州蕭山區瓜瀝鎮，距離杭州市中心約30公裏，離蕭山機場很近，屬于衛星鎮。
約七八年前，我去過一次瓜瀝，還是個浙江普通農村的模樣。這次去，最直觀的感受，有星巴克，有商業綜合體，和一般鄉鎮，明顯不一樣了。
“我們是浙江省第一家鎮級星巴克。”點咖啡時，店員說。
如果坐公共汽車到瓜瀝，會經過一個很酷的TOD公交綜合樓：一層是室內公交總站，樓上是社會停車場，從公交車下車就能無縫對接電影院、社區服務中心、健身房、綜合體等——你可能在新加坡、香港看到過這樣的設計。
徐小衛帶著我在七彩社區裏轉了一圈，這條參觀路線，他已經走了少說幾百遍，但就像看自己孩子一樣，“怎麽看，都不厭”。
社區鄰裏廣場取代了村口廣場，中間是供舉辦社區晚會、大型表演、鄰裏活動的空地。周圍一圈，三樓以下是提供娛樂、消費、生活的配套商業，比如星巴克、肯德基、餐飲店，四樓是承擔公共服務的社區圖書館、文化客廳、社團活動室等。
僅6月14～20日這一周，社區就組織起親子閱讀沙龍、搖滾公益課、手機攝影課、童心黨史學習、剪紙課、父親節親子遊戲等免費活動，供周邊居民參加。
鄰裏廣場旁是健康服務中心，有20多間病房，檢驗、B超、X光等設備，社區居民小病不出鎮，檢驗結果也可遠程到三甲醫院診斷。服務中心還爲社區老人提供智能穿戴手環，可24小時實時監控血壓、心率，有異常情況，醫務人員可迅速定位施救。
瓜瀝的公共服務中心全年無休，從早上9點到晚上8點半，居民都能來辦事，雙休日、節假日都行。你能想到的和民生相關的公共服務，幾乎都能一站式辦理。哪怕半夜12點，這裏還有一個無人服務櫃台，把材料投遞在櫃台，第二天就有工作人員會進行處理。
社區居民都實名注冊了“瀝家園”App，垃圾分類、做公益都能賺積分。而花積分的渠道，也讓人大開眼界。
“在家帶小孩不方便出門，誰幫我帶條魚、半斤芹菜，放在門衛室，200積分”、“明天下午搭車到杭州，100積分”、“我在幹活，幫我買一瓶醬油，放在家門口就好，20積分”……訂單狀態，全是“已完成”。
基于需求，鄰裏廣場旁，還有一個能擺下100桌酒席的宴會廳，供居民們辦結婚、滿月、大壽等喜宴。
這還只是已經投入使用的A區，正在建設的未來社區B區、C區，涵蓋幼兒園、産業園、人才服務中心、老年公寓、學校，幾乎可以包圓全家的工作、娛樂、生活、學習。
這些是徐小衛對標獲得世界人居獎的新加坡淡賓尼新鎮中心，再本土化落地，並且和地方政府共同實施完成的。
“我最喜歡聽到居民說的，就是‘住在這裏很舒服’。”徐小衛說，一千個人心裏有一千個“未來社區”，他做的未來社區，不是要多高大上的建築、科技感的設施，重要的是有高度連接的場景和生活的煙火氣，在精心設計之下，潤物細無聲地改善生活環境，“目前已經實現了我理想中的60%～70%吧，還有空間。”
瓜瀝七彩未來社區總規劃圖
理想從何而來？
公交車站、社區服務中心、健康服務中心、公共服務中心……瓜瀝七彩未來社區承擔了很多公共服務功能。如果要量化到金額，徐小衛算了下，差不多投入2億元。
“爲什麽用商業用地的成本，做公共服務的事？”這是參觀者，問得最多的一個問題。
在項目開始時，徐小衛其實自己也沒想清楚這個點，只是直覺“應該這麽做”。當時鄰裏廣場的四樓准備招商餐飲等配套，被他親自叫停：“不招商業，全部做社區服務配套。”
徐小衛決定的事，做起來就很堅決。
等一切落地，再複盤總結：“市政、社區配套吸引人流，反哺商業，先利他後利己，從商業邏輯上來說，這個說得通。”
七年前，決定專注于城鎮化開發，他同樣很堅決。
“一方面，因爲我以前做記者，習慣每天看新聞、學習中央文件。”徐小衛說，2012年黨的十八大提出積極推進“新型城鎮化”發展，之後浙江省又剛好提出“浙商回歸”和小城市培育試點鎮建設——此是環境大背景。
另一方面，則和他個人經曆相關。
徐小衛從浙江農業大學（現並入浙江大學）第一屆房地産專業畢業後，留在杭州工作，從房地産專業跨界當黨報記者，寫房地産新聞。
“差點沒做記者，勞務輸出去塞班島。”徐小衛說起剛畢業時候的故事，那時大學畢業不包分配工作了，他父親剛好看到報紙上登勞務輸出廣告，招塞班島郵輪服務員，湊了10萬元保證金，帶他去了勞務中介公司，回來想想不太合適，又去把錢退回來了，“要是真去了塞班島，又是不同的人生了。”
徐小衛有個優點，善于整合資源、人脈，“無中生有”。
年輕時，他就腦子活絡，又充滿幹勁，做了幾年記者，混熟了杭州房産圈。杭州市政府2000年提出“住在杭州”城市品牌，他看准時機創辦起浙江最早的房地産專業網站之一 。
之後，棄文從商。有房産公司抛出橄榄枝，請他擔任市場部總監，一年後又調任長沙做項目負責人。30歲，他就做到了地産集團高層的位置，獨當一面。
徐小衛2017年開始就讀DBA課程
他“半工半讀”，2002年，讀香港理工大學國際房地産專業碩士，2007年，到新加坡國立大學讀EMBA，2017年開始讀金融工商管理博士，“增加了認知，開闊了眼界，結交了朋友”。
在新加坡讀書時，他最喜歡的事，是從住所下樓，溜達到小販中心，熱熱鬧鬧吃一碗面。小販中心類似國內大排檔，是政府建設在居民區附近，將各種餐飲小販集中起來的餐飲場所。
“小販中心，是新加坡城市治理模式最直接觸發到我的一個點。類似國內大排檔，但其實經過政府精心設計、統籌管理，把原本散落街頭的小販都集中起來，環境幹淨整潔，花幾塊錢新幣，就能吃到正宗美食，從山西面點到東南亞小吃，充滿生活的煙火氣，多好。”徐小衛說。
火花一觸即發。
那是2013年，把新加坡模式借鑒到國內小城鎮的想法讓徐小衛興奮不已，然後一切都融會貫通起來。
對大環境的判斷、自身經曆、周邊人脈、再加上，“性格中的理想主義，想幹一些特別的事的創業激情，和一點點沖動”，徐小衛看准城鎮化開發賽道，精准切入。
務實的路怎麽走？
徐小衛決定將新加坡治理模式借鑒到國內城鎮化業務，並著手啓動時，浙江還沒提出未來社區概念。
2014年，他從長沙回到杭州，相中還是“立了兩個大煙囪，一個破破舊舊的公交車站，周圍一圈農居房”的瓜瀝地塊，開始建設“城鎮化鄰裏小鎮”。
把新加坡模式嫁接到國內城鎮，徐小衛有種“舍我其誰”的自信：新加坡人到國內做，水土不服；研究學者來做，沒有實務經驗；純粹的地産商，會想“我爲什麽來做，賺錢嗎？”
縱使方向堅定、准備充分，實操起來，仍需像小馬過河一樣摸索前行。
光是說服政府、公交公司，同意將露天公交車站改造成複合場景的TOD，就來回談判好幾次，“畢竟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嘗試，上報審批都不知道該去哪兒審批。”
瓜瀝七彩未來社區公交TOD場景
“理想主義最終都會面臨現實的考驗，所以我說，越來越務實。”徐小衛說，但理想和務實，並不矛盾，“方向上理想，細節務實”，這幾年裏，他和團隊對于“城鎮社區運營”的專注沒有過動搖。
現在公司的好幾位核心高層，都是徐小衛做記者時的夥伴，從毛頭小夥子一起闖蕩到中年：集團高級合夥人楊攀，以前是香港文彙報高級記者，集團創始合夥人葛元成20歲大三實習時就和徐小衛一起倒騰房産網站。
“不會因爲哪頭熱就做什麽，不追逐熱點，算是我們這群人在一起做事的特質吧。一旦開始一個方向，就排除萬難，把這件事做好。”徐小衛說。
2018年8月，當時命名爲七彩小鎮的瓜瀝社區即將建成投入運營。時任浙江省省長的袁家軍率團訪問新加坡，並出席浙江-新加坡經貿理事會專題會議。會上，徐小衛介紹了瓜瀝七彩小鎮模式，並提出將其打造爲“中國城鎮創新發展的樣板”。
當年底，浙江省發改委著手形成《浙江省未來社區試點工作方案（征求意見稿）》。2019年初，《浙江省未來社區建設試點工作方案》正式印發。
作爲未來社區的最早踐行者，因已有場景與《試點工作方案》提出的“三化九場景”高度契合，瓜瀝七彩社區“順理成章”地成爲浙江省首個省級未來社區試點項目，以及未來社區試點建設的“樣板間”。
“浙江省基于新型城鎮化社區發展模式提出未來社區，省級層面的未來社區政策又推動了我們的公司發展——這是互相成就的過程。”徐小衛覺得。
經過2年鋪陳，浙江的“未來社區”建設已經走上快車道。2019年，和瓜瀝七彩社區一起列入首批試點創建項目的24個，2020年第二批36個，今年6月剛剛公布的第三批，90個。
徐小衛也沒有滿足于一個瓜瀝七彩社區。
這幾年他帶的浙江大學“求是強鷹”學員越來越多，“可能年輕人對未來社區比較感興趣”。和樹人大學合作的未來社區研究院、運營管理學院也已運轉，七彩逐漸形成了一個未來社區的“産學研”生態圈和“投建運維一體化”的全周期服務體系。
目前，七彩集團還同時爲第二批試點甯波姜山未來社區、紹興滄海未來社區、金華蘭溪桃花塢未來社區等項目提供咨詢和運營服務。
他在杭州的第二個未來社區“樣板間”也已在計劃。“有新的想法需要實現，樣本需要叠代升級。人也是，不能在已有成就上躺平。”
可能在不久的未來，徐小衛的“未來社區”又會給所有人一個驚喜。
責任編輯：謝春雷
校對：丁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