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固本
民國第五軍軍長兼廣州市長李福林
1925年,李福林捐贈的嶺南鄉村醫院
1924年,李福林就任警備處處長時的街頭情景
李福林的司令部前,與嶺南學堂的師生合影。中間持鵝毛扇者爲李福林
地道廣州人做大官的向來不多,李福林算一個。李福林(1874-1952),字登同,番禺大塘鄉(今屬海珠區新滘鎮)人,這個土生土長的廣州人,當過民國第五軍軍長兼廣州市長,盡管身上有廣東軍閥的特有印記,但頑強地保留著廣州人的地域特點,識時務,懂變通,在複雜的時局下一直保存實力。當然,鄉土觀念也強,所帶的兵是清一色的廣東人,即便在外省作戰主力受挫,須要彌補新軍,也要回廣東招兵買馬。還有,他對向外擴張興趣不大,沒有太大的政治野心。當時的軍閥陳炯明如此,上世紀30年代的“南天王”陳濟棠也如此,都折射了廣州文化曆史的某些方面。
“福軍”屯駐
廣州河南一帶
爲什麽廣州老一輩人提起李福林,就有一種既贊賞又調笑的表情,因爲他的傳說也實在不少。他身體有點怪,身長腳短,有如張之洞。貧農家庭出身,曾讀過一年私塾,後隨父在鄉務農。任俠,尚武,喜聽水浒傳等武俠故事,受江湖遊俠思想影響頗深。所謂“衛青牧豕,樊哙屠狗”之說,在他身上也有所體現。後在鄉聚集遊蕩青年,結爲盟友,訂立誓約,被推爲“大佬”,常率衆從河南秘密渡入廣州市區打家劫舍。後由于各縣追拿甚緊,李姓族人恐受連累,勸其離開。
清末時入伍,在黃埔廣東水師學堂(後廣東海軍學校)當號兵,每天拿個小喇叭向營房吹,看士兵們出操、跑步,慢慢融入了部隊之中。但一次他忘記了准時吹,可大可小,總辦魏瀚見是初犯,還是放他一馬,罰他打油繩若幹。那時體罰打屁股不再用木板,而用油繩,被士兵看做奇恥大辱。李福林一方面消極應對,一方面鞋底抹油,很快到了水魚雷局,跟一位姓黃的師傅學打銅,但這活兒既單調也累,他對師傅說,自己志向不在此,說完又離開了。
從此,他到處流浪,在深井、新造一帶,慢慢變爲綠林好漢,從小偷小摸發展到剪徑謀財,並糾集了各式人馬作爲手下,成爲大哥了。當時有一副流行的春聯:“同登壽域,納福祿林。”他名叫福林,而中山先生命他取“登同”的別字,不是沒有根據的。李福林別字“登同”,是孫中山給他起的。李于清末光緒年間,在其原籍大塘鄉,嘯聚爲寇,而以膽量過人見稱。他往往手持洋油燈的燈筒,乘深夜烏黑之際充作手槍行劫,同伴都叫他做“李燈筒”,孫中山讓他正式用“登同”兩字來做別字,以標志他的這段曆史。
後被追捕,官府捉拿李福林的賞銀從500元增至3000元。鑒于在鄉裏無法立足,清光緒三十三年(1907)遂走避南洋逃到新加坡,經人介紹加入同盟會。當時新加坡爲英國殖民地,正在開發資源。李福林買了一大片荒地,開辟了一塊蔗園,因而致富。他由鄧澤如介紹,結識了孫中山。由于對革命事業頗多資助,故中山亦不問其過去的出身。辛亥革命前,他奉中山之命,重返廣州河南大塘鄉組織民軍。大塘鄉地勢可攻可守,而且鄉人又多擁護他,手下的人如李雍、李祥等,都是同族兄弟,就造成他獨霸廣州河南的局面。次年由新加坡轉道越南至雲南河口,參加革命黨人黃明堂領導的起義。
失敗後重返廣州河南,以革命黨人的身份,聯絡番禺、南海、三水等地綠林武裝,伺機起義。宣統三年(1911)10月,武昌起義爆發,各省紛紛響應。11月9日,廣東宣布獨立,舉胡漢民爲都督。李福林到廣東咨詢局(今烈士陵園內)找到黃興,黃興見李福林有3000人,非常高興,給他的部隊番號是“福字營”,成爲“福軍”。從此,他以“福”字營統領職,與南海、三水、順德等地民軍,會師廣州,保衛新政權,踏入軍界,他屯駐廣州河南一帶。
據說,李福林獨自返回軍部辦公室,有幾個參謀官在看報紙,邊看邊議,引起李福林的好奇,于是問:“你班契弟,睇乜嘢?咁好笑!”有一個參謀不知道李福林不識字,以爲可以巴結上司,順手就將報紙遞給李福林。李福林接了報紙就“看”,連將報紙倒轉了也不知。這班參謀愕然了!幸好副官醒目,立即斟了一杯茶遞過去,說:“軍座,飲杯茶先啦。”李福林也順水推舟,放下報紙說:“都唔知講乜?”于是廣州有了一條新歇後語:李福林睇報紙——倒轉來。
綠林好漢竟然當起了廣州市市長
李福林當上營長,當然要整頓部隊,他把過去認識的人,如水師學堂,水魚雷局的號兵、或勤務類的人招來當連排長,還把一個叫何哲,原是水魚雷局的畢業生招來當教員訓練部隊。由于李福林的整頓,部隊還出現了新氣象,有一次何哲坐商船回廣州,遇上一個當兵的乘客熱心幫他搬行李,還一直送他到家。何哲感動萬分,給他力氣錢,他卻不受,說我是福營的兵,算個排長,才知道遇上自己人了。
文化不高的李福林,把部隊看做自己的手足,也受封不受調,龍濟光在廣東時也怕了他。一年中秋,龍濟光約李福林到珠江邊賞月,李福林開始打算去,但參謀長伍觀淇勸他不要,並提起前警察廳長陳景華,也是觀月之時被槍殺的情景,李福林打消了賞月的念頭。民國2年(1913)7月,二次革命時,南方各省紛紛起兵討伐袁世凱。廣東宣撫使龍濟光反對討袁,率部鎮壓廣東討袁勢力,旋被袁世凱任命爲廣東都督兼民政長。李福林見龍已掌握政權,遂托人疏通,願爲龍效力,獲南(海)、番(禺)兩縣清鄉會辦頭銜。
不久,袁世凱也授李福林爲陸軍中將。袁稱帝時,再封李爲勳五位,三等文虎章。受寵若驚的李福林,派胞弟李芳專程晉京謝恩。民國5年護國戰爭時,桂系軍閥陸榮廷兼任兩廣護國軍總司令,東下討伐龍濟光。10月,龍濟光退出廣州,桂系奪得政權。李福林由其親家譚禮庭拉攏,投靠了桂系,不僅保住了河南地盤,且被桂系任命爲廣惠鎮守使。民國6年9月,孫中山在廣州河南就任中華民國護法軍政府大元帥,任命李福林爲大元帥府親軍總司令。當時把大元帥府設在一家水泥廠裏,如有大難,也可以從這兒乘船轉白鵝潭出香港。
民國11年(1922)4月,孫中山命令出師桂林的北伐軍,回師入粵,改道從江西繼續北伐,令李福林全軍參加。李爲了保住河南老巢,便依附陳炯明,留下“保商衛旅營”看守門口。出發前,他用廣州話發出號令:“撈家要聽阿頭話,老舉(娼妓)要聽龜婆話,我聽孫中山話。現在孫中山叫我地北伐,你班契弟要聽我話,去喇契弟!”人們對這大白話固然一笑,也想起張宗昌祭文昌帝君如此言簡意赅:“你姓張,我也姓張,我們聯親吧!”
孫中山重返廣州,建立大元帥府,命令東路討賊軍總司令許崇智、第三軍軍長李福林等部自閩回粵。以後李曆任東莞、番禺、順德三縣剿匪司令、廣州市市長兼警務處長等職。一個綠林好漢竟然管起了廣州市,也算新聞吧。
誇耀逃生“福氣”總是眉飛色舞
莫榮新做了廣東省督軍,派李福林爲廣惠鎮守使。當時李福林不知莫榮新的用意,恐防他是“調虎離山之計”,堅決不就,永守河南。莫榮新親自把廣惠鎮守使的官印,送到譚禮庭家裏,請他勸說李福林就職。譚禮庭和李福林是兒女親家,看到莫榮新的來意誠懇,便把官印收下。李福林也知道莫榮新要依靠他,只是不放心莫,就答應就職。不過他只在廣州設立了一個廣惠鎮守使辦事處,派一名秘書主持,本人卻始終沒有離開過河南到河北來,仍在大塘保持他的勢力,以免中了調虎計。
龍濟光治粵時,因李福林在廣州河南盤踞爲霸,不能不利用他,以他爲“福軍統領”駐紮河南,河南三角洲一隅遂形同獨立。龍濟光極想鏟除李福林的勢力,引他到廣州市區來開會。但他寸步不離河南,龍又想派兵去圍剿,而李福林在河南之內,自成世界,龍怕打不過他,反而不好看,也就作罷。這時龍濟光手下有個叫做賀文彪的統領,是廣州旗下人,即自告奮勇,到河南捉拿李福林。他帶著一隊親兵,喬裝改扮爲一隊結婚的行伍,把軍械藏在花轎之內,吹吹打打向著大塘而來,並在其附近密布便衣警衛,准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法,捕捉李福林。
李福林接得這個消息,本想只身逃走,但恐被兜截,難以脫逃,適值村裏有人出殡,李福林就化裝爲送殡的孝子,哭哭啼啼混在送殡行列之內。那麻冠上的纓絡,遮著了他的臉部,又是低頭哭啼,就不容易被人認出。而且過去老習慣,娶嫁花轎的行列遇著送殡,要讓棺材行過再走。李福林就這樣扮成孝子脫了險。李福林曾有一次搶攤,被人追逐,逃入紙行街小紙巷,被一個姓趙的收留了。這個姓趙的是旗下人,清朝的規例,凡是到旗下人家裏搜查的時候,先要向右都(副都統)衙門請示,才能進入搜查。及至辦妥手續的時候,李福林早已從後院越屋逸去。所以他自稱“有福”,也未嘗沒有他的巧遇。後來這個姓趙的當了他的營長,是李福林發迹後派人來找趙“報恩”的。
捉拿李福林不成,賀文彪頗爲懊喪。恰巧龍濟光、徐勤召集海珠會議,討商擁護岑春煊反對袁世凱之事,賀文彪便慫恿龍濟光也請李福林參加。李福林心知這個會議,實是一次“鴻門宴”,龍濟光決不懷好意,他就派了一個姓呂的營長,代表他赴會。果然在會場上雙方發生沖突,呂營長(仲銘)和湯覺頓、譚學虁、王廣令、岑伯著、左雪帆爲龍濟光派狙擊斃命,而賀文彪亦被徐勤派亂槍打死。李福林談起這事來,總是眉飛色舞誇耀他的“福氣”。他是以牛臯自比的,牛臯在《說嶽演義》中,是有名的“福將”,李福林自謂與牛臯有四個相似,第一是性情耿直暴躁相似;第二是沒有讀書識字相似;第三是曾經落草爲寇相似;但更重要的第四點是“福氣”最似。
1924年,李福林被任命爲廣州市市長兼警備處處長,參與黃埔學生軍平定廣東商團叛亂。他和江孔殷一文一武,盤踞河南三角洲,彼此信任。許多文稿,都是由江孔殷的女兒代他執筆寫的。骈四俪六,李福林根本不懂得是怎麽一回事,反正全權委之于江孔殷就算。李福林于1917年接受黎元洪贈給勳位的《謝呈》竟有句雲:“伏念福林白屋起家,綠林隸籍。樓船橫海,曾充下濑之兵;棨戟牙門,親授單于之曲。”一時傳爲笑柄,但倒也是坦率的自白。
性情雖憨直,但對下動辄打罵
1926年秋,李福林爲國民革命軍第五軍軍長時,也是國民黨的中委之一。其時國民黨中央組成了一個“航空同志會”,公開吸收群衆爲會員,各級學校的學生都可以參加。有一次在大沙頭舉行航空表演。李福林以國民黨中委和“航空同志會”執行委員的身份,在主席台上演講,掏出了一篇講稿,讀了開頭三數句,讀不下去了,把站崗的童子軍叫到台上,將講稿遞給他,並回頭向聽衆大聲說道:“丟那媽,個個契弟秘書賣弄文才,做咁深嘅稿,好多字都唔識得,叫呢個小朋友幫我讀俾你們聽。嗱,你識唔識得曬呀?”小朋友把它照讀了下來,其實並沒有很深的字。
民國16年(1927)10月,甯漢戰爭爆發。國民革命軍第八路總指揮、廣東省政府主席李濟深支持南京政府,令李福林的第十五師由廣州向湖南出兵,討伐唐生智駐湘部隊,配合甯方作戰。李福林認爲李濟深企圖消滅他的實力,但又不敢公開抗拒,便以拖的辦法對付,實力得以保存下來。12月12日,李福林夥同張發奎、黃琪翔部鎮壓廣州起義。月底,黃紹竑率部由桂東下,直取肇慶、三水。李福林立即派代表至三水迎接黃紹竑,說是受汪精衛、張發奎的騙,其實自己是真心擁護李濟深的。12月29日,在各方壓力下,李福林辭職去香港居住,從此失去兵權。所部交由鄧彥華統領。民國30年日軍占領香港後,李福林到達重慶,任國民黨中央軍事委員會顧問。
李福林性情雖亢直,但對下動辄打罵。如油浸禾花筒鹹魚,蒸了一塊仍嫌多,召廚子告誡。廚子說一塊鹹魚不算多,他便擊以旱煙筒致其頭部流血;廚子煮生飯,也召來拳擊致其重傷;紅燒鮑魚不好,更要狠打。只有由其親家譚禮庭所介紹之李姓廚師,身體魁梧,精于烹調,善觀顔色,未嘗受責;有婢上樹摘果,男仆爲果子能掉些下來大搖樹幹,李福林見而大怒,立拔槍擊,好在他姐姐在旁,急擡其手,彈由耳過。
有一個歸僑黃居正,肄業于廣東海軍學校,鄧铿將校停辦,後編民軍,得人槍後,委充營長。黃氏身體魁梧,三皮章身(橫直帶挂刀帶),衛士駁殼跟隨,威風凜凜。但性情亦較躁,一次與李福林頂撞,被李福林拔槍傷了。李福林後來一想,這個人痊愈後恐怕成仇,不毒不丈夫,下令把他槍斃了。
西樵有潘姓巨紳,在李福林貧窮時給予過資助,後李福林曾遭江孔殷掌管之清鄉公所逮捕,又是潘巨紳爲他具保省釋。李福林當了軍長後,潘因一匪案,到廣州晉谒請保。李福林一看是自己恩人,說此人實無多大罪惡,乞予省釋。在和潘巨紳言談間,潘說了一句,“人誰無過,即如軍長昔年,不是一樣嗎?”李福林立即色變,退去,潘仍坐待。不久,士兵以繩捆縛,拉出去槍斃了。
李福林既顯赫,趨附者當不乏人。山珍海味,饋贈不絕。象駝峰、猩唇、雪哈、熊掌、遼參。八珍之中,所欠者爲松江之四鰓鲈魚,及西河鯉尾耳,至桂魚、肉、蟹、鲟龍、嘉魚、明蝦、鲈魚、響螺、邊魚、石斑、鯉魚,十大海鮮更時登席上,而尤嗜紅燒大鮑翅、油浸鹹魚、雲腿斑、雀片、雞子(睾丸)膏炸,並時與英美煙公司經理江孔殷食三蛇羹以補養身體。他有元配一人,繼室先後五人,姬妾12人。有女歸譚禮庭巨商爲媳。
“賊公榄”和“大塘石榴”
民國33年(1944)秋,當德、意法西斯臨近倒台、日本敗局已定的時候,蔣介石派李福林爲軍委會駐粵軍事特派員,負責組織敵後土匪武裝,阻止共産黨部隊進入大城市,爲篡奪勝利果實作准備。李福林欣然領命。該年冬抵達廣東梅縣,立即與番禺市橋土皇帝、僞師長李朗雞(輔群)、綠林頭目鳳凰九(葉衍齡),及西、北江的綠林首領聯絡。民國34年8月日本投降後,李福林星夜趕回廣州,在多寶路設廣東軍事特派員公署,大派委令狀,把一批汪僞分子、綠林頭目委任爲突擊隊“司令”“大隊長”。這些人打著接收的幌子,乘機公開搶劫、綁架勒索,許多商店被洗劫一空,把廣州市鬧得烏煙瘴氣。1949年廣州解放前夕,李福林見大勢已去,攜眷赴香港。三年後在香港病逝。
李福林晚年,在九龍新界大埔有果園田地3750畝,其中租賃者爲700余畝,他搞了一個農場,種植出來的白榄,人稱之爲“將軍榄”,但也有人叫它做“賊公榄”。在河南也擁有很多土地,這個綠林出身的“將軍”,又是一個極大的地主。在廣州,産番石榴的不只大塘。附近的新村、龍潭番石榴質量比大塘的好,但所有賣番石榴的果販、果農都叫賣“大塘石榴”,這是拜了李福林所賜。黑社會要收規,巡警要掃蕩,但他們都不敢惹大塘的李福林。果農們拉大旗作虎皮,不是大塘産的石榴也大叫“大塘石榴”,久而久之,大塘品牌在廣州確立了,叫別的石榴已無人光顧了。
來源:《羊城晚報》
版權說明:本文來源網絡若侵權請聯系刪除,版權歸原創作者或原平台所有。
(本文爲直接轉載的文章,對文中觀點保持中立,對所包含內容的准確性、可靠性或者完整性不提供任何明示或暗示的保證,不對文章觀點負責,僅作分享之用,文章版權及插圖屬于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