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網原創|一名華裔攝影師鏡頭下的俄烏戰爭
攝影 文字|Alan Chin 編輯|周娜 出品|鳳凰網在人間工作室
【編者按】本期的作者是一位華裔獨立攝影師,在2月24日俄烏戰爭爆發前半月,他已抵達烏克蘭,並前往邊境線、哈爾科夫以及盧甘斯克地區進行采訪拍攝。他記錄下戰前這個國家最後的日常和暗流湧動的焦慮。而後,沖突還是抵達了這片國土。
攝影師隨著逃難的人們一路向西:東邊俄烏邊境上的Zviazok村——哈爾科夫——盧甘斯克——基輔——列季奇夫——捷爾諾波爾——利沃夫——普熱梅希爾(波蘭)。戰爭是對日常生活最激烈的顛覆。戰後攝影師的鏡頭也關注于那些努力維持日常的基礎設施——“所有我們曾以爲理所當然的東西”。本文摘取了他的部分記錄。
“我們這兒是個好地方,我哪兒都不去”
當地時間2022年2月18日,Zviazok村的居民Olga Myhailovna Samoylova。
Zviazok村,在哈爾科夫以北約40公裏處。邊防軍人告訴我,地圖上找不到這座距離俄羅斯邊境僅幾百米遠的小村子。村裏現在只剩15戶人家,人數不足從前的一半。
村民Samoylova說:“只有老年人還住在這裏。”她和丈夫在這裏養蜜蜂、兔子和雞,她的兒子在俄羅斯,女兒在烏克蘭。“過去,我們經常團聚,但現在不能了。我沒法與兒子見面,心都碎了,”她說,“我已經75歲了,就算打仗了,我也哪兒都不去。我們這裏是個好地方,到了夏天滿目青翠。”
當地時間2022年2月18日,在Zviazok村附近,烏俄邊境處的一座瞭望塔。
“以前,這裏只有田地和一個很小的圍欄,”邊防軍人Maxim Boyar告訴我,“自從2014年戰爭爆發以來,我們一直在加強防禦。政府增派了武器和工程裝備,我們時刻准備著。”
1991年蘇聯解體、烏克蘭成爲獨立國家以來,烏俄雙方一直在烏克蘭合法邊界問題上存在分歧。2014年以來,克裏米亞半島和南部頓巴斯地區頻繁發生沖突。據媒體報道,俄羅斯在烏克蘭東部地區駐紮了15萬軍力,近日又增加了7千余人。美國總統拜登警告稱或將爆發武裝沖突。
“2014年以前,我們有時候會跟俄羅斯的邊防軍人一起喝咖啡、喝茶,但現在不會了”,Boyar說。烏克蘭邊防部隊隸屬于武裝部隊,與士兵接受相同訓練和武裝。但與軍隊有所不同,他們沒有重型武器來抵抗坦克或空襲。而擁有這些裝備的烏克蘭軍隊大部分都部署在頓巴斯地區周圍。
當地時間2022年2月18日,烏俄邊境戰壕裏的烏克蘭邊防軍。
在2020年前,邊境有許多小型的口岸,烏俄雙方居民過境均無需簽證,僅須出示國民身份證。自2020年起,需持護照才能過境。
由于兩國不斷變化的新冠防控政策,以及雙邊局勢加劇,過境的困難也在不斷增加。當前,在俄烏東北邊境唯一開放的跨境口岸在200公裏以外。
“對戰爭不確定的感覺很糟糕,但這也比真正爆發戰爭要好”
當地時間2022年2月15日,設計系應屆畢業生Aleksandra Guzovskaya在哈爾科夫國家木偶戲院擔任助理。
距離Zviazok村最近的城市是哈爾科夫(Kharkiv),這是烏克蘭第二大城市,共150萬人口。該城市距離俄羅斯邊境約40公裏,位于三條河流交彙處。二戰期間,這裏戰鬥非常慘烈。該市也爲烏克蘭生産包括坦克、裝甲車在內的軍工裝備關鍵部件,這些都將是俄羅斯對該市發起攻擊的重要原因。
2022年2月18日,我在這座城市的時候,商店、銀行或加油站都沒人排隊。酒吧、餐館、大大小小的商業和文化場所繼續營業,客流正常。然而,俄烏沖突的威脅迫在眉睫,焦慮在城中暗暗湧動。
當地時間2022年2月15日,哈爾科夫市展示的T-64坦克。
MormiloYakov正從BTR-4裝甲運兵車駕駛座跳下。
2月15日,烏克蘭國家軍工生産集團新聞發布會現場,坦克和裝甲運兵車一字排開,該集團部門主任Yakov親自駕駛BTR-4型裝甲運兵車,並對該車贊不絕口,“新武器!新發動機!新變速器!新瞄准和通信系統!”
當問及他們引以爲傲的武器是否足以對抗俄羅斯軍隊時,集團通訊經理Bokovnia帶著明顯的惱怒插話說,“這不是一個恰當的問題吧。”
當地時間2022年2月15日,Turboatom工廠內。
當地時間2022年2月15日,一名工人在工廠。
城市對面的Turboatom工廠,爲蒸汽發電廠、水電站和核電站生産渦輪機,並供出口。該廠生産部副總經理Sergei Paciuk表示,對企業來說,失去俄羅斯這個貿易夥伴讓工廠倍受打擊,自2014年以來,這裏的工人數量減少了40%,現在只剩不到5000人。顯然,比起任何迫在眉睫的軍事威脅,經濟衰退的威脅更令他煩躁。“我們當然希望什麽事都不會發生,”他說。我們可能恐懼,我們不斷談論(戰爭)。但重要的是,我們也在尋找新客戶、大訂單。”
當地時間2022年2月16日,舞蹈演員在演完柴可夫斯基的《睡美人》一幕後走下舞台。
哈爾科夫國家學術歌劇和芭蕾舞劇院是烏克蘭最大的劇院,是歐洲第二大劇院,共有800名演職人員。當我到達時,演員們正准備演出本季首場柴可夫斯基的《睡美人》。
(編者注:當地時間3月1日,該大劇院在俄軍空襲中被擊中。3月4日,一個波蘭樂團考慮到新聘的烏克蘭藝術總監的感受,決定短期內不再演奏柴可夫斯基等俄羅斯作曲家的作品,以示“抵制”。)
芭蕾舞團的藝術總監Antonina Radievska。
芭蕾舞團的藝術總監Antonina Radievska無暇談及政治問題。“我們必須用傳統的編舞方式,跳法式舞蹈。這看起來很容易,但實際上非常難!”
劇院的首席執行官Oleg Orishenko更願意和我談論現狀,“我希望全世界都能支持我們,反抗戰爭。1985到1987年間,我曾在空軍部隊服役,如有需要,我將會親手拿起武器。這是我們自己的國家,我會戰鬥到最後一刻。”
■ 當地時間2022年2月16日,在哈爾科夫大劇院上演俄國音樂家柴可夫斯基的《睡美人》第一幕中仙女跳舞的場景。左起第四位是藝術總監Antonina Radievska。
當地時間2022年2月16日,哈爾科夫歌劇院的前員工Anna Bychkova。
AnnaBychkova是哈爾科夫歌劇院的前員工。我問她俄羅斯有多大可能攻打烏克蘭?她告訴我,她准備了一個應急包,裏面裝了文件、現金和保暖衣物,“以及給狗准備的狗糧”。
“每晚睡前我都充滿不安,”她說,”也許明天醒來戰爭就已爆發。對戰爭的不確定的感覺很糟糕,但這也比真正爆發戰爭要好。這讓人恐懼不安,大家都不願意去想這些。”
她對烏克蘭的自衛能力表示懷疑。“我哥哥在2014年第一次頓巴斯地區沖突時就參軍了,但他很失望,因爲他覺得這個系統已經從內部腐爛了。我對軍隊毫無信心。他們會參戰。但輸贏就說不准了。”
當地時間2022年2月16日,Alina Petrenko和DashaBoicova。
哈爾科夫生活著不少來自頓涅茨克和盧甘斯克地區的居民。Alina Petrenko和DashaBoicova是其中之一。
2014年,當他們和家人逃離戰火中的家園時,分別是10歲和12歲。來時,她們被安置在一個使用年限爲3年的臨時居所中,現在這些房子已使用超期兩倍多。
Petrenko記得,2014年的武裝沖突爆發時,她正在盧甘斯克自家的院子裏,但後來的事她完全記不清了。她說:“我曾回去探親,但是留在那裏沒有前途。” Boicova說,“有一半的幾率會打仗。媒體和報刊似乎一直在推波助瀾。”她在大學主修心理學,很期待自己的事業發展。
還有一位不願意透露自己全名的市民Andrei告訴我,他也是從頓巴斯地區撤離的。2014年的戰爭爆發時,他正在頓涅茨克大學就讀。他清楚記得第一顆炸彈響起時,正在看電影《布達佩斯大飯店》。他來自頓涅茨克附近的一個小鎮,家人都住在那裏,大多數朋友也仍然在那裏。“但是哈爾科夫很好,哈爾科夫是我的家,我不願失去哈爾科夫。它雖小但不至擁擠,同時還擁有豐富的文化和巨大的潛力。人們每周都說俄羅斯人會來,我都聽習慣了。”
當地時間2022年2月16日,俄烏戰爭前8天,烏克蘭軍校學員在哈爾科夫市中心的獨立紀念碑前行進。
“正在我拍攝時,附近響起轟炸聲”
當地時間2022年2月22日,炮彈留下的大坑。
2月22日,我驅車到了Alina Petrenko,DashaBoicova以及Andrei的家鄉盧甘克斯州。最後抵達距離前線約13公裏的弗魯比夫卡鎮,居住在的1000多位居民自2018年2月以後就未再經曆炮火。
但在4天前的2月17日,一枚炮彈在弗魯比夫斯基學院(Vrubivskiy Lyceum)的院子裏炸出一個大坑(見上圖)。據當地報道,有多名成年人受傷。
昨天早上,又有四枚炸彈轟炸了學院附近的街區。
數十個公寓的窗戶被震碎,地面上用于供應暖氣和熱水的燃氣管道也被炸成碎片。
窗戶被炮彈震碎後,當地居民將聯合國難民署(UNHCR)的塑料布釘在窗框上。
正在我拍攝時,附近響起轟炸聲 ,我與該校校長Olena Yaryna以及員工躲進學校樓內,他們囑咐我避開附近的窗戶玻璃。轟炸響了至少八次,持續了約幾分鍾。學校原本有53名學生,還好當時沒有任何學生在校。
附近炮彈轟炸中,Olena Yaryna(左)和Oleksandr Zhuravel(右)在弗魯比夫卡學院樓內進行掩護。
燃氣公司員工
由于電站遭遇了襲擊,該地區已經斷電。
另約有200位居民無法使用燃氣。燃氣公司的工作人員手持著乙炔燒焊槍,向人們承諾會盡快恢複服務。
“2008年我們不得不逃離格魯吉亞,當時情況也是這樣”
當地時間2022年2月24日,基輔火車站。
從烏克蘭中部的首都基輔,到與波蘭接壤的西部城市利沃夫,無邊無際的紅色汽車尾燈填滿了兩城之間所有的公路。
2月24日淩晨,俄羅斯攻入烏克蘭,導彈和地面部隊逼近,從那時起,數萬民衆鑽進汽車,加入了大逃亡。
在這一夜之前,這一切都難以想象。基輔的餐館和咖啡館都正常營業。市場和銀行還沒人排隊。
淩晨5點開始,基輔市郊響起爆炸聲。到了上午晚些時候,中央汽車站被關閉,人們拖著行李湧進火車站。大部分駛向東部的列車被取消。廣播呼籲民衆保持冷靜。無法或不願前往西部地區的人們躲進地鐵站。另有很多人選擇駕車離開。
當地時間2022年2月24日,從烏克蘭首都基輔向西行駛的車流。
撤離,總體平靜有序。大多數駕駛員遵守交通規則,甚至發生大面積交通擁堵時,也會給救護車讓行。提款機、加油站、藥店和超市前排起長隊。人們禮貌又高效,最小的交易都提供收據。截至2月24晚,大部分地區的電力、移動通訊和互聯網仍然正常使用。
地圖軟件顯示,所有向西的道路均發生了擁堵,無論是主路還是鄉路。路上的車,都挂著基輔牌照。
但撤離並非易事。路邊有抛錨的汽車、不可預測的障礙物和令人不安的危險。有一個加油站的工作人員要求出示特殊的“加油卡”,人們並不清楚這是何意,其他加油站並未作出如此要求。
當地時間2022年2月24日,基輔白教堂火車站。
當地時間2022年2月24日,巴基斯坦學生在等待列車離開烏克蘭。
八名巴基斯坦學生在白教堂火車站等了一整天,想乘坐下一班火車前往利沃夫。他們就讀于白教堂國立農業大學,還有6個月就畢業了。“我們是早上來的,是最早的”,他們說。
“昨晚爆炸太可怕了,我們當時在睡夢中,忽然被驚醒,醒來還可以看到火光。我們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只拿了個小包到這裏來”。一位是家中獨子的學生說,家人非常擔心,不斷給他打電話。“他們把我送到這裏是爲了接受良好的教育,但現在,誰知道呢?這對所有學生家長來說都是艱難的一天”。
當地時間2022年2月24日,Anastasia Vasiliyevska打算前往波蘭。
旁邊的Anastasia Vasiliyevska是一名美甲師。她說:“今天淩晨5點的時候我聽到爆炸聲,我害怕極了。我從未經曆過這樣的事。”她表示自己打算前往波蘭,“希望波蘭允許我們入境。”
“我很難過,”她繼續說道,“我還有一些家人朋友留在基輔。不知道之後他們的生活會變成什麽樣。他們說,我們能去哪兒?我們能做什麽呢?他們已經買好了食物、水,備好一切。”
當地時間2022年2月25日,Avtandil和Maluza Glonti和他們的三個孩子在一家路邊餐館用餐。
列季奇夫位于基輔前往利沃夫的途中。這裏的路邊餐館生意火爆,菜單上許多菜品已經銷售一空,對于風塵仆仆的趕路人而言,余下的食物也足以慰藉旅途的辛勞。
Avtandil Glonti是一名律師,他的妻子Maluza是醫生,他們有三個孩子,住在位于基輔東南方向的城市第聶伯羅。他們一家在該市遭到空襲和導彈襲擊之前撤離了。他說:“2008年,我們不得不逃離格魯吉亞。當時情況也是這樣——普京攻打了格魯吉亞。”
“我們不想浪費時間,已經連續駕駛15小時了。”他繼續說道,“我們要去波蘭。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決定要做什麽。可能去德國吧。”
“看著眼前的動蕩,我們從心理上來說是很難受的,”Maluza補充說,“我們必須抛下一切。但是如果俄軍撤出,我們還能回來。”
當地時間2022年2月25日,Dasha Polischuk和她一歲的兒子,以及她的丈夫。
Dasha Polischuk是一名幼兒教師,今年28歲,來自第聶伯河畔的切爾卡瑟州。她和一歲的兒子、丈夫以及其他家庭成員,搭乘貨車離開。由于途中不斷聽到空襲警報,他們已馬不停蹄地行駛了9小時。
沖突發生後,烏克蘭禁止18至60歲的健全男性離開本國。許多城市夜間實行宵禁。
“在夜空中可以看見更多星星”
當地時間2022年2月27日,烏克蘭捷爾諾波爾居民在教堂內避難。
烏克蘭捷爾諾波爾的聖母無染原罪大教堂是18世紀的地標性建築,在二戰期間曾遭到嚴重破壞,之後被修複。如今這座教堂的地下室已經成爲防空洞。
捷爾諾波爾位于利沃夫以東約130公裏,距離東部、北部和南部戰線數百英裏遠,但烏克蘭全境都在俄羅斯空襲和導彈射程範圍內。
這座城市的空襲警報每天都響很多次,有些居民躲進教堂地下室,有些居民則躲在其它大型建築的地下室。地下室裏可以連接互聯網,大部分人和朋友、愛人短信聊天並浏覽新聞,以熬過這段時間。
人們從教堂的樓梯進入地下室。
2月27日中午,空襲警報響起,數十人走下狹窄的樓梯避難。
“我們必須幫助湧進這裏的人(他們來自基輔的和烏克蘭其它地區),我們不僅提供物理的空間,也提供精神的安慰。” Demush神父告訴我,“警報聲響了三天了。我們從未如此靠近死亡,人們都處于恐懼中。我們祈禱上帝護佑,在這樣的艱難時刻,有上帝的陪伴,比沒有要容易得多。”
教堂裏,人們在看手機,一位婦女在讀聖經。
一對夫婦在教堂地下室中等待。
在教堂防空洞內的人。
過去一周,當地許多教堂備好了防空洞。
人們在教堂防空洞裏祈禱,休息和等待。
OlgaBagriy和她的兒子們,一個9歲,另一個6歲。
OlgaBagriy是一位來自基輔的教師,“我喜歡這座教堂,他們提供了茶、食物和水。”
基輔被轟炸的次日夜間,即2月25日,她和家人離開了基輔。“我們在聽到空襲警報後,便決定離開了。孩子們都很害怕。當時是淩晨五點。”
她和丈夫,以及2個兒子來到了捷爾諾波爾,他們在這裏有一處房産。“這座城市現在是平靜的,但不知道我們還能在這裏呆多久。”她說。
牧師Roman Demush正在爲逃來的難民搬運捐贈的物資。
IhorVolenuk(左一)和他的兩個女兒在餵鴿子。
捷爾諾波爾市各地不斷出現新的檢查點和反坦克防禦障礙物。爲了增加俄羅斯部隊行進的難度,路標均被拆除。
冬天的黃昏來的很快,廣播宣布從晚上10點到次晨6點實施宵禁。爲了預防空襲,燈火管制讓街道在10點之前就早早安靜下來。
燈火管制無意中産生了另一個作用:在夜空中可以看見更多星星和星座。
“我的生活原本可以遠離這一切”
當地時間2022年3月1日,佩爾索夫斯基(Oleksandr Pertsovskyi)。
利沃夫火車站建于1904年,是一座宏偉的新藝術風格建築,當時利沃夫還從屬于奧匈帝國。當前,這裏人潮洶湧。人們從基輔、哈爾科夫或其他地區來到利沃夫。大多數人將從這裏前往下一站——向西不到100公裏的波蘭國境線。沖突爆發以來,每日都有萬余難民入境波蘭。
佩爾索夫斯基是烏克蘭鐵路公司的客運業務負責人,支撐烏克蘭交通系統不致癱瘓的人之一。烏克蘭鐵路公司是世界第6大鐵路客運公司,烏克蘭鐵路軌道裏程和規模總體排名世界第13。和我說話的時候,他的手機鈴聲幾乎沒有停過,“每分每秒,孩子、食物、動物……如果我掉鏈子,會影響很多人……”在他說完這句話之前,手機鈴聲響起,又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車站外,幾百名當地志願者搭起帳篷,爲難民提供熱湯、咖啡、茶水和毛毯。室外寒冷刺骨,氣溫接近零度,人們生起火來,圍著火堆取暖。
撤離平民時,婦女兒童優先登上前往波蘭的列車。
站長和官員、救援人員、外交官……每一方都有需求,每一項都很緊急。與此同時,佩爾索夫斯基面臨著上百萬烏克蘭民衆的逃難遷徙——在這一代人的記憶中,未曾有過如此規模的人口遷移。
駕車離開烏克蘭是一個選擇,但面臨著燃油耗盡或者被軍隊包圍的風險,而且大多數人沒有自己的車。因此,鐵路線上人滿爲患。
正常情況下,利沃夫火車站每天發送五到六千人,但沖突爆發以來,這個數字翻了10倍。
條件允許的話,返回的列車會載著援助物資駛向基輔或東部其他地區。“如果空車返回會造成資源浪費,”佩爾索夫斯基說,“我們要把火車裝滿。”
在利沃夫火車站,婦女們等待登上前往波蘭的火車。
在利沃夫火車站等待列車的人們。
除了烏克蘭國民,還有需要撤離的外國僑民。佩爾索夫斯基說:“我們能力有限。這實際上是一種在我國人民和外籍人士之間的取舍,但我們盡力兩全。因爲身處險境的不止是我們的同胞,還有來自世界各地的平民。”
佩爾索夫斯基現年36歲,會說多種語言,育有一子。他在烏克蘭東部的爭議地區盧甘斯克的北頓涅茨克鎮長大。他是富布賴特學者(此項目是世界上規模最大、聲譽最高的國際交流計劃),曾就讀于波士頓附近的布蘭迪斯大學,畢業後在新加坡工作過一段時間。
但他選擇回到了烏克蘭,他說:“因爲烏克蘭開始變革。我的生活本可以遠離這一切。”
利沃夫火車站,帶著寵物狗等車的人。
馬斯克向烏克蘭捐贈的星鏈終端。
烏克蘭鐵路公司CEO Oleksandr Kamyshin(左)和他的管理團隊成員。
Kamyshin在桌上攤開一幅大地圖,描述了戰爭開始六天以來鐵路所經曆的一切。“我們僅從烏克蘭的前10大城市,包括基輔、哈爾科夫、敖德薩、第聶伯羅和紮波羅熱,就運送了90多萬人,我們放棄了舒適性,運量是平日的兩到三倍。但我們保證了安全性——我們放慢了火車的速度。”
烏克蘭鐵路公司提供的照片展示了鐵軌旁的未爆彈藥及其拆除情況。
烏克蘭有1600多個火車站。
烏克蘭鐵路現在沒有固定的運行時間表。每晚 9 點,烏鐵會宣布第二天的行車安排,並根據需要不斷調整。“如果我們失去了任何一段軌道,就不能再使用原本的路線,必須取消運行。” Kamyshin說,軍用列車和民用列車是嚴格區分開的,但它們共用同一條鐵軌。
烏克蘭鄰國的鐵路網聯系“少得可憐”,沒有到匈牙利、斯洛伐克、羅馬尼亞或摩爾多瓦的客運服務,只有有限的班車前往波蘭。
在捷爾諾波爾短暫停留期間,烏鐵的Slava Babak與他的妻子和孩子們短暫地見了一面。他的家人從哈爾科夫的激烈交火中逃了出來,開了48小時的車到達這裏。要離開的時候,我看著他在站台上輪流擁抱家人,然後爬上了車,在車廂門的窗戶後面向他們招手,直到他們消失在視線之外。
Babak在與家人短暫會面後。
他在窗前伫立了很長時間,而後火車加速,我們的旅程繼續掠過冬季的風景,在這個正處于存亡之際的國家。
Kamyshin說,普京以及他們的顧問,都認爲在俄羅斯多條戰線的協同攻擊下,烏克蘭最多只能抵抗兩三天。他們可能都忘記了,烏克蘭是一個擁有先進基礎設施和功能結構的民族國家,擁有自己的軍工綜合體,也即世界領先的鐵路系統,其總長23000公裏的大部分軌道都在開戰後繼續運行。
烏克蘭的鐵軌。
我在日梅林卡下車時已是深夜,這是烏克蘭中部的一個小鎮,距離我們出發的地方有幾百公裏。
我們在一個華麗的候車室裏等待返回利沃夫火車,100多年前,沙皇尼古拉二世曾在這裏受到“面包蘸鹽”的禮遇。天幕開始落雪,黑漆漆的火車在黑暗中飛馳,只有鐵軌邊的燈光偶爾能照亮雪片和地面上騰起的灰塵。
“郵政服務若能正常運行,人們會覺得生活還在繼續”
在當地時間2月24日淩晨,俄方進行第一輪導彈轟炸後,烏克蘭的國家郵政Ukrposhta曾一度停止正常運轉。
Ukrposht的CEO Smelyansky。
那天早上,烏克蘭的國家郵政Ukrposhta的CEO Igor Smelyansky被一串電話吵醒後“去到辦公室,拿走了電腦,銷毀了敏感數據”。之後,他一直在各個秘密地點之間輾轉,並用手機和筆記本電腦與團隊保持聯系,以維持郵政系統的運轉。
Ukrposhta擁有3000多輛汽車、數架飛機、60000名員工,下設10000多個郵局。Ukrposhta的一些卡車在被Smelyansky稱爲“人道主義走廊”的道路上運送來自斯洛伐克、波蘭、羅馬尼亞、波蘭的食品和藥品。
在俄烏沖突的前10天裏,超過100萬的老人沒能拿到他們每月的養老金或藥品。
在烏克蘭,有三分之一、大約1300萬人口生活在鄉村。養老金在一個月中的不同的日期,以滾動的方式交付給退休人員。眼下,Smelyansky的工作重心是繼續向350萬退休老人發放養老金——通過郵政系統每月親手將現金送到他們家中。
“(戰爭)之前,我們知道每個人住在哪裏”,Smelyansky解釋,由于太多的人因戰爭流離失所,”我們建立了一條熱線,讓他們打電話告訴我們他們在哪裏,然後把錢帶給他們。”在3月5日,Ukrposhta重啓了基本的支付工作。
■ 當地時間2022年3月5日,新塞洛村支局的郵局工作人員Liudmyla Yatsykiv正在清點錢款,准備將其分發給退休人員。這個郵局位于利沃夫到波蘭邊境的主幹道上。
當地時間2022年3月5日,Maria Lukashevych在運送養老金和貨物的途中
Lukashevych是當地郵局最年輕的員工, 三個月前,她才從大學畢業。
同行的司機攜帶了武器,”我都不想知道我們帶了多少錢! 但我現在不那麽害怕了。”她一邊說,一邊展示上衣口袋中的胡椒噴霧。通常,這輛面包車每天早上帶著幾摞報紙、幾袋貨物、以及一些包裹和信件出發。
Lukashevych爲居民送幾袋意大利面。
這些地方的商店也不是很多,所以Ukrposhta郵政還以國家補貼的價格銷售和運送食品。新冠疫情以來,Ukrposhta也一直在運送藥店的處方。
OlgaHrushetska是圖利霍夫村的兼職郵遞員。
這天,Lukashevych抵達的第一站是圖利霍夫村,村裏只有土路可走。Lukashevych在郵局將所有物品和現金交給同事Hrushetska分發。Hrushetska從一家制造皮革手袋的工廠下崗後,已經做了10年的兼職郵遞員。
71歲的醫院退休工Stefa Viyents遠遠看到面包車到達,等不急地來到郵局領取養老金。
Hrushetska准備爲訂戶們發放報紙。
Hrushetska正進村遞送物品和退休金。經過的小狗對她很友好。
當東部城市哈爾科夫、基輔正遭受炮擊時,這裏的生活似乎相對甯靜、日常——至少眼下如此。
“對我們的人民來說,收到海外親屬的信件或包裹意義重大。郵政服務若能正常運行,人們會覺得生活還在繼續。”郵政CEO Smelyansky請求世界各地的郵局不要停止對烏克蘭的郵寄服務。“我們會送到的”,他說。
“看 那落日, 真美”
2月24日以來,已有約150萬人從烏克蘭逃亡到波蘭。
俄烏戰爭已經進入第三周,平民受到的攻擊愈加強烈,從烏克蘭逃亡者已經達到250余萬人(編者注,聯合國3月23日統計的烏克蘭難民總數爲350萬人以上)。
在烏克蘭最西邊的利沃夫車站,每天都有近萬人擠上逃亡歐洲的列車。
從烏克蘭利沃夫乘火車前往波蘭邊境城市普熱梅希爾(Przemysl),全程共約100公裏。這段平日耗時2小時22分鍾的火車,現在需要漫長的12小時。
烏在利沃夫火車站生火取暖的烏克蘭人。
利沃夫火車站人滿爲患,但仍是一個井然有序的中轉站,志願者提供了食物、熱茶和消息。站台設置了老人和殘疾人專用區,地面的金屬路障把步行的人群劃分成一道道人流。來自基輔、第聶伯羅和哈爾科夫的人們,將通過這裏跨過邊境、離開自己的國土。邊防人員在每節列車前查驗護照並蓋章——如果沒有護照,出生證明也行。
列車即將開往波蘭,一名警察在站台上執勤。
3月10日,開往波蘭的火車的座位上、過道上都擠滿了人。旅客全是女人、孩子和老人,因爲根據烏克蘭的戰時政策,18至60歲符合服役年齡的男性禁止離境。
火車原定于下午12:12發車,實際發車時間推遲了半小時。
列車中途多次停車,每次停車時間都很長。
列車發車15分鍾後突然停車,不安的情緒在車廂中蔓延。人們不知道此行之後,自己是否還有“家”、甚至“國”可回。等待的時間顯得漫長無比,大人的低語夾雜著嬰兒的啼哭。
部分有座位和沒座位的乘客輪流坐下休息。由于可以移動的空間不多,大多數人只好堅持站在原地。
一個多小時後,火車終于再次啓動,車廂中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車廂中的乘車是平時的兩倍多。
一位老人將臉靠在車窗上休息。
人和行李占據了列車上可以利用的每一寸空間。
這趟行程耗時比平時多10個小時。
一位年輕母親懷抱著7歲的女兒,她們剛從哈爾科夫坐了15個小時汽車來到利沃夫。
哈爾科夫從戰爭爆發的第一天就一直遭受著巷戰、炮火和空襲。
“哈爾科夫的情況非常糟”,這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女性說,“我的丈夫還在那兒。”她只帶了一件行李,大部分時間都在想法設法地安撫懷中的女兒。
火車再一次短暫地向前飛馳,傍晚的陽光穿透雲層。“我真想哭,”她說, “看那落日,真美。”
她打算在波蘭停留一段時間,因爲她相信很快就能回家。
黃昏將至,列車終于接近邊境。但它再次停了,沒有停在車站,而是停在兩列貨車中間。
這一次,車門終于開了,精疲力盡的人們爬下火車。有人點上了煙。志願者給人們准備了水、熱湯和三明治,還爲嬰幼兒准備了紙尿褲。附近還設置了多個移動廁所。
人們在停車時下車休息等待。
這不久,大喇叭傳來聲音,說火車即將再次發車。還在排隊等待領取食物和水的人群,聽到廣播後也趕緊回到列車
一名正要上車的乘客站在最後一節車廂的紅色燈光中。
一位老人安慰身旁的同伴,再有10分鍾就到了。手機自動調整爲中歐時間——倒退了1小時,似乎試圖減少12小時的漫長旅程。
列車緩緩駛入普熱梅希爾,這裏曾經是奧匈帝國的要塞,也曾在一戰期間經曆多次慘烈戰鬥。當列車駛過一座橫跨在聖河支流的大橋,窗外還能看到麥當勞和商場的明亮燈火。
火車終于抵達目的地。車門並未立刻開啓,一名波蘭士兵要求人們等待各節車廂依次放行。
漫長而緊張的一天中壓抑的情緒開始釋放。人們的吵鬧似乎起了作用,那名波蘭士兵去而複返,打開了車門。他讓帶小孩的女性先下車,其余的乘客總算能夠伸展一下身體。
在車廂外,波蘭邊境人員正在快速行動,引導下車的人們去乘坐其他列車或公交。
在一條新建的通往波蘭首都華沙的高速公路上,行駛著許多滿身泥點的烏克蘭牌照的汽車。它們載著疲憊地歪斜在毯子和靠枕之間的人們,繼續向西。
火車即將進入波蘭,這是最後一次穿過烏克蘭村莊。
-END-
攝影師陳本儒(Alan Chin),資深戰地攝影師,曾用鏡頭記錄了前南斯拉夫、阿富汗、伊拉克、埃及、突尼斯和中亞多國的戰事。他的祖籍在中國廣東台山市,在紐約市唐人街出生長大。他是2017年奈特基金會底特律藝術挑戰賽的獲勝者。2019年和2020年,他獲得國家藝術基金會(NEA)的資助。他曾寫過一本關于台山市的書,在書中有他的攝影作品。他還是攝影書的出版社Jet Age Books的創始合夥人。他的攝影作品被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與底特律藝術學院永久收藏。
【關于拍攝】
1. 前往烏克蘭拍攝的這個預判和決定是怎麽做出的?
我曾在 2014 年和 2015 年去過烏克蘭。幾個月前,我就計劃在立陶宛(編者注,立陶宛在烏克蘭以北,最近處相距300多公裏)的一家印刷廠印一本關于我拍攝的美國2020(“Infinity Goes Up On Trial”)。我還爲這次出行安排了一個小假期,因爲自從新冠以來,這是我第一次離開美國。
然而,當我在立陶宛的維爾紐斯完成書籍印刷時,俄烏危機加劇——近20萬俄羅斯士兵已經聚集在烏克蘭邊境,幾乎包圍了這個國家。
我于2月9日飛往基輔。我認爲很有可能會發生一些事情——哪怕不是一場全面的進攻或戰爭。但我原以爲俄羅斯人會繼續對頓涅茨克和盧甘斯克地區施加壓力,就像他們之前已經在做的那樣。
2.拍攝期間的交通工具是什麽?在哪兒住宿?後勤保障是怎樣的?
我到烏克蘭後就租了一輛車,這樣我在那裏的整個月都能駕車出行。而且只要有可能,我都給車子加滿油,並在後備箱存放額外的汽油。正如我寫的,我預計一旦戰爭開始,加油站的隊伍可能會很長。但實際上——就目前而言——他們已經解決了這個問題,在烏克蘭大部分未直接受到攻擊的地區是可以獲得燃料的。
我最初住在民宿和酒店——但隨著難民的大規模流動,找到住處變得越來越難。我確實也在車裏睡了一晚。但通常我最終總能找到一些地方歇腳。
後勤上來說,有一些額外的燃料、食物和水是非常重要的。
3.你見證了這個國家的戰爭前後不同的狀態和情緒,你有什麽想分享的嗎?
我的祖父參加過抗日戰爭,他從1937 年到1939年輾轉于上海和南京,與日本人作戰。並在1938年的武漢會戰中受了重傷。爲了躲避戰爭,我的父母也不得不多次逃離廣東家鄉。我自己的家族中有記憶,所以即使我出生在美國,我也從小就知道這段曆史。我知道上世紀30年代,中國形成了抗日民族統一戰線。
4.基輔被襲擊的時候你在哪兒?
我當時在基輔,還在睡覺。早上 5 點,孩子她媽從紐約打來電話,告訴我已經開戰了。但是我當時什麽也沒聽到,我太累了,所以又睡了半個小時。然後我終于醒來,洗了個澡,出去看看發生了什麽,戰爭的痕迹當時在基輔還不那麽多。
我感覺如何?震驚,但並不感到那麽地意外。
5.和很多圖片社的照片相比,你拍攝了很多一線戰火之外的民衆,你是怎麽做出這個選擇的?
我有一個8歲的女兒,我不再那麽年輕了。而且哪怕我不專程去到前線,有時候炮火也會來到我跟前。
我想更專注于基礎設施——它們是如何在極端壓力下繼續運行的。因爲所有我們曾以爲理所當然的東西——電、水、交通、通訊、互聯網——所有這些系統都會在戰爭中被損壞並且等待修理,所有這些系統都需要人出現並完成他們的工作——哪怕在極端壓力下和極端危險中,在戰爭中。所有這些基礎設施的工作人員,他們或受傷,或遇難,或者失去了家園和工作場所,或者不得不與家人分離——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生中最艱難的日子。但大多數情況下,這些系統還一直保持運轉。這是令人著迷且重要的記錄。
6.拍攝中有遇到俄羅斯的記者或攝影師嗎?
我個人沒有遇到,但不幸的是,爲獨立記者工作的俄羅斯記者Oksana Baulina 在基輔被俄羅斯炮擊身亡。(https://www.aljazeera.com/news/2022/3/24/unbelievable-horror-russian-journalist-killed-in-ukraine)
7.你一路從東到西,最觸動你的是什麽?
並沒有那麽恐慌。當然,有時是混亂的,迷惑的。但總的來說,人們保持冷靜,並決心做他們必須做的事——安全地離開這個國家,或者繼續做他們的工作,不管是什麽事。
8.你曾進行過多次的戰地報道,這次和以往有何不同?
從規模上來說,這場戰爭規模大。盡管俄羅斯的國土面積比烏克蘭大得多,但在技術和組織方面,它們相似,甚至在有些方面我們能看到烏克蘭更領先。這兩個民族國家,都擁有複雜的軍工綜合體。而且,這在所有戰爭中都變得越來越真實——智能手機的普及意味著我們擁有比以前更好的通訊能力。商業衛星、無人機……所有這一切都意味著有比以往有更多的信息——其中也一些是虛假的、被操縱的或不可信的——但其中一些是可以被查證和確認的。
9.從戰場回到和平的世界是什麽感受?
這總是一個超現實的轉變。
你總是會感到內疚——因爲擁有與你之前遇到的大部分人所沒有的特權,因爲我要回家,而他們的家可能已被摧毀或損壞,即便沒有,他們可能也不知道能否回得去了。正如我在上面所寫的,我的家人在上世紀30年代和40年代有過自己的難民經曆,看到這樣的情景在我們這個時代發生,我感覺很心痛。真好難過。而無論我回到紐約或哪兒,這裏還一切如常。
10.其他想與我們的讀者分享的?
基輔有一家很棒的拉面館,我希望它沒有被毀,我希望能再在那裏安靜地吃面。他家的扣肉非常好吃。我猜你不會想到烏克蘭有拉面館,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