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羊史記.看新鮮的曆史
撰文：辰風
編輯：吃硬盤吧
插畫：發達蚊
東南亞地區地貌複雜，可以大致分爲中南半島（大陸東南亞）以及南洋（海島東南亞）兩部分，印度尼西亞群島就是南洋的主要組成部分。17000多個島嶼星棋羅布，從印度洋的蘇門答臘島延展到太平洋西部。在這些島嶼上，存在形形色色的原住民部落。對古代中國而言，這裏是文明地帶的邊疆，無足輕重。不過，在爪哇島上的一個王朝卻值得我們重視。這個國家就是明朝時期的爪哇國，其實，她有一個更爲正式的名字——滿者伯夷。
#01.
在講述滿者伯夷的故事之前，我們要先了解印尼群島的狀況。自宋代以來，印尼群島的國家主要集中在蘇門答臘島以及東邊的爪哇島上。蘇門答臘島的部落逐漸形成了一個以海貿爲主的王國——三佛齊（舊港）。
印尼群島盡管遠離東亞的文明地帶，但是卻擁有各式各樣的獨特商品。炎熱的氣候環境爲當地的人們帶來了香料、熱帶木材和象牙。三佛齊整合了當地的商人與海盜，組建起一支海軍控制了交通要道，壟斷了東南亞與印度、中國的貿易。
對三佛齊人來說，離開了貿易他們就無法生存，畢竟他們要依靠貿易得來的稻米養活自己的家庭。同時，佛教與印度教通過貿易的商人傳入了南洋，影響了當地的政權。
與三佛齊相反，爪哇人擁有形成農耕文明的必要條件——肥沃的火山土壤、取之不盡的新鮮淡水與溫暖的氣候。爪哇人通過耕作建立了封建王國，甚至一度湧現出燦爛的佛教——印度教文明。
婆羅浮屠就是爪哇人的傑作。這是一座大型的大乘佛教佛塔，擁有大量的浮雕與佛像，是世界上最大的佛寺廟，也是古代東方四大奇迹之一。
三佛齊人與爪哇人時而合作，時而兵戎相見。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兩個地區強權在不久的將來會孕育出一個稱霸南洋的強大王朝。
#02.
1290年，爪哇島東部的信诃沙裏國發動全國的軍隊，遠征蘇門答臘島的三佛齊國。信诃沙裏國此前把三佛齊的勢力趕出爪哇島，並且狠狠地羞辱了元朝派來的使者。對于國王來說，他的國家正處于強盛時期，他急切希望能夠取得遠征的勝利。
可惜，當國王在做著大獲全勝的美夢時，他的一名部下趁國內空虛，發動叛亂。國王人頭落地，但是他的女婿韋查耶卻逃出生天。韋查耶帶領剩下的侍衛逃到一處荒地，與百姓建立起一座新的城市——滿者伯夷（Majapahit）。
有趣的是，滿者伯夷這個名字與一個果實有關。相傳韋查耶部隊逃到該地後，一名侍衛摘了一顆名叫Maja的果實。結果這顆果實十分難吃，侍衛將果肉吐到地上，大喊一聲：“太苦了(pahit)！”韋查耶聽到後，就把“苦果”（Majapahit）作爲新首都和新王國的名字。
滿者伯夷在信诃沙裏國的廢墟上建立起來，依舊面臨著叛軍的威脅。就在這時，一支軍隊的到來改變了東爪哇的局勢。
前面講到信诃沙裏國的末代國王把元朝使者的耳朵割掉，羞辱了他們，于是使者們回到中國後向忽必烈訴苦。忽必烈大怒，決定征伐信诃沙裏國。
1292年，由一千艘海船組成的元軍向爪哇島進發。當元軍到達爪哇後，驚訝地發現信诃沙裏國早已滅亡，分裂爲滿者伯夷與叛軍兩大勢力，這下子元軍失去了戰爭目標。韋查耶得到元軍到來的消息後，主動派出使者與元軍聯系。
使者說道：“既然來都來了，不能空手而歸，不如一起消滅叛軍建立的國家。”于是元軍與韋查耶結盟，消滅了叛軍。狡猾的韋查耶卻在這時背信棄義，突然襲擊元軍，打得元軍措手不及，形成了雙方僵持的局勢。
元軍將領認爲他們雖然滅亡了錯誤的國家，還扶持了羞辱他們的信诃沙裏國王的女婿上台，但還是完成了忽必烈要求他們滅國的任務，決定班師回國。于是，滿者伯夷確立在東爪哇的統治地位。
#03.
1309年，韋查耶逝世，他的一個兒子繼承了王國。不過相比起他的父親，這位國王沒有足夠的能力去治理國家。
1319年，一場叛亂迫使國王倉皇逃出首都，流浪到偏遠的鄉村。跟隨國王的侍衛只剩下十幾人，而他們也開始密謀殺死國王向叛軍請賞，滿者伯夷王朝面臨著二世而亡的結局。
這時，一個名叫加查馬達的侍衛站了出來。他首先將國王隱匿在安全的地方，然後獨自一人潛入首都。加查馬達向人們散布國王已死的消息，並暗中觀察他們的神情。首都的人們聽到消息後，大多悲傷不已，于是加查馬達判斷叛軍並不受百姓的支持，果斷發動起人們驅逐叛軍，迎回國王。
平定叛亂後，加查馬達被任命爲總督，他開始活躍在政治舞台上。
事實證明，這位國王不值得百姓爲他落淚。國王回到首都後，繼續他醉生夢死的生活。1328年，這位國王做出他這輩子最愚蠢的行爲——霸占了現任禦醫和加查馬達的妻子。
一場政變開始了。加查馬達利用國王生病的機會，教唆禦醫爲國王進行一場手術。趁著國王在手術台上行動不便，禦醫將早已准備好的尖刀狠狠地刺入國王的胸膛。殺死國王後，加查馬達扶持信诃沙裏國末代國王的孫女繼承王位，他本人則成爲了王國的宰相。
1331年，加查馬達立下著名的帕拉帕誓言：“在征服整個南洋前，我決不會吃任何水果和享用香料。”這時的滿者伯夷只控制著東爪哇與馬杜拉島，是南洋諸國中微不足道的小國。
1343年，加查馬達征服巴厘島；1347年，他迫使蘇門答臘島中、北部的勢力臣服于滿者伯夷，並掌控了爪哇島北部的加裏曼丹島；1351年，他伏殺巽他國王，掌控西爪哇，統一爪哇島。另外，著名的香料群島也被滿者伯夷占領，加查馬達實現對香料貿易的壟斷。
1350年女王退位後，女王的兒子哈奄武祿成爲新的國王。哈奄武祿將堅守加查馬達的各種改革與制度，維持滿者伯夷王朝的輝煌。滿者伯夷在加查馬達的帶領下基本控制了今天印度尼西亞的領土，成爲真正的南洋霸主。1364年，加查馬達病死。而在加查馬達的一生中，他都沒有想過篡位成爲國王。
#04.
滿者伯夷是一個海上帝國，她的興盛依賴海風與洋流。海洋將分散的島嶼連接爲一個完整的帝國，同時輸送著四面八方的商品。不過，南洋的風向變化無常，滿者伯夷的命運也悄悄地發生了變化。
1346年，正值滿者伯夷開始四處征伐的時期，一絲來自異域的風吹進了南洋。爪哇人並沒有注意到，前往南亞的商船上，多了一批新的傳教士。傳教士們在蘇門答臘島登陸，開始向原住民們傳播伊斯蘭教。這一年，蘇門答臘島出現了穆斯林城鎮，此後幾十年，新的穆斯林港口與城市將遍布南洋。
1389年，滿者伯夷遠征三佛齊的殘余勢力。滿者伯夷的軍隊摧毀了獅子城（今新加坡），徹底戰勝了爪哇人的宿敵。有意思的是，三佛齊的貴族逃到靠近海峽的地方，在三佛齊的廢墟上建立起一個伊斯蘭教國家——馬六甲蘇丹國。這個國家將成爲滿者伯夷最大的敵人，深刻地影響南洋的宗教，以至于後人用這個國家的名字命名這條海峽——馬六甲海峽。
新生的馬六甲蘇丹國自然難以與滿者伯夷抗衡，馬六甲國王決定向外界尋求幫助，他把注意力放到了中國上。
這時候中國正值元朝覆滅，明朝成爲新的中華帝國。明太祖曾經說過：“嘗聞凡有中國利者，利盡南海，以今觀之，若放通海道，納諸番之微貢，以其來商市舶之所，官得其人，取合古征，則可比十卅之曠稅”。明朝很早就認識到南洋貿易有巨大的利益，並希望能夠對南洋施加影響力。
然而，在洪武年間，明朝在東南亞建立朝貢體系的努力並沒有太大的成效，以失敗告終，其原因就是滿者伯夷的阻撓。滿者伯夷爲了控制南洋，甚至殺害了明朝的冊封使團，南洋的海盜陳祖義還成爲滿者伯夷的爪牙，嚴重阻礙了明朝的商路。
爲了能夠擊敗滿者伯夷，明朝嘗試通過海禁來影響南洋貿易，但是成效甚微。靖難之役後，明朝國庫嚴重匮乏，朱棣希望能夠通過海貿填補虧空，同時實現萬國來朝，鞏固他的地位。于是，明朝接受了馬六甲蘇丹國的進貢，確立了朝貢關系。
1405年，鄭和第一次率領船隊下西洋。明朝直接消滅了陳祖義的海盜勢力，打擊了滿者伯夷的霸主地位，南洋的海路被明朝掌控，各地的王國開始接受明朝的冊封。同時，越來越多的小王國開始改信伊斯蘭教，脫離了滿者伯夷的控制。
面臨著明朝與伊斯蘭教勢力的打擊，滿者伯夷這時候卻陷入了內亂。由于哈奄武祿有多個兒子，在他死後，他的兒子們開始爭奪滿者伯夷的王座。最後，滿者伯夷分裂爲東、西兩王，內部紛爭不休。
1513年，滿者伯夷失去了對最後一個港口的控制，成爲一個內陸國家。1527年，淡目蘇丹國滅亡了滿者伯夷，曾經充滿印度教——佛教的宏偉建築只剩下殘垣斷壁，靜靜地述說曆史。
明朝通過南洋朝貢體系，獲取了巨額的利益。永樂朝五征漠北、攻占安南、遷都北京、修故宮、維護京杭運河、編著永樂大典、七下西洋，國內居然沒有出現大的動亂，可以說南洋的財富爲明朝的文治武功起到了巨大的財政支撐作用。
但是，滿者伯夷並沒有徹底走下曆史舞台。滿者伯夷的王室逃亡到巴厘島，使得巴厘島成爲如今東南亞屈指可數的信奉印度教、佛教的地區。滿者伯夷以爪哇島爲重心的特點仍影響著後來的人們。荷蘭殖民政權所在地巴達維亞就位于爪哇島，爪哇島同時是印尼經濟最繁華的地帶。更重要的是，滿者伯夷通過戰爭、外交第一次將衆多的群島勢力聯合爲一個國家，因此成爲印度尼西亞國家統一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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