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葉曙明
02年初,一股來自北方的強大寒流,正影響著南方,加上廣州鼠疫蔓延——這場厲疫從雲南傳來,曆時8年,雖然時有起伏,但從未間斷,以致人人談鼠色變——大部分政府官員和市民都躲在家裏,不願外出。就在這冷冷清清的街頭,一場危機正悄悄逼近。
廣州萬壽宮
發誓爲史堅如、鄭士良等死難者報仇的革命黨人,在廣州策劃一次更大規模的暴動。興中會創始人之一的謝缵泰和太平天國天王洪秀全的從侄,當年曾轉戰桂湘鄂皖蘇浙各省的左天將、瑛王洪全福,在香港認識。兩人意氣相投,一見如故。立即在中環德忌笠街設立總機關,籌備起義。香港富商李紀堂聽說太平天國親王複出江湖,驚喜交集,答應贊助全部軍費五十萬元。他曾經資助過陳少白的《中國日報》,也資助過三洲田的會黨起義。
謝缵泰向李紀堂介紹他的計劃:每年除夕之夜,全城文武官員都要到萬壽宮行禮,屆時以舉火爲號,炸毀萬壽宮,占領軍裝庫,焚燒火藥局,然後向各衙署發起猛攻,宣布建立大明順天國。“全軍分爲五路,”謝缵泰處于激動狀態,聲音像箭一樣射出,“一路在城東北阻截清軍;一路奪取增埗軍器制造廠以後進攻西門;一路在惠愛五約等處,截擊旗兵;一路進攻萬壽宮,把那裏的大小官吏統統殺盡;最後一路在城中策應各軍。你信不信?我們勝券在握!”他兩眼放光,張大嘴巴用力呼吸。
謝缵泰
“這次仍然請孫中山先生領導嗎?”李紀堂問。
“不,”謝缵泰斷然回答,“孫中山先生還在安南河內,等三千歲和兄弟奪取省城,建立大明順天國以後,再請他回廣東,主持大局不遲。”
“他知道這個起義計劃嗎?”
“現在還不知道。”謝缵泰擔心地盯著李紀堂,“怎麽,孫中山先生不能回來,你就不資助我們的革命了嗎?”
“當然不是,”李紀堂聳了聳肩,“三千歲是反滿複漢的老前輩,他的金名玉諱,比中山先生的響。但我覺得還是應該通知中山先生。”
“那就派人去通知他吧。”謝缵泰揮揮手,不在乎地說。
李紀堂立即托陳少白帶一萬元到河內,給孫文作旅費。“這次起義,宗旨和興中會完全相同,請孫先生不必擔心。”他讓陳少白轉告孫文。陳少白對他們不是以興中會名義起義,而是打著什麽“三千歲”“大明順天國”的旗號,感到非常失望。“你們還是脫不了帝王思想。”他的評語十分簡潔。
陳少白
會黨在廣州城內設立了好幾個秘密機關,貯存了大批軍火、軍服、旗幟、糧食、餅幹;並飛檄江湖,傳令北江、東江各路綠林人馬,同時響應。洪全福自號興漢大將軍。1903年1月24日,離農曆大年三十還有四天,洪全福雇了一艘小火輪,離開香港,經澳門潛入香山。
凶猛的北風砭人肌骨,洪全福的耳朵長滿了凍瘡,奇癢難熬。他一下船,馬上被會黨接到一個秘密地方,處在嚴密的保護之下。各路會黨開始潛入廣州了。1月28日,咆哮肆虐的北風突然止息了,天空飄起了毛毛細雨。氣溫降得更低了,冷得人胸口發疼。起義的日子終于到了。洪全福幾天來第一次走出屋外,他望著灰蒙蒙的天空,張開雙臂說,天父保佑,保佑我大明順天國旗開得勝!
他轉過身,看見大家都在收拾行裝,把旗幟卷成一捆一捆,用草席包起來。動作幹脆利索,有條不紊,一邊幹一邊還說說笑笑。他們馬上就要投入一場生死決戰,也許活不到明天,卻還是那麽鎮靜。洪全福心裏不由得一陣激動。
“進省的船到了沒有?”他問。
“該到了。三千歲,我們可以去碼頭了。”
“通知謝缵泰、李紀堂,他們可以從香港直接上省了。”
李紀堂
當洪全福正要啓程的時候,遠處突然響起了雜沓的腳步聲。這種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走下大門石階,看見兩個年輕人急匆匆地朝這邊奔來,和迎接他們的山堂巡風說了幾句話,神情都非常凝重,顯得精疲力竭。洪全福心裏掠過一絲不祥之感,“是不是有壞消息?”他問。
巡風點了點頭,神情沮喪地說,“有人扒灰引線,省城的機關大部分被官府破壞了。這兩位兄弟好不容易才逃了出來。”
“今天一早官差就動手了,”那兩個青年喘著粗氣說,“我們設在同興街的信義洋貨店、芳村、河南兩家繼業公司、花埭信義公司的機關,全被查抄了。連我們住的地方也被查封,好些兄弟在省港澳輪船上被官差捕去。”
洪全福的表情頓時僵住了,臉色漲得通紅,眼珠凶暴地突出,大家覺得有點膽顫心驚。過了好一陣子,他才緩過氣來,聲音沙啞地說:“不要緊,我用舢板運了一批軍火來。有了它,我們還可以依計行事。”
“沒了,”那兩個青年用帶著哭腔的聲音說,“全沒了。”
“什麽?”
“因爲船上有人告密,那兩舢板軍火已經全部沒了。現在碼頭上布滿官兵,我看三十六著走爲上著。”
洪全福的臉色發白了,額頭沁出了一片冷汗。
洪全福
德壽是一名福將。他奇迹般地躲過了史堅如的兩百磅炸彈,現在又躲過了萬壽宮的炸彈。在革命黨的整個籌備過程中,他一直蒙在鼓裏,稀裏糊塗,無所作爲,但到了最後關頭,卻由于沙面陶德洋行企圖吞沒李紀堂委托他們購買軍火的十萬元訂金,向官府告密,使他輕而易舉地破獲了革命黨機關,還抓了十幾名黨人。
當他看到從各個機關搜出的軍火和旗幟等物,堆積成山,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喃呒阿彌陀佛,喃呒阿彌陀佛!”他緊閉雙眼,高頌佛號,心裏打算一開年就去佛寺燒香還神。
官府懸賞捕捉洪全福,不論生死,志在必得。生擒可得兩萬元賞金,死致也可以得到一萬元。洪全福在會黨的掩護下,連夜逃回香港。這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洪全福和謝缵泰見面了,兩人抱頭痛哭。
謝缵泰告訴洪全福,香港的機關也被港英當局破壞了,好幾名黨人被捕。這幾天謝缵泰忙于營救,雖然他表現出極大的毅力,但在失望和痛苦的煎熬之下,已經心力交瘁,精神瀕臨崩潰。
“我不甘心,”他憤憤地說,“實在不甘心!”
“現在別說這個話了,”李紀堂說,“先想辦法把三千歲送走吧。”
起義還沒開始,就這樣失敗了。
謝缵泰繪制的時局圖(左)
謝缵泰設計的中國第一艘飛艇(上)
他們匆匆而別。洪全福到新加坡避風去了。德壽向港英當局提出引渡在香港被捕的黨人,但被香港總督拒絕了,經請示英國殖民部以後,以國事犯爲由把他們全部釋放了。
經過這次流産革命,謝缵泰再也不參與革命黨的一切軍事活動了,他和幾位英國朋友合作,專心辦起了《南華早報》。李紀堂元氣大損,幾乎陷于破産。洪全福在南洋過了幾年隱居生活以後,因病回香港治療,死于香港國家醫院。他沒有能夠看到大清王朝的覆滅。
(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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