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11月15日,台灣方面發布一條特殊的“通緝令”。
“通緝令”指出,原國軍284師上尉連長林正義,涉嫌在1979年5月16日晚上潛往大陸地區,現以“投敵罪”予以通緝。
此“通緝令”一出,立即引起海峽兩岸的極大關注,因爲“通緝令”中的 “林正義”正是中國知名經濟學家、北京大學中國經濟研究中心主任林毅夫教授。
林毅夫
北大教授成爲台灣的“通緝犯”,是不是台灣當局鬧出的“烏龍”?畢竟近年來台灣當局的“烏龍”事件層出不窮。
但經多方查證,林毅夫確實曾任“國軍”陸軍284師851旅五營第二連連長,在1979年已被台灣當局宣布失蹤、死亡,卻爲何在23年後“死而複生”,成爲北大教授呢?
★泅渡海峽,投奔大陸
1979年5月16日深夜,正在廈門海岸邊巡邏的邊防官兵發現一個可疑的人,此人正在用手電打信號,警惕的巡邏官兵迅速包圍了他,他們發現這是一個年輕人,他渾身濕透,身邊還有兩個籃球。
他見到巡邏官兵立即表明身份,說他是台灣駐金門島的上尉連長,從金門島泅渡過來,隨後上交了軍籍證明和有關資料,隨後被巡邏官兵帶走審查。
經審查,這名連長叫林正義,1952年出生在台灣宜蘭縣,他的父親爲其取名爲林正義,希望兒子長大後成爲正直、富有正義感的人,林正義從小學習刻苦,成績一直名列前茅。
1971年,年僅19歲的林正義考入台灣最好的大學台灣大學,在台灣大學他積極參加各類學生活動,每次發言都慷慨激昂、令人振奮,漸漸地林正義成爲同學眼中的紅人,也越來越有名氣。
但令同學們沒有想到的是,在寒假受訓後,林正義決定投筆從戎,申請轉學至陸軍軍官學校就讀。
這在普遍信奉“好男不當兵”的台灣引起了極大的轟動,台灣大學高材生參軍本身就是熱點話題,報紙也大幅報道了林正義投筆從戎的新聞,之後他又被評爲“台灣十大傑出青年”,受到蔣經國的接見。
1975年,林正義以第二名的成績從陸軍軍官學校畢業,隨後他又考入台灣政治大學企業管理研究所攻讀MBA,成爲台灣較早拿到MBA的人之一。
畢業後,林正義被派往金門馬山播音站前哨擔任陸軍上尉連長,成爲台灣最有前途的軍官之一,從台灣大學高材生到軍中明星,林正義一度風頭無兩,也是當時台灣青年中的榜樣。
林正義曾滿腔熱誠,但國民黨統治下的台灣現狀令他極度失望,作爲年輕有爲、受過高等教育的他,自然不會輕易地被台灣當局的思想洗腦,他有著自己的獨到見解和思維方式。
在金門任連長期間,林正義自己買了一部半導體收音機,每天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就偷偷收聽大陸電台,這種行爲在台軍中是絕對不允許的,他只能偷偷進行。
任連長時的林毅夫
通過收聽大陸電台,讓他知道了尼克松訪華、中日邦交正常化和中美建交等重大消息,這讓他意識到中國富強的希望在大陸一邊。電波的內容讓他對大陸更加向往,作爲一名中國人,要爲國家複興盡力、爲國家作貢獻,必須去大陸。
這個大膽的想法剛一升起,令他頗有些心驚,但他想起盧棱的名言:“沉思默想的人,是一種墮落的動物。”
通過什麽渠道去大陸,又讓他陷入沉思。林正義所在的部隊營區距離對岸的廈門只有2300米,有時林正義就站在一塊巨大的礁石上眺望對面的廈門島,那裏就是夢中的天堂,但這2000多米的距離又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
這時,一名排長成功泅渡到對岸的消息給了他很大啓發,他決定效仿並付諸于實踐……
爲保證能夠泅渡成功,必須做好周密的計劃,這倒也難不倒這位高材生。要在大海上遊過這2000多米的海峽,絕對不會像在遊泳池那般容易,在海裏遊泳必須要考慮潮汐影響,如果在漲潮時泅渡事半功倍,如果在落潮時泅渡可能會被落潮流沖走,永遠達不到對岸。
1949年10月,解放軍發起解放金門島的登陸作戰中,第一梯隊登陸時正值漲潮,水深浪闊,船只長驅搶灘,不料部隊登陸後恰好退潮,大批船只在退潮後擱淺海灘,導致前頭部隊撤不下去、後援部隊登不上島,成爲金門戰役失敗原因之一。
作爲駐金門島的連長,林正義自然知道這些,他通過對金門海域的觀測和海洋潮汐知識的學習掌握,確定1979年5月16日晚進行泅渡是最佳時機。
時間確定了,如何脫身到海邊呢?他又想到了一個辦法,5月16日傍晚,林正義假傳演習命令並下達宵禁令通知:由傳令兵通知沿海崗哨,不准駐防馬山播音站的官兵在夜晚點名後走出營房,若發現有人下海遊泳嚴禁開槍射殺,即使聽見槍聲也不准一探究竟。
所有工作准備就緒,在連隊晚點名後,林正義帶好個人資料和兩個籃球跳進了冰冷的海水中,在夜色的掩護下,他成功泅渡2300米寬的海域,在福建廈門登上了祖國大陸。
林正義所在連隊士兵還是很快發現了連長失蹤,當天晚上金門全島所有駐軍出動,連夜展開全島地毯式搜索,均告無果。
曆經近一個月時間搜索,一直見不著林正義的人影,也沒等到大陸方面發布的關于台灣軍官“起義”的消息。
最後,台灣軍方只能宣布“林正義失蹤後死亡”,並向其家人發放了50萬舊台幣慰問金。
★就讀北大,留學美國
林正義當夜登陸廈門後,受到大陸方面熱情接待,政府部門還安排他到祖國各地旅遊觀光了兩個月,他先後去了延安、故宮、長城和都江堰等地,讓他感受祖國的錦繡河山和國家的強大。
在都江堰他被秦代修建的水利工程所震撼,感慨地說到:“若是我們有所作爲,我們可以改變人民地命運、國家的命運達一千年。”
從中可以看到作爲70年代台灣青年的林正義,遠比後來的台灣青年更有家國情懷。
旅遊結束,讓他感覺新生般的愉悅,政府部門問到他的去向時,林正義夫毫不猶豫地說:“我想去北京大學深造!”
他的願望很快得到了滿足,爲避免給家人和朋友帶來麻煩,把名字改爲林毅夫,“毅夫”二字來自《論語·泰伯章》中曾子說的一句話:“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遠。”
1979年秋天,改名後的林毅夫成爲北京大學研究生,學習政治經濟學專業。林毅夫以其深厚的西學功底和謙謙君子之風,贏得了廣大師生的好感,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語更顯鶴立雞群。但沒人知道他就是“棄暗投明”的台軍連長,他對同學們說他來自新加坡。
1980年,剛剛對外開放的中國迎來了兩位尊貴的客人,他們分別是美國芝加哥大學經濟系教授西奧多·W·舒爾茨,以及芝加哥大學前副校長D·蓋爾·約翰遜,舒爾茨教授在1979年剛剛獲得了諾貝爾經濟學獎。
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舒爾茨
在回國前,舒爾茨自專門來到中國的最高學府北京大學宣講他的經濟學理論。當時,中國剛剛恢複高考3年,許多大學生的英語底子還很薄,林毅夫憑借流利的英語口語,成爲臨場翻譯的絕佳人選。
正是這個意外的機會,爲他打開了通往世界經濟學最高殿堂的大門。舒爾茨對林毅夫的翻譯水平和經濟方面的領悟能力非常贊賞,他問林毅夫:“你想到美國讀博士嗎?”林毅夫不假思索地說:“想呀。”
林毅夫本以爲舒爾茨只是隨口說說,沒想到舒爾茨回美國後不久,就給北大校長和林毅夫本人寫了一封信,盛情邀請他到美國芝加哥大學經濟系攻讀博士學位。
20世紀下半葉,經濟學領域的所有重大進展幾乎都與芝加哥學派有關,這裏曾出過9位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被公認是經濟學的“麥加聖地”,能到芝加哥大學攻讀博士學位,是許多經濟學人士夢寐以求的事情,這讓林毅夫欣喜若狂。
1982年,林毅夫在北大獲得經濟學碩士學位後來到了芝加哥大學,當時舒爾茨教授已退休10年,未再帶博士生。林毅夫入學後,舒爾茨教授破例將其招爲關門弟子,進而進入全球經濟學研究的第一方陣,求學期間,林毅夫將當時中國社會正在進行的農村改革作爲研究對象。
芝加哥大學素以治學嚴謹,淘汰率高著稱,一般學生需5至7年方可拿到的博士學位,林毅夫卻只用4年時間就拿到了,是同屆學生裏第一個拿到博士學位的人。
林毅夫的博士畢業論文《中國的農村改革:理論與實證》,被舒爾茨教授譽爲“新制度經濟學的經典之作。”
在美國留學期間,林毅夫留在台灣的妻子陳雲英也取道美國,與他實現了團聚。在1979年林毅夫跨海遊到大陸時,他已經結婚生子,妻子陳雲英在台灣宜蘭省立高級商業學校教國文課,兒子已經3歲了,而且還懷著二胎。
得知丈夫突然“失蹤”,甚至可能去世的消息,身懷六甲的陳雲英遭受重大精神打擊,但內心倔強的陳雲英始終不相信丈夫已經去世。
因爲,她想起丈夫不久前曾跟他說過的一句頗有些神秘的話,有一天下課回到家裏,林毅夫坐在她身邊一本正經地說:“如果有一天我不見了,你可能要像王寶钏一樣,苦守寒窯十八年……”
王寶钏因下嫁貧困的薛平貴爲妻被父親趕出家門,後因薛平貴隨軍出征平定西涼,王寶钏獨自一人在寒窯中苦度18年,最終迎來夫妻團聚。
林毅夫夫婦
自己能不能像王寶钏一樣迎來夫妻團聚,陳雲英心裏是沒有底的,但丈夫失蹤卻沒有找到屍體,陳雲英心裏又燃起了希望。
直到第二年,林毅夫與在東京的表兄李建興聯系後,給陳雲英帶來了口信,只有簡單五個字:“他活著,沒事。”
那個特殊的年代,林毅夫不敢與陳雲英信件往來,得知林毅夫還活著的消息,陳雲英很興奮地向婆婆大聲宣告:“他還活著!他還活著!”但婆婆根本就不相信。
在北京大學讀書的林毅夫也十分挂念妻子和孩子,林毅夫在北大的碩士生導師董文俊回憶:
“在林毅夫入學半年多後,情緒一直很低落,有時不愛說話。我找他談心時才知道,林毅夫來大陸時,妻子已經懷孕,第二個孩子快出生了,因爲不知道她們具體情況,所以十分焦慮。後來他收到妻子輾轉寄來的一張母子三人的照片,他的擔心才煙消雲散。”
1982年,陳雲英突然得到林毅夫已經從大陸赴美國攻讀博士學位的消息,她欣喜若狂,當即決定前往美國與丈夫團聚。
巧合的是,當時她已通過了兩個托福考試,恰好准備赴美讀碩士。次年,陳雲英帶著一雙兒女輾轉趕到美國,見到了魂牽夢萦的丈夫,林毅夫沒有讓她像王寶钏一樣等十八年,僅僅四年就團聚了。
★學成歸來,報效國家
林毅夫取得了芝加哥大學博士學位後,又到耶魯大學經濟增長中心讀博士後。此時,在北京大學經濟系內部不少師生都在猜測說,那個曾經遊泳渡過海峽,到大陸來求學的林毅夫,不會再回來了。
“他們都猜測,他已經出去了,拿到博士學位,老婆、孩子又都在美國,他怎麽會回來呢?不可能的。”董文俊在接受媒體專訪時說。
也只有董文俊堅信林毅夫一定會回到祖國,他回憶說:“我一直堅信他會回來!他不是爲混個出國,把老婆、孩子帶出去的那種人。如果是爲這個的話,他沒有必要冒生命危險遊到大陸,我一直堅信這個。”
不出董文俊所料,林毅夫博士後畢業時,拒絕了許多著名的美國大學、研究機構,甚至世界銀行向他抛來橄榄枝,毅然回到祖國,成爲我同改革開放後第一個從海外歸國的經濟學博士後。
他的夫人陳雲英也隨林毅夫來到北京,創建中國第一個特殊教育研究室,編寫中國第一套特殊教育叢書,創辦中國第一本特殊教育雜志,創辦第一個特殊教育網站,她始終堅持一個教育理念:讓特殊兒童回歸主流社會。
陳雲英
如今,陳雲英的名字已經同中國當代特殊教育的許多個第一緊緊連在一起。
林毅夫回國後,北京大學也十分希望留下這位曾經破格錄取、辛苦培養的優秀學生,但由于林毅夫拖家帶口,需要解決一套房子,當時的北大一時解決不了,林毅夫只能和北大擦肩而過。
與北大擦肩而過後,林毅夫又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他面臨兩個選擇:爲官,還是做學者。
因爲當時有兩個單位向林毅夫伸出了橄榄枝,一個是國務院農村發展研究中心任副所長,一個是國家教委國際合作司當司長。
最終,林毅夫選擇堅持他的學術夢想,到國務院農村發展研究中心工作擔任副所長,同時兼任北京大學副教授。
1994年,林毅夫結束了在國務院研究機構的任職,和幾位從海外歸國的經濟學者一起,創辦了北京大學中國經濟研究中心,簡稱CEER,這是第一個由歸國學者成立的獨立研究機構,林毅夫任中心主任。CEER剛一成立,立即引起境內外媒體關注,被稱爲中國的“藍德腦庫”。
CEER自1994年成立以來,林毅夫參與了一系列國家重大政策討論,包括國有企業、金融體制、電信體制改革、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和經濟全球化、糧食和“三農”等重要改革政策制定……,幾乎所有的重大決策,背後都有林毅夫的聲音,林毅夫本人則被描畫成“禦用經濟智囊”、“明星學者”等等。
2005年“五一”,林毅夫被評爲全國勞模,他在頒獎典禮上說:“在境界上我與張秉貴、王進喜還有很大差距,得獎的意義激勵遠大于獎勵。如果說非獎不可,那也是獎勵我所代表的海歸群體、北京大學中國經濟研究中心的。”
2008年5月,林毅夫又多了一項頭銜,世界銀行首席經濟師兼主管發展經濟學的資深副行長,這是他在1987年推掉世界銀行邀請21年後,來到世界銀行出任副行長,可以說是曆史的巧合。
2012年,在世行的任期結束後,林毅夫回到了祖國。
2018年,林毅夫入選“中國改革開放海歸40年40人”榜單;2019年再次入選“中國海歸70年70人”榜單。
★父親去世,隔空祭奠
雖然在大陸的發展如魚得水,但當年泅渡海峽的經曆卻爲林毅夫帶來難以言說的痛,那道窄窄的海峽,隔斷了林毅夫的回鄉之路。
1996年,林毅夫的母親亡故,林毅夫失聲痛哭。因台灣當局的阻撓,林毅夫未能返台爲親送行,此事成了林毅夫終生的遺感。
2002年5月9日,林毅夫的父親過世,此時的林毅夫應邀出席在美國舊金山舉辦的一項國際經濟學術研討會,面對記者的鏡頭,他潸然淚下。
悲痛之余,林毅夫立即向台灣有關方面提出赴台祭父的申請,這也引起了海峽兩岸新聞媒體的極大關注,二十多年前塵封的往事再次成爲報刊連篇累牍爆炒的話題。
林毅夫本想低調申請返回台灣奔喪,沒想到竟引起台灣社會激烈的討論。
他不無遺憾地說:“我不希望在父親過世的時候,再次引起太多爭議。我最希望能讓我低調地回去看我父親一眼,在他火化之前再看他一眼。台灣畢竟是我魂系夢牽的地方。”
林毅夫最終放棄了返台奔喪的念頭,由妻子陳雲英代爲奔喪,陳雲英懷揣林毅夫的親筆悼父文飛抵台北,在林毅夫大哥林旺松的陪同下,前往宜蘭縣林父靈堂祭拜。
陳雲英披麻戴孝,背上還背著林毅夫的麻衣,林毅夫和女兒林曦則在北大中國經濟研究中心布置靈堂,通過現場視頻連線直播方式參與父親告別式,當林毅夫透過視頻看到親人和父親的靈位時,失聲痛哭。
林毅夫沒有爲父母盡孝,但爲祖國盡了忠。
多年來,林毅夫非常體貼妻子,只要一閑下來,林毅夫就幫妻子做各種家務。一雙兒女在林毅夫夫婦的教育下也是事業有成,兒子從北京大學國際政治系畢業後,赴美留學獲得碩士學位;女兒承繼父業,從事金融方面的工作作。
談到孩子們,陳雲英樂得合不攏嘴:“兒子去美國留學時,穿了一件很大的北京大學的T恤,上面寫著‘祖國萬歲’,還有很大一面國旗。女兒跟爸爸的工作更接近些。家庭裏面很多事情都是耳濡目染,有的時候身教重于言教。他們覺得父母哪些部分是值得敬愛的地方,他們會去學習和模仿。”
轉眼間,林毅夫已經離開台灣43年了,當年他爲什麽會選擇離開台灣投奔大陸呢?
1980年,林毅夫在給表哥李建興的信中,闡明了自己當年選擇投奔大陸的心聲:
“基于對文化、曆史、政治、經濟和軍事的認識,我覺得回歸祖國是曆史的必然,也是最佳的選擇方案。做爲一個台灣人,我深愛這塊生我、養我的地方,我願爲它的繁榮、幸福奉獻一生的精力;但是做爲一個中國人,我覺得台灣除了是台灣人的台灣之外,台灣還應該能對中國的曆史發揮更大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