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郭英劍
10年前的2011年5月3日,我在《中國科學報》發表《新加坡國立大學與耶魯大學共建文理學院》一文,介紹了兩家共建文理學院的前因後果,但在10年之後的今年8月,雙方宣布關閉該文理學院。
11月,一些詳情逐漸爲人所知,相關消息令人驚訝不已。
在10年前的文章中,我探討了這兩所世界名校共同打造一所文理學院的原因、亞洲與美國的文理學院有何不同,以及該事件對亞洲高等教育會有何影響等話題。
那麽,這10年間,該學院的發展究竟如何?兩所世界著名高校的通力合作爲何最終走向了分裂?這是否是人文學科在世界範圍內遭受的又一次重創?
通力合作,共建學院
10年前的3月31日,新加坡國立大學和耶魯大學宣布將共同創建新加坡第一所文理學院。
這是兩校合作創建的一所文理學院,稱爲“耶魯—國大學院”,是新加坡國立大學的一所獨立學院。
該學院面向亞洲,將爲新加坡以及亞洲極具潛力的學生提供新型的人文素質教育。
回顧10年走過的道路,雖然這所學校已經走向沒落,但需要承認,這所文理學院是耶魯大學與新加坡國立大學通力合作建設的典範。
亞洲的常春藤。
衆所周知,所有世界名校的校名本身就是一筆極其珍貴的學術與文化資源,各高校的版權意識與品牌保護意識極強。
除了公立的州立大學系統外,美國頂尖高校幾乎很少在校外建立同名分校。
然而,耶魯—國大學院卻是耶魯大學在其曆史上,首次用“耶魯”的名字在校外和國外所建立的分支機構,這自然使得這所文理學院身價倍增,成爲了身在亞洲的真正的常春藤盟校。
超低錄取比例。
該校從一開始就采用四年寄宿制,每年最多招收250名本科生。其中,約60%的學生是新加坡人,40%爲國際學生。
每年收到超過8000份申請,錄取率通常爲3%~7%。
這一比例與美國常春藤盟校基本一致。
在新加坡,該校是少有的與美國大學擁有一致的招生錄取流程的大學。
第一批學生于2013年入校,當年錄取人數僅爲157人。
課程經典創新。
該校的課程由雙方高校教師共同創建,目的是開發跨越西方和亞洲文化的新課程,更好地讓學生爲一個相互關聯、相互依存的全球環境做好准備,既保留兩所名校既定的文科傳統優勢,同時也要幫助學生了解亞洲和世界不同的知識傳統和文化。
其最受歡迎的五大專業是藝術與人文,哲學、政治與經濟,環境學,心理學,數學、計算機與統計學。
畢業前景無量。
學生畢業時獲得由新加坡國立大學頒發的耶魯—國大學院的榮譽文學學士或榮譽理學學士學位。
在2017年畢業的119名首屆學生(未包括仍在完成其他學位課程的學生)中,有103人獲得榮譽文學學士學位,16名獲得榮譽理學學士學位。
據報道,當年9月底,已有超過90%的學生找到工作或繼續攻讀高一級學位。
這樣一所世界矚目的大學,還是耶魯“國際化”戰略的標志性成果之一,當初建校時,《紐約時報》和《高等教育紀事》都曾將耶魯大學此舉視爲高等教育全球化運動的一部分,何以在10年之後卻走到了盡頭?
單方宣布,另起爐竈
盡管雙方官宣合作終止是在今年8月,但事實上,至少在今年7月,就有消息稱新加坡國立大學單方面作出決定並通知了耶魯大學。
美國東部時間8月26日,耶魯大學校長薩洛維在官方網站上發布通告稱,“耶魯—國大學院計劃于2025年關閉”。
在通告中,薩洛維稱,“今年7月,新加坡國立大學校長陳永財教授告知(inform)我,作爲新加坡國立大學自2018年以來一直在追求的更大戰略調整的一部分,他們打算在2025年將耶魯—國大學院與其現有的大學學者計劃(USP)專業合並,從而形成一個新的和更大的文理學院,該學院將不會以耶魯的名字命名。”
該通告明確說明,關閉耶魯—國大學院是由新加坡國立大學單方面作出的決定,事前並未與耶魯大學商量,僅在決定後通知了耶魯掌門人而已。
通過這份聲明中薩洛維所使用的“告知(inform)”一詞,可以看出並未與他商量或討論,可以想象其聽到此消息時的驚訝與無奈。
同時,這話也爲他自己做了某種程度的開脫——因爲若要關閉此學院,在耶魯是要經過諸多公開的程序才可以做到。
要知道,當初建立該學院時,就曾經在耶魯校內外引發不小爭議。它的突然關閉,自然會引發人們的諸多疑問、批評與對未來辦學的深入思考。
耶魯大學負責國際事務的副校長路易斯在告全校師生員工的公開信結尾,更是使用了“感情上喜憂參半”(bittersweet emotion)來表達個人的感受。
美國時間8月26日、亞洲時間8月27日,雙方同時對此事發布了官宣。
在官宣中,新加坡國立大學宣稱,該校將新建兩所學院,目的是爲大衆提供更大規模、更加靈活多樣、跨學科的高等教育。
而其中的第一所學院就是將耶魯—國大學院與USP專業合並。
USP是該校于2001年設立的本科生專業,每年會招收來自新加坡國立大學七個院系的220~ 240 名本科生,該專業的教育側重于加強核心學術和專業技能——寫作和批判性思維、分析和定量推理、提出正確問題和進行研究的能力,以及培養在廣泛的知識領域內具有反思意識的習慣。
該校將兩者的合並視爲在新加坡國立這所旗艦大學建立比以往更強有力的跨學科教育,並認爲這是教育創新的一個新裏程碑。
陳永財說,新學院的建立是該校教育創新和課程改革路線圖的一部分,目標是要跟上全球經濟的需求與挑戰。
薩洛維在當天官宣中則表示,耶魯對耶魯—國大學院的成就感到非常自豪——兩所一流大學之間開創性地建立了合作夥伴關系,創建了一所寄宿制文理學院。
“我要對新學院的成立表示最美好的祝願,感謝新加坡政府的慷慨支持,使我們雙方合作創建了一種被認爲是世界上最具創新性的人文教育模式。我們相信,(雖然它將消失,但)其DNA將永存,將以一種嶄新和令人興奮的方式延續下去。”
合同到期,重新出發
耶魯—國大學院的建立,最初源于2009年,由新加坡國立大學邀請耶魯大學幫助其在校園內設計一所新的文理學院,目標是要建立新的以寄宿制爲基礎的文科教育模式。
如今,新加坡國立大學單方面終止合作,這令人十分驚訝。
但事實上,兩校在2011年所簽訂的原始協議中,已經賦予了雙方在2025年終止協議合作的權力與機會。
因此,這次新方實際上也是按照合同行事,而且,提前4年宣布退出意向,將保障所有在讀的學生按照計劃完成學業。
從已發布的信息來看,新方作出此決定無外乎出于如下原因。
首先,擴大招生規模。新學院成立後,每年招錄的學生人數可以提高到500人。
其次,加強文科教育。新學院將會爲學生提供沉浸式、跨學科的文科教育,將以小組教學、共同課程和至少兩年的住宿生活爲特色,進行一系列教育創新。
據校方管理部門稱,新學院的核心課程將在很大程度上借鑒耶魯—國大學院的開創性課程。
同時,雙方依舊合作。
雖然雙方合作的學院不存在了,但雙方將會一如既往地合作。
作爲耶魯大學校友,陳永財也曾表示,雙方自2001年以來一直保持著牢固的友誼。
雙方長達10年的成功合作夥伴關系使兩所大學走得更近。耶魯—國大學院在過去10年所取得的成就令人無比自豪,這一經曆也有助于重新構想新加坡國立大學的本科教育。
截至目前,除了一些猜測外,雖然尚無更多有關此決定的內部消息或者真正原因流出,但據報道,此決定並未在事前與耶魯—國大學院的在校生、校友等商議,且事前保密,目的就是防止引起反彈。
此事官宣後,在新加坡國立大學師生中引起強烈震動,他們紛紛表示震驚、悲傷和恐懼。
大約有14100師生簽署了請願書,反對合並決定,並對此事的不透明提出異議與批評,但都無濟于事。
全球戰略,何去何從
在這一事件上,雖然涉事雙方都作出了正面、積極的回應與評價,但誰也無法否認,雙方的合作以失敗而告終。
即使不刻意探討其帶來的負面影響,這其中引人深思的地方依舊不少。
我以爲,此事件更大的關注點,是在新冠肺炎疫情已經持續肆虐兩年之久、各國紛紛關閉國門的情形下,高等教育的國際化究竟該如何進行,過往頂尖大學的全球戰略又該何去何從。
如上所述,該事件由新加坡國立大學單方面作出決定,耶魯大學被迫接受其結果。
從7月至今的發展來看,這一事件對耶魯造成了傷害。前不久,耶魯網站發布新聞稱,耶魯—國大學院關閉後,耶魯將重新評估其全球戰略與全球拓展的未來。
報道中,耶魯副校長路易斯直言不諱地說,在耶魯—國大學院突然宣布關閉後,雖然耶魯不會大幅改變其全球戰略,但不太可能在不久的將來開展與耶魯—國大學院類似規模的校園建設計劃。
雖然他補充說,大學將繼續致力于建設其分散在世界各地的國際中心,並將繼續開展跨境研究和教師合作,但不會再開設一所新學校。
他強調,耶魯—國大學院是在國際合作大幅增加且旅行相對便利的時期建立的,但疫情的國際大流行使高校的國際交流變得更具挑戰性,因此不太可能再有類似性質的新計劃。
從目前看,未來的國際交流將更多體現在教師的合作研究之間,並通過線上方式進行,比如當下衆多的在線課程。
無論如何,只要思考大學在全球競爭時代的作用,就不可否認,站在研究和教學的前沿嘗試解決全球問題,乃是大學的使命所在。
任何困難與艱難險阻,都無法阻擋高校的國際交流與合作。
(作者系中國人民大學教授)
《中國科學報》 (2021-12-07 第7版 視點 原標題爲《跨國共建文理學院,何以失敗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