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南海可謂非常“熱鬧”。
10月初,美菲日三國聯合舉行的“海上戰士合作”聯合演習在菲律賓舉行,大約1000名美國士兵、350名菲律賓士兵及50名日本自衛隊觀察員參與,日本裝甲車戰後第一次開上外國領土。
在這之前,9月30號,美國海軍“迪凱特號”進入南沙群島南熏礁和赤瓜礁12海裏領海之內,挑釁中國對南沙群島的主權主張,B-52戰略轟炸機近期頻繁飛越南海。8月31號,英國海軍排水量22000噸兩棲戰艦駛入中國西沙群島12海裏領海之內,挑釁中國對西沙群島的主權主張。此外,日本罕見首次公開在南海軍演中部署潛艇。
警惕南海“帝國主義”橫行的局面
與軍事行動相配合的是背後政治勢力的互動。
今年2月,英國國防部長在訪問澳大利亞時就表示將支持並加入美國在南海的“航行自由”行動,並鼓勵澳大利亞一起行動。
澳大利亞方面態度明確但動作仍屬暧昧,4月有報道稱,澳軍艦從菲律賓赴越南途中與中國海軍相遇,但彼時澳大利亞官方僅表示澳大利亞享有在南海“自由航行權”,對事件本身既未證實也未證僞。
7月份在英國與澳大利亞國防部長加外交部長“2+2”會議上,澳大利亞邀請英國更多參與太平洋防務活動。英澳雙方相互邀請,相互打氣,並在國際形勢判斷上發表一致看法:認爲國際權力結構正在進行重大調整。
後來就是8月底,英國艦艇在從日本前往越南途中刻意經過中國西沙領海。
可以預見離澳大利亞采取類似行動的日期可能不遠。
英國“海神之子”號兩棲船塢登陸艦。
從軍事角度來看,一兩艘英國、澳大利亞、日本、法國等國軍艦如果單獨行動或者“組團”出現,並不能從根本上改變西太平洋的軍力對比,也不足以引起多大警報。如果僅是對中國進行有限軍事打擊,美國在西太平洋有充足的海上軍事力量。來自其他國家的這些零星艦只的挑釁行爲,是爲了表達對美國的政治支持,這是美國需要的,也是這些國家需要的。這樣做,是爲了展示“我們是一夥的”威懾意志。
雖然形成了“統一戰線”,但以往畢竟還是各自在不同時間點出現在南海不同地點,還未出現聯合艦隊縱橫南海的景象。但自2018年往後,這一前景出現的可能性正在上升。
如果這些國家分別單獨挑釁中國的主張,還可以解釋爲是爲了表明它們對于海洋秩序的立場。立場不同是存在的,可以坐下來慢慢談。
如果聯合艦隊出現在中國南海,中國將改變對安全形勢的判斷,因爲它不能不令中國人想起“帝國主義的炮艦”。從中國角度來看,對“亞洲版北約”的疑慮是完全可以理解的。遠則有“八國聯軍”、“英法聯軍”、“帝國主義列強”等留下的曆史記憶,近則有“亞洲再平衡”戰略下的美日、美澳、美菲軍事同盟關系的強化和激活等,以及近期各種關于南海沿岸國可能不得不“選邊”的分析,都令人不得不認真考慮南海“帝國主義”橫行的局面。
再從宏觀背景來看,美國新版《國家安全戰略》和國防戰略將中國視爲威脅,日本和澳大利亞積極推動的日本-澳大利亞-美國-印度“鑽石聯盟”和所謂“印太戰略”雛形初展,美國將其太平洋總部更名爲“印度-太平洋總部”,南海現在不再是暗流湧動。
美國“黃蜂”號兩棲攻擊艦停靠中國香港計劃沒有實現後,該艦近期航行在南海,圖爲該艦搭載的MV-22B傾轉旋翼運輸機在南海進行起降訓練。
美澳英分別調整對南海的認知
曾經一度,出于對維護整體中美關系的考慮,雙方適度將兩軍關系與整體關系隔離開來,希望一事一論,盡量減少雙方關系的大幅度震蕩,並逐步建立穩定、可預期的成熟關系。包括在美國對華政策全面趨冷的大背景下,今年中國方面也做了很多努力來維系中美兩軍之間的最基礎的信任與合作。例如美國雖然粗魯得撤消了“環太平洋軍事演習”對中國的邀請,國防部長馬蒂斯在新加坡“香格裏拉會議”對中國橫加指責,認爲中國在南海“人工島”上部署武器是恐嚇和脅迫行爲,但中國方面出于全局考慮,仍如期派出軍方高層人員增加雙方的交流,直至美國對中國軍隊相關部門及負責人進行制裁。
盡管如此,受制于大環境,中美軍事關系很難再像前幾年一樣保持一些相對獨立性,可能進入新一波緊張期。中國國防部此前發布消息,爲抗議美國對中國軍隊相關部門及負責人進行制裁,9月22日,中方召見美國武官,並召回在美國參加第23屆“國際海上力量研討會”並計劃訪問美國的海軍司令員沈金龍,推遲原定于9月25日至27日舉行的中美兩軍聯合參謀部對話機制第二次會議。
中美軍事關系達到近年來的一個低點。
南海平靜難以維系,因爲它位于全球政治經濟軍事鬥爭的中央,牽涉到各大國對形勢判斷和自身認知的調整。
對于美國來說,南海問題涉及“誰是老大”的問題。從奧巴馬時代開始,防止中國“制定規則”就已經成美國朝野共識。隨著反恐戰爭與中東戰事漸入尾聲,美國在軍事上需要新的敵人和新的戰場。對于澳大利亞來說,是“我在哪裏”的問題。作爲一個居住在亞洲旁邊的西方國家,澳大利亞一方面對中國崛起十分焦慮糾結,另一方面重新發現自己,國際雄心增長,希望利用其全球“門戶國家”地位,在南海一刷存在感。對于英國來說,是“我是誰”的問題。退歐之際的英國,彷徨迷茫,從歐盟以及一定角度上從北約“獨立”出來,未來在全球戰略圖景中的角色是什麽,一下子擺在英國面前。加上英國在海洋問題上的霸主記憶,在南海體驗一下大英雄風的滋味似乎對英國很有誘惑力。
如果說10年前,美國在“美國國家海上安全戰略”和“21世紀海上力量合作戰略”指導下,強調全球合作,強調全球面臨的共同威脅,力倡“千艦海軍”;那麽從2015 年開始的新的海上戰略修訂版和2018年初的美國新國家安全戰略和國防戰略,則標志著注重合作的時代的過去。
今天美國及其它國家在南海的行動,正把南海變成前線。
領海之內不是意外而是有意挑釁
從作戰角度看,美軍現在奉行的“全維作戰”強調的是軍種之間、戰場空間之間的無界限,但在現實中,國家之間仍是有界限的,陸地與海洋之間仍是可以劃出各種界限的,政治目標也往往是有限的。中美兩國是核大國,沖突升級的風險會首先被考慮到;中美之間還存在一系列國家,這些“中間地帶國家”的利益和訴求也會是一個重要的影響因素,因此,一場大規模的、席卷海陸空、甚至是“全維”大戰的可能性非常低。
但從南海的重要性上看,美國認爲南海島礁建設從軍事上、政治上和心理上都帶來了很大沖擊,南海島礁的重要性在西方看來,像馬耳他、直布羅陀之于地中海以及全球海洋的價值。簡而言之,南海島礁帶來一種讓西方“如梗在喉”的不適感。撥開各種關于 “基于規則的全球秩序”、“航行自由”等的言辭,洋面之下是誰能控制誰的問題。在戰略價值高企的這片海域,軍事選項從來不會被排除在外。
從政治可行性上看,假如發生沖突,如果能將沖突局限于中美之間,並能夠保持目標有限、規模不大、人員生命損失較小,那麽沖突不是不會被考慮到的,甚至是刻意制造的。近幾年來美軍艦機在南海挑釁中國時,有時甚至會攜帶電視台記者,就是有預謀的挑釁的鮮明例證。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在新的技術背景下,軍事沖突也會出現一些新形式。在南海,沖突有可能避開陸地、島嶼,而在海面、水下、太空和網絡空間展開,包括一場以無人作戰系統或者有限網絡破壞力的沖突。這些潛在的新的沖突樣式,因爲具有可以避開各自本土、避開城市和人員密集的陸地,集中于限定區域的海面、海下、空中和網絡空間的特點,造成的政治沖擊力有很大程度降低,能大大降低政治風險,將戰爭變成一種可控的“遊戲”,所以可能會鼓勵決策者利用有限沖突實現政治目標。
從傳統角度看,意外沖突的可能性也在上升。從前述分析可以看出,軍艦在領海線內外相互追逐的頻率正在上升。隨著英國、澳大利亞、日本逐步加入進來,南海會越來越擁擠狹窄。如果說在領海之外的有意無意的相遇還可以用《海上意外相遇規則》(CUES)來應對規範的話,那麽領海之內就不是意外相遇,而是有意挑釁。一方要進來,另一方要將其驅逐出去,就是准軍事行爲。這種邊緣性軍事行爲會朝著哪個方向發展,並非帷幄中能夠百分百控制的。
(作者系浙江大學研究員,原軍事科學院戰略部研究員,退役大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