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9日,在上海市公共衛生臨床中心,中經新語約請記者采訪上海醫療救治專家組組長、複旦大學附屬華山醫院感染科主任張文宏。
如何評價自己的“戰疫”成果?血漿療法本質是什麽?複檢陽性意味著什麽?中西醫如何團結一致?“網紅”醫生張文宏再次“硬核”回答,在與媒體記者輕松诙諧的應答中,回答了這些技術難題。
談成績
上海85%的病人已經治愈了
針對記者提問“現在面臨的防疫形勢有什麽變化嗎”,張文宏表示,前兩天其實都說了,現在防疫形勢,整體上呢,上海基本上比較穩定的。但是呢,還沒有完全結束。今天的病人出院以後,上海85%的病人已經治愈了。還有15%的病人還在這裏,有些病人是比較晚才來這裏住院,所以出院時間會稍微晚一點。
但是我想,按照正常的計劃,循序漸進的,這些病人都會治愈出院。上海的“戰疫”,會順利地完成。
但是呢,不代表這次的防疫就此結束了,後面還有很多的工作需要繼續做。就我作爲一個醫生來講,在這裏的工作,也就告一段落,但是防控的工作,大家都很清楚,這一個階段過了以後,後面的工作是一個大防控,就不是一個小防控了。
防控的工作,整個上海市是一盤棋,我做的事情非常有限。我就在這個醫院(上海公共衛生醫療中心)裏,每天盯著300多個病人,在這裏治療,讓他們盡量能夠活下來,現在這個目標我們基本達到了,有85%的病人,我進來這裏已經一個多月了,他們也都出院了,這個事情,到今天爲止我們算及格。但是整個上海市防控的成績是什麽樣,我認爲是優秀。
就是說,我的成績是及格,但是整個上海市的防控工作,我認爲是優秀的。因爲整個上海市的防控,是整個上海市的一盤棋,從疾控、醫療、道口,還有小區,大家都看到了,還有在坐的各位(記者),現在除了你們記者東跑跑西跑跑,一般的人,盡量都呆在家裏,對不對,上班的時候還是比較有節制的,盡量減少一些活動,所以,這些貢獻都是大家的。
前一段時間,大家也知道,針對這個疫情,需要找一些人來聊聊,讓我來和你們聊,今天我在這裏告訴你們一個實際的情況,整個上海的防控真的是一盤大棋,你們別的覺得我在這裏說漂亮話,就是這麽一回事,整個上海對疫情的防控,優秀,我個人在這次防控裏面,就是跟一幫“兄弟”,哪些兄弟呀?醫生的兄弟,這些兄弟有很多,來自于重症醫學的、來自于呼吸醫學的、來自于感染醫學的、來自于心血管醫學的、來自于中醫醫學的、來自于護理團隊的、來自于精神病醫學的,還有我沒有點到名字的,還有我們公共衛生醫療中心的廣大的醫護人員,這一個多月,我每天和他們在這裏,就看這300多個病人,其他的所有的事情,都是上海防控的團隊在做。
我們做得工作,這一個多月的成績,我再重複一下,今天在這個時間點上來看,已經有85%的病人出院了,接下去,每天還會有病人出院,整體的救治的成績,對得起上海人民,我們的成績是及格的。
大家前面還問我,後一階段的疫情會怎麽樣,我認爲上海第一階段的防疫成績是優秀,但這不是我指揮的,我的任務就在這裏,300多個病人,取得了60-80分之間的成績,我只能說是對得起上海人民,但是不能因此來表揚我,我也接受不起。
說解剖
痰栓不是吸出來那麽簡單
有記者提問,現在對于解剖的結果,上海臨床應對上有什麽思路嗎?
你講到解剖的結果,這個事情有意思了。我比較喜歡跟你們談學術的東西,雖然你們不太懂,對吧,但是越是學術的東西,外面的誤導越大,誤解越大,大家都知道做一個解剖嘛,所以整個的上海團隊,在這棟樓的八樓,在開病例解剖會議。……大家幾十個人在這裏,從病理裏面看到很多細節,再來印證這次上海方案裏面的很多關鍵點,我們來決定對整個肺部的毛細血管的保護,對疾病加重的一個關鍵窗口我們如何去判斷,在病例裏面是如何表現的,我們應該采取什麽樣的方案來阻止疾病的進展,所以大家都已經看到,在最近的兩到三個星期裏面,我們上海沒有一例輕症或者重症患者轉變爲危重症,這個就是來自于我們對于這個病的病理生理的了解,但是通過這一次病理的學習,我們和病理專家直接的對話,我們進一步證實了,我們在上海方案中提出的很多關鍵的技術細節是合理的。
你講到病理,應該這麽去理解病理,而不是說你找一台什麽樣的機器,把裏面的髒東西吸出來,就搞定了,這種說法我不認可的。……裏面有痰栓形成,我們把痰栓吸出來,這麽細的毛細血管,只有在顯微鏡下才能看到的,你拿什麽樣的吸塵器可以吸出來呢?
新的治療方案,新的解剖方案,其實很早就出來了,我們上海方案無非是跟新的解剖結果進行新的印證,大家認爲我們的方案實際上和解剖的結果實際上符合的。所以我們覺得,這一點是很關鍵。
關于血漿療法
不是電影裏演的那樣立竿見影
血漿療法,據我了解,是上海團隊在武漢率先開始做的,做了十例。上海的團隊在武漢還在推。這是一個方面。
在我們上海這個公衛中心有幾例也是做了血漿療法。血漿療法就是恢複期的血清,過來,給病人用,是不是,那我可以給出的一些結論是什麽呢?在這邊的重病的病人,用了恢複期血漿以後,我們可以促進他們病毒的轉陰,這是我們預想的對吧,事實上也是這樣的。
但是,在這裏,我又要開始講了,任何一個療法,在我們今天的治療裏面,都只是占了其中的一部分。世界上不會有電影裏看到的那種情形,我把一個康複期的血漿輸進去以後,病人就開始神奇般開始恢複,從床上坐了起來,然後開始吃飯行走,這個是不可能的,一點可能性都沒有。所有的恢複期血漿,我們都希望能拿到裏面一點點的特異性抗體,把病人現在不能抑制掉的病毒,中和掉,促進轉陰,比如,以前轉陰需要五天到十天,現在可以快到三天到五天,提高的比例也是非常有限的。
所以,關于血漿治療,在早期的治療中,可以促進病人的轉陰,但是對于晚期的病人來講,我們只是說,血漿治療幫助我們促進了重症病人的轉陰,對我們的治療有所幫助,但是絕不是說,今天用一個血漿治療,所有的(其他)治療都是不重要的,所以今天只要誰提出了,只要用了這個血漿療法就可以把所有的病人都可以就活了,這種說法都是不確切的。所以在我們上海方案裏面,就是一個非常明確的(觀點),整合多學科團隊的力量,在這裏,西醫的每一個學科,重症、呼吸、感染、心髒……都在這裏一起在做。
說中醫
上海有最和諧的中西醫團隊
中醫的每一個團隊,在這裏也非常認真,我們怎麽樣把輕症的病人,更快地康複,縮短住院天數,重症的病人促進他們內環境的穩定。
所以,如果你在國內,經常會看到,中醫和西醫吵架,那我在這裏會非常明確的告訴你,我特地地給你講,最和諧的中醫和西醫的在一起工作的環境,就是在我們上海的團隊,在這裏,你可以去采訪每一個中醫生,因爲在這裏是沒有學派之爭的,我們只是說怎麽樣對病人有利,每一種療法,什麽樣情況下對病人是有利的,我們就采取誰的,所以在這裏面非常和諧。
但是對于整體的治療,最終我們要形成共識的,所以,我在這裏再次告訴大家,在這個領域,我們不靠神藥,對這樣一個重症病人的救治來講,我們要依靠所有的力量一起,這是第一點。
第二點,我又要告訴你,從大年夜到現在爲止,大家看一看,上海的第一例病理是1月20日爆出,入住在這裏的病人應該是1月20幾號,有第一病例到這裏來,你想才一個月的時間,多少人被治愈了?85%,是吧。85%的病人是相對比較容易的治好的,當然這裏也是多學科的團隊在一起,中醫的、西醫的在一起,平均的住院天數是多少呢?14天,所以,大家能不能回憶起,我最早講過的一句話,這個病大多數病人在兩個禮拜是可以治好的,我記得我說過這句話。但是,當時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沒人聽我的,人家說又在吹吧,但是今天我告訴你,大多數病人,確實是在兩個星期這個時間點治好的。當然,也有少數的幾個危重症病人,仍然在這裏,繼續在發揮多學科的團隊的(力量),希望他們能很好的康複,這是我們今天的主要的事情。
關于複檢陽性
全國未發現複檢陽性病例再傳人
這個問題是比較複雜的一個科學的問題。
視頻來源:央視新聞
這個原因是什麽,要每一個檢測,都要搞清楚,取樣是怎麽取的,所以這一次的複檢裏面,我們對新型冠狀病毒的複檢,我們取的樣是哪個部位呢?是咽拭子,就是咽喉這個部位。咽喉這個部位,在病毒的量非常大的時候,取一次就陽性一次,但是對于臨界出院的病人當中,當然會有很少的一部分病人,持續的處于低病毒載量,在臨界,這是有可能。
第二種可能是,取樣的時候,質量是不是好。所以,在很小的一部分病人,他們一開始量是陰性了,後來又變成陽性了,這種情況會不會有呢?當然,這種情況是不奇怪的。
但是這種陽性,我們不應該注重他們是陰還是陽,也不是去找,是完整的病毒呢,還是核酸的片段呢,我個人認爲,這些對你們來講,也是不重要的。因爲很多專家會告訴你,這裏有個核酸片段啊,不是一個完整的病毒,那我們應該關心什麽?我應該關心最本質的東西,所以,今天在坐的各位,如果你去吃一頓飯,今天肚子餓死了,你會去問這是山東菜呢魯菜呢還是上海菜呢,你不會問,你只會問這頓飯你會不會吃飽,所以,對于病毒來說,你認爲最本質的東西是什麽?是會不會傳播!
所以,我們非常關心的是什麽?是這些病人出院了,他們又複陽了,他們有沒有再傳給其他人呢?現在按照全國的數據來看,一個都沒有,所以這個才是我們要關心的。
你去關心裏面的核酸片段,那我就再問你,在座的各位都是學文科的,你知道核酸是什麽嗎?你說我懂,那我再問你,核酸有幾種堿基的類型,你懂嗎,哪個堿基跟哪個堿基配對的,你懂嗎,我們現在是測的核算哪一段你懂嗎,所以我們不要討論核酸的問題,我們只要討論複陽病人的臨床意義是什麽,是不是這麽一回事?
所以,針對這件事,上海很早就做了預備的方案,方案就是兩次核酸檢測陰性以後,我們同時還會給病人再肝拭子,就是說你有核酸會吞咽下去,腹腔裏面、大便裏面可能也會有,腸道裏面可能也會有這個病毒,這要全部都陰性,這是第一點。
第二點,全部陰性出去以後,兩個星期以後,還要采樣隨訪,在這裏,我負責任的告訴大家,到目前爲止,上海的病人居然沒有出現再返陽的。當然你會前面做的多,肝試紙做的多,但是這不代表後面的病人沒有返陽的,這個不好講。但是,現在我關心的是,返陽了怎麽辦,所以我只關心,返陽的病人會不會再傳播,全國到目前沒有看到這個數據,這是第一點。
還一點,我爲返陽的病人老早做好准備了,我們在這裏,爲返陽的病人,爲了安全起見,雖然現在沒有傳播的風險,我們還是給他獨立的隔離,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再讓他觀察兩個星期,兩次陰性以後再出院,這不是挺好嗎,好好恢複嘛。所以,這個問題,不應該成爲問題的。現在卻成爲全國很熱的問題,這個也是出乎我的意料了,我不認爲這是一個非常大的問題,但是,我們要謹慎的對待,這是我們今天的態度。好吧?
關于防國外輸入
你去問防輸入做得好的國家
中國現在在談論防輸入,我個人覺得,現在來講,防輸入你問誰,問上海就可以了,上海所有的病例,我們對他的追蹤系統做的是非常好的,每一例病例大多數是輸入的,或者和輸入的人有直接接觸的。
對于輸入問題,最大的問題就是,你在突然這個城市裏面,突然出現了一系列的病例,找不到他的傳染源了,這個時候防輸入就沒做好,所以,在國內來講,我們城區面臨的壓力,比那些國家大多了,國家把口岸封掉就可以了。如果你要問防輸入怎麽做,你去問防輸入做得好的國家,這是第一點。
第二點,地區之間的輸入,你去看做的好的地區。這方面,我覺得上海的經驗還是可以的,但是在這裏,就不需要再展開談了。
談上海危重症
26例裏剩下了9例
是這樣的,9例的危重症,我告訴你哦,上海危重症最多的時候是幾個,你知道嗎?是26例。26例裏的危重症,我現在只能告訴你,26例裏剩下了9例,還有更多的危重症變重症,變成輕症或者已經出院了,我認爲呢,只要是活著就有希望,這是第一點。
第二點,上海,我們還是說沒有神藥,我們在這裏提供的是,整個上海最強的醫學力量,來救治這些危重病人。所以我說,只要他們今天活著,就有明天生的希望。
我在這裏,也再次引用世衛組織一個官員的話,一句笑話也好,他自己的真實的感言也好,他說過一句話,他說:“如果我自己換上新冠狀肺炎,我希望在中國得到治療。”我並不是說,中國的醫療水平在世界上最高的,我只是告訴你,對這件事,我們中國政府提供給我們醫療系統的力量卻是最強大的,比如說一個醫院有幾十台呼吸機,人工肺ecomo有六台,我這裏六台還不止。我指的是世衛組織那位官員講的,他說一個醫院有幾十台呼吸機,六台ecomo,他覺得(這是很)強大的醫療力量,因爲在很多的醫院,在歐洲也好,可能幾個醫院加起來沒有一台ecomo,所以我的意思是說,我們在這裏已經彙聚了最強大的醫學力量,這是第一點。
還一點,到目前爲止,病死率,你不要只盯著中國的哪裏和哪裏,中國的哪裏和哪裏不好比的,爲什麽?病人有輕有重,年齡有高有低,我只要比中國和國外就可以了。所以你只要看一看今天的新加坡、美國、日本,看看他們的病死率是多少,你就知道了。在這一場戰役裏面,我們都在比較輸入性疾病的救治成功率,中國的救治成功率是超過這些國家的,或者是等同于這些國家的。對于武漢的第一批病人,因爲我們不認識這個疾病,救治力量也不夠,爲什麽一下子出現很多病人了嘛,醫療資源不夠嘛,所以比什麽呢,比現在武漢以外的醫院,這些醫院的病死率,我們跟國外的日本韓國,比較一下這個病死率,就可以得出答案,我們中國今天的醫療力量到底是怎麽樣的。
我也不說上海了,我只告訴你中國,你就明白,我們政府在救治裏面投入了是怎樣的力量。
整體的救治率的能力是怎麽樣的能力。我覺得可以回答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