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山野
幾天前,得知藍潔瑛的死訊時,辦公室一片沉寂。緊接著,鋪天蓋地的消息傳遍網絡:
“3分鍾回顧藍潔瑛淒涼的一生。”“藍潔瑛孤獨逝世:心理疾病如何醫治。”“看開了是劉嘉玲,看不開是藍潔瑛。”
這些文章的情緒,或悲怆,或憤慨,或提醒生者堅強,珍惜活著的每一分每一秒。
她姐當時也發了一篇文章,雖想極力書寫她的一生,但還是盡量避免去渲染她的“苦難”,以及那段被人不斷強調的“瘋癫”史。
只留下了“靓絕五台山”的春三十娘,和昔日意氣風發的“藍潔瑛”。
55歲藍潔瑛逝世:那個“靓絕五台山”的春三十娘,從此靓絕人間了……
可是,“苦難”和“瘋癫”,幾乎纏繞著藍潔瑛的後半生。盡管她早已選擇隱退,想像普通人一樣生活。
可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放過她”。
01
早年間,我們對藍潔瑛生活近況的了解,幾乎來自于【香港媒體】的曝光:
1990年代,兩任男友先後自殺,車禍傷及腦部,並伴隨精神情況異常。2000年“大鬧溫哥華機場”,隨後“向法院申請破産”。2012年有傳言說劉德華資助了她十萬塊,卻在酒吧被人偷竊。2018年,親自揭開了20年前那件事的真相。
甚至連離世當日,香港媒體都在極力誇大她的悲慘和淒涼:
“發現死亡,是因爲房間散發的“惡臭”。家人尚未出面,疑似‘無人認領’。”
直到我通過藍潔瑛生前好友的描述,才將她真正的生活,了解一二:
她的“晚年”,一直生活在赤柱,那是一個充滿異國風情的小鎮。
她並非被“流放”,而是主動選擇了“避世歸隱”。
她向往歲月靜好,想要積極樂觀地生活。依舊很愛美,頭發白了,就染回黑發。
她並沒有那麽“落魄”。
港媒大肆渲染的“撿拾剩菜剩飯”,不過是她想找個紙杯彈煙灰而已。
她也沒有那麽“怨世”。
那些“目露凶光”的鏡頭,都是在記者的不斷挑釁下一時惹急的。
她沒有港媒構造的那般“瘋癫”。
當地的居民都認爲她爲人溫和,待人禮貌,笑起來像個孩子。
更多時間,她行走在赤柱的大街小巷,會惬意地找個位置坐下來,點上一支煙,悠閑地呆上一個下午。
偶爾有小朋友找她玩耍,她會耐心同他們合影。偶遇遊客的小狗,她也會停下撫摸一會兒。
媒體大肆營造著她風光前後的落差感,是啊,人們最不忍見到的,便是美人遲暮。
可她卻坦然許多,在一次采訪中不疾不徐地說:
“我不覺得自己好失敗,失敗乃成功之母,我希望自己是成功之母,他日生個孩子叫成功也不錯。有雲:是非成敗到頭空,何需太執著。”
她從未全盤放棄過自己。
依舊對自己的事業心存理想,甚至在人生的最後幾年,還有著拍攝電影的打算。
我想,如果有幸再次見到大熒幕裏的她。
雖芳華已逝,可眼神裏那抹不向世界妥協的鋒芒,依舊能夠震撼人心吧。
只不過,那抹鋒芒,終究是暗淡下來了。
02
香港,這座寸土寸金、分秒必爭、流光溢彩的國際大都會。
它最擅長的,便是制造“瘋癫”的女人。
當年,港媒親封的“四大癫王”之首,是陳寶蓮。
她的一生充滿曲折:四歲喪父,18歲時母親偷偷給她簽了拍攝三級片的合約,她含淚拍攝後,成了紅極一時的女明星。
這成了她揮之不去的陰影,隨後便是對自我認同的否定,心理和精神狀態很不穩定。
于是,港媒趁虛而入,抑郁中陳寶蓮的私生活和反常行徑,被樂此不疲地“曝光直播”。
從1998年開始,陳寶蓮「被爆」養小鬼、電影首映禮割腕、在台灣買珠寶不給錢還打人……(via 每日人物)
不勝其擾的她,在29歲那年撇下剛出生一個月的孩子,跳樓自殺了。
同樣受到港媒“脅迫”的,還有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唯一能在唱功上與王菲齊名的香港女歌手——關淑怡。
因爲長期抑郁困擾,加上未婚先孕、單身媽媽的身份,被港媒將她樹立成女性主流價值的反面教材,爲了完成創收,媒體無所不用其極。
她也嘗試過與其抵抗,可那些不甘心和不妥協,終究讓自己成爲了一個“充滿省略號的傳奇”。
就像她在《地盡頭》唱著:“無伴侶認領,怨命也不肯認命。自問仍好勝。”
圈內人故作歎息:當年和王菲比肩的關淑怡,之所以沒有走遠,全因輸給了時間和怪脾氣。
“怪脾氣”,一向是這些“瘋女人”的基因。
因爲經曆坎坷,便可被港媒24小時直播著她們的“怪異行徑”。因爲不願與這個世界的主流妥協,便被標榜爲“異類”和“瘋女人”。
如果說陳寶蓮、關淑怡、藍潔瑛是停留在上個世紀的“瘋女人”,那鄭爽,則把人人唾棄的“瘋”的基因,帶到了這個時代。
03
在某檔機器人比賽中,她因質疑裁判員判罰規則,憤怒地沖下導師席位。
她盯著賽場上裁判不公正的“人工倒計時”,然後蹲下身子歇斯底裏地指控,面對不公正和潛規則,她痛聲疾呼。
有沒有人尊重我?是不是別人不發火的話就當別人傻子呀!我一直都尊重比賽的規則!但是你們呢?尊重過我的隊伍嗎? 每次都是我的隊伍是最慘的,每次都要面臨淘汰!我有說過我作爲優勝者我有什麽優勢嗎?可是你們給過我最基本的尊重了嗎?剛剛怎麽讀秒的!我真的生氣了!
縱使她一次次聲討,一旁的三名男嘉賓始終保持著事不關己的姿態,抱團旁觀著這個“瘋女人”的“不體面”,甚至說教她“順從”規則。
于是,格格不入的鄭爽也被貼上瘋女人的標簽:
她的隊員都沒急,她急什麽?這麽不顧形象,她瘋了?!
我們最怕的,是訴求過後沒有任何回應,只能聽到自己的回聲。而你,也一定經曆過這種無力感:
當你路見不平,想要伸張正義時,一旁的人忙著勸誡你,“小心搶打出頭鳥”。當你遭遇不公,想要討個說法時,有人拍了拍你的肩,“這就是社會,我勸你還是忍忍吧”。當所有人假裝對真相視而不見,只有你忙著袒露事實時,有人不屑地說,“有必要這麽認真?”
大家過度追求所謂的體面而集體沉默,從而排擠了真正追求公道的人。
是啊,成年人只看利弊,小孩子,才分對錯。
看清利弊的成年人,有朝一日“熬”成了規則中的勝利者。而小孩子,卻依舊不願討好這個世界。
那麽,我甯願做一個小孩子。
04
鄭爽終究是幸運的,她等到了屬于自己的正義。
可藍潔瑛,就沒那麽幸運了。
在她常去的茶餐廳,香港記者悉數拷問著她的苦難,她對著鏡頭一遍又一遍回憶著當年遭遇到的不堪。
他們並沒有給予她任何實際性的幫助,而是將她的落難故事經過編輯、印刷、售賣,吸引眼球的大字標題和失魂落魄的昔日美人的形象,流通在香港的每一個角落。
她的“悲慘世界”填補了人們茶余飯後的空虛,也維持了香港媒體人的生計。
與此同時,台灣藝人狄莺在綜藝節目中正分享著當年“腳踹藍潔瑛”的經曆,她找人模仿當時的情景,以勝利者姿態,彰顯自己的“驕傲和果敢”。
而對于藍潔瑛來說,她曾經也向這個世界發出求救的信號。
粉絲想要支援她,卻被時任會長曾志偉攔了下來,他在媒體前拍著胸脯說:
放心吧,三餐肯定是沒問題的。
那時候,這位影壇大佬尚未被曝光,他大言不慚地分享著自己的仁愛心腸:
當年帶藍潔瑛去新加坡散心,她的精神狀況好了許多。
就在藍潔瑛離世當天,曾志偉的兒子在一條公布死訊的微博上,輕描淡寫地點了個“贊”。
我一直希望,這個世界的弱勢者,向來都該被“有尊嚴”地溫柔相待。
遺憾的是,即便人類創造了文明,即便我們自诩爲高級智慧的生物,可動物之間的弱肉強食,同樣適用于人類世界。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依舊是強者維護秩序的唯一法則。
而那些對這套法則“過敏”的人,就“活該”被時代剔除淘汰,直到生命終止的那一刻,她們仍等不到一場公義的裁決。
甚至,她們會聽到一些惡意的聲音:
“唉,一手好牌,被她自己打爛了。”“這個女人一點兒都不懂變通,在娛樂圈混的人誰又能獨善其身呢?”“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最後一句話,我是半信半疑的。畢竟,藍潔瑛整個人生的“可憐”,寓言著這個世界的“可恨”。
就像起熊浩老師的那段演講詞——
“我們害怕孤掌難鳴,擔心獨木難支,當我非常堅持說了一聲“不”,然後舉起一個火炬,在曠野當中放眼望去,你發現這真的是唯一一個火炬。
可是,你唯一的方法就是盡量發光,微光會照亮微光,我們相互找到,然後一起發光。”
遺憾的是,大多數情況下,當你舉起火把時,無論多久,周遭依舊一片漆黑。
仿佛又一次回到芳華年代,春三十娘的驚豔登場:
“世途險惡,北風凜冽,一個弱小女子想找一個棲身之所歇息一下,洗洗身上的風塵。”
“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啊?”
“此地烏煙瘴氣,各位又面目猙獰,絕不像是一間客棧……莫非是一間黑店?”
她終其一生,驗證了自己的疑問和困惑:
是啊,這人間,不就是一間黑店嗎?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