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瞭望智庫 id：zhczyj 文 | 薛松 複旦大學國際問題研究院助理研究員
當歐美的疫情曲線逐步進入平台期並出現降溫信號後，東南亞，卻可能成爲新的疫情爆點。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數據顯示，截至上周日，整個東南亞地區累計報告超過2.8萬個確診病例，其中印尼、菲律賓、馬來西亞和新加坡合計的病例總數占到了87.9%。
雖有新加坡的“佛系抗疫”和越南的“硬核抗疫”做參照項，作爲“東盟老大”的印尼卻似乎直到3月末才回過神來，然而疫情已經迅速蔓延。
截至4月20日，印尼共確診新冠肺炎病例6760例，治愈747例，死亡590例。全國34個省份全部出現確診，約一半病例出現在人口稠密的雅加達市。
印尼大學最新研究指出，如果政府不進行幹預，將有24萬人死亡；實施中等強度幹預，將有4.8萬人死亡；即便馬上實施高強度幹預，也將有1.2萬人死亡。
印尼疫情爲何擴張得如此迅速？
在中央政府遲遲不出手的情況下，老百姓如何自發“魔性”抗疫？
接下來，作爲世界人口第四大國、穆斯林人口第一大國，印尼能扛得過5月末開齋節這波高達130萬人返鄉大潮的壓力嗎？
1 中央政府方案，姗姗來遲
1月，泰國、柬埔寨、馬來西亞、越南、菲律賓和新加坡等東南亞國家相繼出現了確診病例，然而，作爲“東盟老大”的印尼卻一直不願進行檢測。
直到3月2日，在外界的敦促和質疑聲中，印尼政府才公布了第一、二例確診病例，一個月多來，疫情迅速蔓延。
前有新加坡的“佛系抗疫”、後有越南的“硬核抗疫”做參照項，3月末，印尼終于回過神來，進入積極抗疫的狀態。
3月31日之後，中央政府推出了全方位的“抗疫政策大禮包”，大膽向職能部門和地方政府放權。
其一，投入約占GDP2.5%的財政資源用于應對新冠疫情。
印尼政府分3批（在2月25日、3月13日、3月18日）推出了181兆盾（約合771億人民幣）的經濟刺激計劃。3月31日，印尼政府又公布了405.1兆盾(約合1725億人民幣)的醫療、社會保險和經濟恢複計劃。
同日，印尼政府授予央行特殊權力——直到2022年前，不再限定財政赤字必須低于國內生産總值的3%。這是1997-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後印尼首次打破最高赤字限制。
其二，出台一系列禁令，抓緊抗疫。
3月31日，印尼政府宣布國家公共衛生緊急狀態，禁止外國人入境或在印尼轉機；
4月13日，佐科下達總統令，宣布新冠肺炎爲“國家非自然災害”，強調各級新冠疫情工作小組和地方政府協同抗疫的責任；
同時，取消或推遲了一些大型活動，如取消了小初高等學校全國統一入學考試、推遲開齋節假期、禁止公務員在開齋節回鄉等。
印尼最大的伊斯蒂赫拉爾清真寺在進行消毒
目前，印尼響應級別最高的地區有雅加達、西爪哇省下屬5個縣市以及廖內省首府北幹巴魯市。這些地區已經被衛生部批准執行“大規模社會限制令”（PSBB）。
其三，加強監測能力，完善醫療設施。
不久前，印尼剛剛具備即時聚合酶鏈式反應檢測能力。在中國、韓國等國家捐贈大量檢測試劑盒後，印尼的快速檢測能力迅速提高，目前，全國共有60家實驗室可以接受樣本檢測。
佐科總統還要求進一步增強檢測能力，目標是每天完成10000個樣本的檢測。
印尼也在加緊建設新冠專門醫院。3月23日，雅加達亞運村的兩棟樓改爲緊急醫院，可收治3000名病人；在靠近新加坡的加朗島（Galang）上也新建成了一所專門醫院，可收治360名病人。
加朗島的方艙醫院內景
注：此島曾被聯合國用于收留越南戰爭中的25萬難民，1996年後被廢棄。
值得一提的是，前雅加達省長、華人鍾萬學在醫院建設方面做出了卓越貢獻。鍾萬學因所謂的“亵渎宗教”罪服刑出獄後，被總統任命爲印尼國家石油公司監事長。
在他的領導下，印尼國家石油公司附屬醫院成爲收治新冠病人的“火神山”醫院，從4月14日起開始接收病患。
2 數字背後，真相有點殘忍
從前文可知，政府的隔離方案出台已然比較遲緩，加之，受印尼活躍的社交文化和勞動密集型産業影響，要民衆自覺隔離非常困難，在這種情況下，前期防疫效果不佳。
盡管許多方面請求總統下令雅加達封城，然而，考慮到底層市民艱難的生存境況，以及借鑒印度緊急封城後出現的種種混亂局面，佐科總統最終決定不執行嚴格的封城措施，而是要求加強社會隔離和防疫措施。
如雅加達，從4月10日起開始執行爲期兩周的“大規模社會限制令”，在限制令生效的14天內，僅有部分機構和企業被允許繼續運營，其他機構必須讓員工遠程工作，並號召市民閉門不出，出門必須佩戴口罩。違規者將根據《2018年健康防疫法》處以罰款和監禁。
“大規模社會限制令”（PSBB）
實際上，此舉並不是完全封鎖城市——從4月1日到4月17日之間，有接近6萬人乘坐公共交通離開雅加達，大大增加了其他地區的抗疫風險。
截至4月20日，印尼共確診新冠肺炎病例6760例，治愈747例，死亡590例。全國34個省份全部出現確診，約一半病例出現在人口稠密的雅加達市。
印尼官方承認，目前的確診數字不能反映疫情的真實情況。由于疫情發現晚、前期檢測能力不足，印尼實際感染人數要遠超官方公布的數字：
*印尼接近9%的新冠死亡率遠高于全球約5%的平均水平，說明大量輕症患者尚未接受檢測；
*根據倫敦衛生與熱帶醫學院的模型推算，官方數據或只反映了實際情況的2%。
*今年3月，雅加達舉行了約4400場葬禮，數量比過去兩年中的任何一個月都高出約40%，也從側面反應出此地新冠肺炎疫情的實際情況。
印尼大學最新研究指出，如果政府不進行幹預，將有24萬人死亡；實施中等強度幹預，將有4.8萬人死亡；即便馬上實施高強度幹預，也將有1.2萬人死亡。
3 全民抗疫，招數不分貴賤
在此次抗疫戰爭中，地方機構和老百姓走在了中央政府前面。
印尼實施地方分權制度，省、縣和市級政府作爲抗疫的責任單位，只要不違背中央政府的法令，地方可以自主發揮能動性。
在這個背景下，根據各自的情況和條件，各地可發動各級政府機關、社會機構、宗教和群衆組織，制定各具特色的抗疫措施。
即便疫情形勢不容樂觀，生性樂觀、幽默的印尼人表現得也不甚慌張，平心靜氣地調動起一切資源對抗疫情。有些別出心裁的點子，看起來非常“魔性”，比如：
方案一：小醜上街
雅加達一個民間社團的演員辦成小醜上街宣傳宅家抗疫。
自發上街宣傳宅家抗疫的演員
方案二：“僵屍”巡邏
在中爪哇省蘇科哈焦縣一村莊，晚間值守人員把自己打扮成了“包頭僵屍”（pocong），意在提醒村民新冠病毒的危險。
扮成“包頭僵屍”的值守員
要知道，在印尼和馬來西亞恐怖電影裏，“包頭僵屍”是經久不衰的大IP，是多少觀衆的心頭噩夢。每當夜幕降臨之時，兩條白影出現在村子裏，一蹦一跳地巡邏，嚇得在外面聚會聊天的村民趕緊跑回家，哪還有什麽心思走親訪友。
如果有訪客要進村，也要接受“包頭僵屍”的嚴格審查，乖乖報上姓名和身份證號，否則，受到的待遇可不止是驚嚇。
方案三：無人機消毒
還有，印尼第二大城市泗水市用上了無人機，在主幹道路噴灑消毒劑。這些無人機平時是用來給作物噴滅蟲藥的，現在被臨時征用、改造成“消毒機”。
泗水市的消毒無人機
雖然政府是一片好心，但是，走在大街上、被無差別地噴灑一身消毒劑的居民可遭了殃。大衆對無人機消毒的措施褒貶不一，一度引起了大討論。
印尼人似乎對消毒水滅病毒的辦法情有獨鍾。在巴厘島的交通幹道上，地方政府也安排了執勤人員往過往行人和車輛上噴灑消毒水。
巴厘島街道上執勤人員往行人和車輛上噴灑消毒水
方案四：總統的中草藥秘方
在中草藥能夠強身健體方面，印尼與中國相當有默契。在疫情期間，很多中國人喝中草藥以提高免疫力，印尼人對此也是情有獨鍾。
印尼人平時有個頭疼腦熱，就喝一點植物飲料“佳木”（Jamu）強身健體。針對新冠病毒，印尼總統佐科研制了一份獨家的“佳木”配方並專門拍視頻向公衆推廣：把紅姜、香茅和姜黃放在一起煮制，一天喝3次，有強身健體防病毒的功效。
該配方一經發布，紅姜和姜黃的價格飛漲，市場行情翻了5倍！
4月14日，印尼首家“方艙醫院”——雅加達亞運村急救醫院，接手了一批包括太極藿香正氣液、連花清瘟膠囊在內的中成藥捐贈。此外，東阿複方阿膠漿等幫助提升免疫力的中成藥，在印尼也備受歡迎。
印尼總統佐科研制出獨家抗疫草藥配方
方案四：太陽浴
高溫有助于消殺新冠病毒，這對地處赤道地區的印尼來說，是個好消息。雅加達開始執行“大規模社會限制令”之後，每天清晨，雅加達北部貧民區的居民到室外享受免費的“太陽浴”殺菌消毒。
雅加達北部的居民曬太陽殺病毒
新冠病毒不問貴賤，老百姓抗疫的辦法也不分貧富。上至一國元首、下至蝸居在貧民窟普通百姓，在疫情期間，向世人展現出這個國家積極樂觀、極具活力的一面。
4 更嚴酷的挑戰，還在後面
當下，印尼的抗疫戰鬥剛剛進入上半場。
對于這個世界人口第四大國而言，今後1個月，印尼人將面對更爲嚴酷的考驗。
其一，5月末，印尼2.2億穆斯林人口將迎來一年一度的開齋節“春運”大潮。
雖然政府已經禁止公務員參與返鄉並延期開齋節假期，但是效果有限，保守估計，從環雅加達城市帶返鄉的群衆將高達130萬人！返鄉流將加速病毒向爪哇以外的島嶼傳播。
印尼宣傳畫：疫情期間不要返鄉
其二，印尼醫療系統脆弱，一旦發生醫療資源“擠兌”，很可能造成醫療體系迅速癱瘓。
印尼政府在早期輕視了檢測，錯過了切斷國內傳染鏈的防疫良機，據估計上百萬人與新冠病人有過接觸，但逐一追蹤接觸史和旅行史已經不可能。
同時，印尼醫療資源十分稀缺。世界銀行2017年的報告顯示，印尼每1萬人中只有4個醫生，每10萬人中只有2.7張急救病床。加之，印尼十分缺乏醫療防護設備，已有20余名醫護人員在抗疫前線捐軀。一旦疫情擴散，印尼脆弱的醫療系統很快將面對超負荷壓力。
其三，新冠疫情對印尼經濟的破壞作用與對健康的損害一樣驚人。
在基線情境下，印尼政府預計今年GDP增長率爲2.3%，達到21年以來的最低水平。目前，印尼盾對美元彙率已跌至接近史上最低水平，或將繼續跌至1美元兌2萬盾，盾幣將比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後更疲軟。
印尼財政赤字水平可能擴大到國內生産總值的5.07%。雅加達股指今年整體跌幅已超30%，3月30日暴跌5%並觸發熔斷。
其四，失業潮將加速人口向鄉村流動。
疫情發生以來，第一批受經濟萎縮波及的臨時工失去了在城市的工作。失去生活來源的他們不得不立即返鄉，病毒也隨之傳播到醫療條件落後的鄉村。
隨著失業潮的加劇，疫情也會不斷得從城市向脆弱的農村蔓延。隨著經濟情況進一步惡化，印尼政府預計，在最壞的情況下，將新增378萬貧困人口和520萬失業人口。
正處于嚴峻形勢之中的印尼將不得不面臨新的更嚴酷的考驗，現有措施和樂觀主義精神還不足以闖過難關，未來還得采取更爲高效的措施。
在伸出援手的同時，我們衷心祝願印尼人民早日攻克疫情、恢複正常生産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