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飯吃什麽,以及怎麽吃?
我們問了一圈資深美食作者
都沒有得到答案,
甚至有人直接說,沒興趣。
在這個沒什麽吃不到的時代,
在家常和儀式感之間,
年夜飯成了一道雞肋。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每年最有儀式感的年夜飯,也淪落到一個尴尬的境地。
泱泱美食大國,在這個特殊的節日,吃什麽已經越來越不重要。
春節關于吃的期待,甚至還不如對著電視看《舌尖上的中國3》。
越來越沒有存在感的年夜飯,真的會消失嗎?
“已經不是爲了滿足口腹之欲”
NINI是典型的上海姑娘,也是我們資深美食主編,全上海最時髦、最好吃的館子,她都是第一波會去嘗鮮的人。
在她的記憶裏,小時候過個年,媽媽和外婆是要提前一兩個月開始准備。
最開始是曬鳗鲞、白烏句(鵝)和醬油肉。它們各有不同的腌漬方法,最後卻都要拿棉繩串了挂到晾衣竿上。早上叉出去,晚上收回來,循環往複。
她每天都流著口水每天看,胃口叫這樣被吊著個把月。心心念念,就想滿足口腹之欲。
離過年近一點,就到了做蛋餃、八寶飯和各種丸子的檔期。
做蛋餃,可以吃蛋皮;八寶飯,可以吃豬油渣;肉丸和魚丸更是蒸出來會直接被投餵——“邊角料都讓我吃得如此目眩神迷,年夜飯上吃硬菜的時候該是多麽爽!”這樣的想法會一直貫穿年前的整個星期。
如果把小時候的“年夜飯”當一件産品,那麽毫無疑問,它是帶著教科書般營銷套路的。
然後年夜飯來了,那些平時舍不得吃、不常吃的東西,都要一口氣吃個夠。
就算吃到撐得走不動路了,也要再塞一口。
現在,她對年夜飯到底吃什麽,也沒期待了。“吃什麽已經變的很容易,但甩肉還依然困難。”nini說。
家裏就只有3口人,今年要吃什麽,她一早就定好了:冰箱裏的凍肉化一化,隨便洗點青菜,白開水涮火鍋。
就這麽簡簡單單,隨便吃點。
如果說以前的上海人還忙著攀比訂大酒店、比年夜飯的價格,現在的年輕人已經找到了返璞歸真的境地——沒心沒肺的簡單,就是快樂。
“只是爲了那一點點熟悉的味道”
Lily在上海這個城市生活了18年,典型的新上海人。
但是一到過年,就會徹底暴露,飲食習慣和文化傳統,跟她生活的這個城市完全沒關系。
年夜飯到底吃什麽?提前半個月,家裏人就開始在討論了。
她的公婆是濟南人,不相信任何飯店的健康指數,去飯店吃早早就被否定。
北方人對餃子的感情深厚,冬至要吃餃子、小年夜要吃餃子。
有一年,她在濟南過春節,從大年三十到大年初八之前,每頓飯桌上都有餃子。吃到第三天,看到餃子,都恨不得要逃。
但是,爲了尊重老人的習俗,只要公婆在,大年三十這天就必須要包餃子。
她自己在陝西南部長大,三十這一天是所有主婦最隆重的日子。
每家幾乎都有一個神奇的壇子,裏面裝著臘汁。大年三十,這些臘汁會派上用場,把准備好的臘肉、香腸、豬肚、豬耳朵、雞鴨魚等……都放進一個大大的鍋裏煮。
煮臘味的香氣,會飄的很遠。臘味肉也成了只有在春節的時候才能大動幹戈一番,吃到的東西,成了她對于年夜飯最重要的味道記憶。
在上海這麽多年,只要不去外地或國外,她都會找到各種材料,帶著小朋友一起動手,煮出一鍋臘味肉。同時,公婆也會在一旁忙著擀面、包餃子。
這種固執就像堅持了某種儀式感,或者只是爲了安慰一下,曾經熟悉的味道。
大年初一早上,照顧兩種不同的地域習慣,她們家要兩個鍋同時開火:一只鍋裏煮餃子,另一只鍋裏煮湯圓。
“媽媽經常說,過年是她一年中最累的日子”
阿作是同事裏很獨立、又時髦的姑娘。
在上海生活了10多年,每次在吃飯點菜的時候,才會暴露她來自重慶。
“從小我就覺得,春節是最討厭的節日,沒有之一,”阿作一字一句地說。
因爲爸爸是長子,爺爺奶奶也住在她家,每年大家庭的年夜飯都在她家吃。
爲了照顧好大家庭的20多號人,包括老老少少,父母要提前半個月就要開始准備。采買年貨,做大掃除,裝飾屋子……
年三十那天,媽媽基本是一個人要做兩大桌飯。其他一大家子人,都在打麻將、看春晚、放鞭炮。
每次等跨完年,所有人都走了,收拾幹淨屋子,往往都2點多了。媽媽一個人基本累的腰酸背痛,第二天早上,還要早起去串門拜年。
媽媽經常說,過年是她一年中最累的日子,明年真不想弄了。但是,明年還是會繼續。
除了收紅包的那個瞬間,還能感受到快樂。
阿作看到更多的是累:明明是假期,卻不能睡懶覺;明明在自己家,卻不能隨心所欲;明明不熟,還要假裝熱情地應付一波又一波的親戚,串門吃飯搞得像上刑……
今年,爸媽終于決定不自己做年夜飯了,她簡直是舉四肢同意。
作爲一個長期待在上海的重慶人,大年三十這天,她就想好好陪陪爸媽。
“儀式感是個好東西,但當它成爲生活的負擔,實在沒有必要爲了所謂的‘年味’累壞自己。”
“我都已經忘了,不知道該怎麽過年”
阿利亞是個94年的姑娘,多數人在春運搶票回家的時候,她一早就定了機票,要獨自和一幫朋友在國外玩。
她出身在黑龍江,16歲開始在新加坡讀書,剛回到上海工作了不到3個月。
但她已經連續7年沒有和家人一起吃年夜飯,過春節。
春節在新加坡只放3天假,雖然華人也占了相當的比例,但是過年的氛圍對她來說並沒有太大的變化。
別人忙著吃年夜飯的時候,阿利亞正在和一波來自泰國、馬來西亞、韓國的小夥伴們在夜店喝酒狂嗨。
“我屬于另類。大家好像很渴望回家團聚,但是我只想去外邊玩。”阿利亞說。
雖然生活在東北,阿利亞的媽媽、奶奶也並不傳統。春節正好和阿利亞的生日很近,媽媽這個時候會發生日紅包給她,由著她在外邊玩。奶奶也會說,“你就幹脆別回來了。”
“她們可能都不希望我過年回家,去面對大家庭裏的那些尴尬的瑣事,不如要攀學業成績、是否有男朋友這種……”
阿利亞甚至都不記得,東北大年三十天都有什麽傳統習俗, “我只記得挺無趣,基本上不知道怎麽過年了。”
“其實,我已經和家裏人說了,我不結婚,他們也並沒有說什麽。”
“回老家,我們都覺得很可怕”
敏敏出生在廣州。不管她在英國留學,還是現在在上海工作,大年三十這天,她都必須回到一個她根本不熟悉的老家。
從廣州市區出發,開車要6個多小時才能到茂名,全家人五口人全副武裝,除了帶上年貨,甚至連打掃衛生的工具都要帶著。
這個小山村只有不到400號人,敏敏81歲的奶奶孤身就住在這裏。
7年前爺爺去世,雖然三個兒子早都在廣州安家落戶,但奶奶還是拒絕搬到廣州。
于是,敏敏父親和其他兩個兄弟,在20多年裏都約定俗成,必須在大年三十之前拖家攜口回去陪老人過節。做飯、買菜、打掃衛生,都是大家一起動手來做。
老家蓋了5層樓的房子,每個兄弟各住一層。但是這裏沒有WI-FI、手機信號都只能3G、洗澡也不方便,電視能看到的節目也有限……除了陪老人聊天聚會,幾乎沒有其他娛樂。
習慣了城裏生活,對于敏敏和她的堂兄妹來說,“回老家都很可怕”。小時候特別不理解,爲什麽要回這麽又遠又破的老家,還帶著各種情緒。
但這一桌年夜飯,確確實實是把一年才見一次的親戚全部聚在一起。
年夜飯的雞、豬肉都是奶奶自己養的,不少菜也是地裏種出來的。每一道菜都要講究好寓意。
必須要有雞(有辦法)、魚(年年有余)、生菜(生財)、腐竹(富足、)蒜(會計算)、蔥(聰明)。
豬手一般會跟發菜一起做,寓意著發財就手,做什麽都會順順利利。
家裏吃飯人多,也會分兩桌,一桌是大人的,會喝酒聊自己的工作家長裏短;小孩那桌就是自己玩,圍著一張小桌子。
年飯前,會先祭祖或拜神,儀式過後才開飯。
敏敏媽媽說,“這是上一代傳下來的習俗,還是要做足的。”爸爸可能是因爲做生意的,也特別相信這種儀式。
吃完年夜飯,大家還要一起到附近的迎春花市轉一圈。
第二天一早,敏敏爸爸和叔叔們會給全村的人拜年,見了老人,都會發200塊的紅包。
一家人認認真真吃頓年夜飯,一起陪奶奶過年的傳統,對敏敏來說已經成爲過年儀式感的重要部分。
大年初四之後,他們才陸續回到廣州市區,回歸正常的都市生活。
消失的也許不是年夜飯,是親情的表達方式
年夜飯變成了長輩、家長們決定的事,且不單是一頓,而是一系列。
他們爲誰做初一誰做十五爭論不休。我們對爲什麽要頻繁更換場景卻仍是同一批人的聚會,感到困惑不解。但對長輩來說有著泾渭分明的馬虎不得。
年夜飯必須要在家吃才最有年味,因爲串聯著之前的麻將和之後的海聊,不然就只是稀松平常的一頓飯。
最被重視的菜不是生猛海鮮,而是奶奶親手做的烤麸和蛋餃。吃到這個,才算得上完滿。
長輩們理解的年夜飯,是籍由濃油赤醬響應的圍攏,一大家人的其樂融融。
而我們體會的年夜飯,是越來越在意個體的小世界。
年夜飯在消失,我們表達親情的方式也在改變。
關于年夜飯,你有什麽故事可以分享?
文 _ 外灘
編 _ 阿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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