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記者:楊棄非 每經編輯:楊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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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醋都”在哪?
不久前,江蘇鎮江召開新聞發布會,向外界宣布,中國輕工業聯合會和中輕食品工業管理中心聯合授予鎮江“中國醋都•鎮江”稱號。在接受媒體采訪時,鎮江醋業協會會長朱炳國特別指出,拿到“中國醋都”稱號的,鎮江是第一也是“唯一”。
此言一出,山西坐不住了。早在2007年,太原清徐縣就曾發布“中國醋都”標志,時任清徐縣副縣長閻美蓉向媒體解釋,該標志已得到“國家有關機構批准審核”。直到目前,在清徐的文化旅遊活動中,也時常冠以“中國醋都•清徐”的名號。
一時間,鎮江發布官方微博賬號下,湧入不少“不服氣”的山西人。有人“卑微”詢問“山西是否連醋都不配擁有”,文化古都“沒落”之感溢于言表;也有人猜測,與鎮江相比,經濟的落後可能是太原在文化“競爭”中難以占據上風的真實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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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博認證賬號“中國晉商俱樂部”甚至發文“建議”,在“中國醋都”被搶走之後,山西可以申請中國“酸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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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一場城市間的爭奪戰,“醋壇子”已經打翻了。
纏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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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醋這件事上,鎮江和太原“淵源”已久。
坊間廣泛流傳的一種說法是,“醋都”的說法最早來自清代。當時,山西老陳醋、鎮江香醋、福建永春老醋和四川阆中保甯醋“四大名醋”的稱謂開始在全國範圍內流傳,其所在城市也因此在中國食醋文化中占據一席之地。
這其中,山西醋和鎮江醋最有發言權。知名微生物學家方心芳曾說,“我國之醋最著名者,首推山西醋和鎮江醋……山西老陳醋第一,鎮江醋第二”。
事實上,兩地的醋原本可以走上一條相安無事、共同發展的道路。一般認爲,以清徐醋爲代表的山西醋主料爲高粱、經1年生産周期才能完成;而鎮江醋主料則爲糯米,密封陳釀6個月即可出窖。
由不同方式處理生産的兩種醋各具特色,各有人欣賞,也因此,沒有任何一地的醋構成了市場壟斷。
但面對更大的國際市場,在代表中國醋業出海的期望下,兩地的醋開始頻繁“越界”。
鎮江新區作協副主席龔舒琴梳理史料發現,很多年來,關于誰才是中國醋業“領導者”,業界存在頗多爭議,四大名醋的主産地也鉚足了勁尋找坐上“第一把交椅”的證據,但迄今爲止,競爭基本上仍處于“自娛自樂”狀態。
數年競爭中,“口水仗”不少,“碰瓷”也不罕見。2005年,新華網就曾刊發一則名爲“山西老陳醋取代鎮江醋打入日本”的報道。
當地媒體指出,長期代表國內名醋走出國門的是鎮江醋,但當年一季度鎮江醋在日本市場受挫之時,山西老陳醋卻“全面挺進日本市場”,並“銷往歐亞十多個國家”,“一舉刷新山西老陳醋出口創彙的曆史記錄”。
後一年,鎮江醋尋求與新加坡企業第一家食品廠聯手,共同投資打造“亞洲最大醋都”。同樣來自當地媒體的報道,這是“中國醋業百年來首次與國外企業合作,也意味著鎮江香醋首次打入歐美主流市場”。
區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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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仔細梳理曆史,可以發現,兩地的“打法”其實各有側重。
“曆史”是山西醋的主要籌碼。2007年,山西開始在媒體上造勢,營造山西醋“3000年曆史”的形象——
隋朝學者謝相《食經》記載,公元前665年左右,春秋時期的虞國國王虞公在失去王位後,潛心研究晉國地理,利用當地粱秫繁多、汾水充盈之優勢,造出了斷魚腥、去豬臊、除羊膻的食醋。這則“虞公斷腥酢”的故事成了山西醋發源的證據。
與大打“文化牌”的山西醋相比,鎮江醋做了更多營造市場的工作。據報道,鎮江香醋是全國食醋類行業首個原産地地理標志證明商標和中國馳名商標。2016年出台的《鎮江香醋保護條例》,是全國首個對食品行業的地方立法。
2017年,鎮江出台《重點産業鏈優化培育工作實施意見(2017~2019年)》,將香醋納入7條特色産業鏈當中,在打造世界規模最大的谷物釀造食醋生産基地等“強鏈”措施之外,還提出,將大力向食醋産業鏈上遊糧食、黃酒等,以及下遊醋糟肥料、飼料等延伸;提升産品附加值,加大食醋産品營養保健功能的開發等“延鏈”“補鏈”計劃。
著名社會學家布爾迪厄在研究不同群體的文化特征時發現,占有社會資源的水平對于群體文化特征有很大的影響。占有社會資源更多的精英階層傾向于成爲社會主導文化品位,並構建出與其他階層不同的“區隔”。
對于醋都爭奪來說亦是如此——經濟實力讓城市更有能力形成文化“區隔”,並奪取文化的定義權。
在對比鎮江和太原兩市醋業發展狀況時,一組數據經常被提及:
位于鎮江的恒順香醋一家企業的醋制品年産量相當于位于太原的水塔、紫林、東湖、甯化府四家較知名老陳醋品牌的年産量之和。並且,與恒順香醋早早上市相比,曾一度希望沖擊IPO的紫林和水塔醋業至今均未能成功上市。
鎮江政府在其中發揮了很重要的作用。早期,鎮江醋業的競爭格局與山西類似,同行企業惡性競爭嚴重,政府一面整治、一面撮合相關企業進行合並重組,鎮江香醋的整體發展態勢有很大改觀。
這也爲鎮江重構醋文化提供了更多空間:2008年,鎮江打造了中國“最大的醋文化博物館”,規模超過1998年翻修的太原“中國醋文化博物館”;2012年,鎮江香醋被列入歐盟原産地和地理標志保護清單,而到今年,山西老陳醋才入選中歐地理標志協定保護名錄。
警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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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山西人愛吃醋,散文家汪曾祺曾有段描述:“在其他地方,醋是用來蘸的——小籠蘸點醋,而山西人是用喝的——飯前喝碗醋”。
醋文化無疑是山西文化中的重要組成部分。而說到文化,山西曾喊出“五千年文明看山西”的口號:據有關部門統計,全省已經查明的舊石器時代文化遺址有近400處,新石器文化遺址有上千處,國家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總數已達270多處,位居全國第一。
但豐富的文化資源並不等于山西可以坐享紅利。近段時間,因“丟掉”文化標簽,山西幾次登上熱搜。
去年7月,位于晉中的喬家大院景區被取消旅遊景區質量等級,“5A景區”招牌被摘,推動當地進行了一次“痛定思痛”的整改行動。但直到今年9月,喬家大院仍在“再創5A”的路上開展各項工作,距離“複牌”仍有一段距離。
不久前,同樣位于晉中的平遙古鎮則陷入了一場與平遙國際電影節的“分手風波”。在著名導演賈樟柯向外界透露出“告別”電影節之意後,平遙政府卻在回應中強調,“我們是支持人家辦的”,並不願意做回電影節的“主人”。
無論對于傳統的曆史文化資源,還是新生的文化形態,當地的兩次“表態”,無不向外界表現出運營能力的缺乏和治理理念的落後。
如今,發展警鍾傳到了省會太原。
事實上,在全國城市的新一輪競爭中,太原“失聲”已久。2019年,太原GDP爲4028.51億元,在中部六座省會中排名末位。而同年,作爲江蘇省地級市的鎮江GDP也已達到4127.32億元。
外界分析,太原經濟的乏力源于其過去對于傳統産業過度依賴。2014年,太原GDP增速跌至3%左右,與年初預計的9%相去甚遠。
時任市長耿彥波直言,這是一份令人慚愧的成績單,省會城市不能也不應該有這樣的成績單。在煤炭及其相關支出産業下滑的同時,新興産業亦未成氣候,滯後的發展規劃被認爲是太原“觸底”的原因。
“醋都”旁落,或許是五年前的增長失速在文化領域的一次“重演”:在“五千年”的曆史面前,又或者在傳統産業的輝煌之後,太原需要打開眼界,尋找新的營城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