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河”輪
在家公休了2個多月，我考出了摩托車駕駛證。在交通部上海培訓中心度過了5個月，我考出了船長證書。一箭雙雕，我圓滿完成了公休中設定的任務。或許是偶然中的必然吧，這就是我追求目標的動力。家主婆給了全神貫注的複習航海理論功課條件，特別是在備考階段，我回家等吃晚餐時，捂在沙發裏看書，背選擇題，背著、背著就背過去了，躺在沙發呼呼打鼾了，書本掉在地上也沒有知覺了。家主婆就把掉在地上的書拾起來放在台子上，蓋上毯子。我在沙發上做夢時想到了問答題難解時，急得在沙發上跳了起來，睜眼一看已經萬家燈火闌珊中了。考證階段，家主婆承擔了原本我公休期間承包家務勞動慣例。這幾天是考證複習的最後幾天，看著一桌還在冒熱氣的菜肴，我感覺考試的動力足足的，考不出來也就對不起每天眼前的這桌熱菜。十多年前，我誓死要當船長的願望越來越近了。
我有把握相信自己船長適任證書考試成績能夠通過，內心雖然欣喜但在交通部上海培訓中心沒有公開成績前，我仍然處于忐忑不安的心態中。這個長假中，這兩證徹底改變了我的人生，也是我在航海生涯中終于要實現我當船長的夙願，有機會邁向船舶職務的頂峰。
剛剛考好船長適任證書沒有幾天，記得是1993年的1月21日，村口的摩托車聲又響起了。這不是我的本田125摩托車的聲音，而是兩根排氣管的幸福250、那排氣管的聲音簡直是在放機關炮，還塗了綠色油漆的摩托車，一進村口，全村人都知道郵差送電報來了。
“又是郵電局的摩托車！”我知道公司調配員又在近距離發報了。在通訊工具欠發達的年代加上電報接收人必須簽收，公司最便捷、可靠的通訊方式就是“電報”！船上通訊是電報、通知海員上船也是電報！一個航企就是這樣豪爽慷慨，只有一些無關緊要的通知才通過信件傳遞。我拆開電報：“接電後到調配科報到。”
調配員對電報也是惜字如金，畢竟一個字的費用就要0.25元，你看這份電報就需要2.50元，包括那個句號。在當年社會工資在百元階段來說，用電報來傳遞信息也是非常奢侈的。但海員的收入卻得到了極大的改善，通過免稅我也買得起摩托車了。
本田125摩托車
第二天，我騎了本田摩托車拉了油門，發出和順的排氣聲，聲聲悅耳，從風馳電掣般的從上南路、再到浦東大道，一直飛馳到公平路輪渡站，突突突地開上了輪渡船上。還沒有停妥，很多乘客都圍了過來，欣賞我的摩托車。
市輪渡船（網絡照片）
乘客開口第一句就是詢問我“胖（朋）友，侬是海員吧？”，我點點頭。
“看，遠洋海員就是財大氣粗，有錢，阿拉還在騎自行車時，侬就有了摩托車。”衆人的目光中都流露出羨慕的神色。年輕乘客還把手搭在摩托車上，嘴裏發出了啧啧的羨慕之聲。
“當海員很苦的，常年在外不能回家，寂寞、枯燥，非常難熬的。”我實話實說海員的生活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承受的。
“朋友，幫幫忙好哇，當了海員就講風涼閑話了，騎了摩托車還惦念自行車！阿拉兩個人對調一下吧，你當工人，我到侬船上當水手。再講還有外彙拿拿，啥地方能尋到這樣的工作呢？怎樣？”這位乘客話也直戳心底的。
“當海員要讀書、要出國政審的，不是個個人都能上船當海員的。”我調侃式地拒絕。
乘客說：“看侬，吾要講對調工作了，侬就打岔了，氣短了。說明侬還是蠻喜歡海員職業的。阿拉只好學革命樣板戲‘海港’中的碼頭工人韓小強，天天渴望工作證啊，工作證，啥晨光才能換成海員證！”
我笑笑：“侬真喜歡的是海員能夠帶進免稅的四大件吧，其實海員買一個大件需要一年、兩年的。我買輛摩托車在船上呆了2年多時間，你說當海員容易嗎？”
“可是，我們就是在工廠呆上5年、10年也買不起你的本田125摩托車啊！”
“來來，朋友，來一支外煙‘良友’，阿拉都是良友。”我掏出煙，遞給附近唠嗑的幾位乘客，還拿出防風氣體電子打火機。其實，我是不抽煙的，口袋裏都是“招待煙”。
“朋友去過的地方不少吧，出國看看風景也勿錯。”乘客抽著噴噴香的“良友”跟我聊。
“是哦，亞非拉美，還有歐洲呢！”我自傲地背起了熟悉的航線：“從上海出發，到香港、新加坡、穿過馬六甲海峽、到印度洋；然後看看斯裏蘭卡的風景就到了亞丁灣，進入紅海。”
“再有呢？”當我看著黃浦江中來往的船舶和停靠在公平路客運碼頭上的客輪，我遊離了正在給乘客炫耀的航線而暫時中斷時，乘客催我繼續講下去。
“過蘇伊士運河，就是有金字塔的埃及。再到地中海，穿過直布羅陀海峽，進入大西洋沿海航行，穿過海員的墳墓著稱的比斯開灣，到了英國、法國、德國、荷蘭、比利時。”
乘客們聽得直起了耳朵，生怕漏了精彩的故事。正在此刻，輪渡上的水手從駕駛台下來了，他准備帶纜靠岸了。“朋友，下一次再在輪渡上有緣碰頭，我給你講更多的航海故事。”
乘客一邊往碼頭上走，一邊還跟在摩托車的後面：“當海員就是風光。”
“朋友再見！”我跟乘客們揮手道別後，再看黃浦江上一艘客輪“長山”輪正在靠泊。我頓時眼光發亮，這不是送我到大連去的客輪嗎？
停在公平路客運碼頭上，真是“長山”輪嗎？（網絡照片）
我踩了摩托車啓動檔後，摩托車載著我向東大名路378號駛去。幾分鍾後我到了公司調度那裏。調度員兔子（大概叫江兔林吧）跟我說：“現在船舶實行定員，先派你到‘洛河’輪去代班大副一個航次。考試成績出來，我即刻通知你。”
我毫不猶豫答應兔子：“沒關系！不過，明天就是除夕了，一上船就過年了。”
兔子曾經與我一樣在“秋河”上做到二副，幾上幾下數次，就是失之交臂，卻從來沒有與他同過船。他後來到公司做了調度員：“我也有這樣的經曆，調令就是年初一也得上船，一頓年夜飯也吃不好。“洛河”輪這次也很巧，眼眼較就是碰上了除夕夜靠泊張華浜碼頭。”
我返回家裏，家主婆默默地看著我：“不過年了？”
“明天晚上‘洛河’輪靠張華浜碼頭，大副公休下船，我就去替班，公司說一個航次。”我低頭整理衣物。“不過，沒有關系，到了春暖花開我就回家了。”海員職業嗎，就是船上時間長，回家時間短。我整理好行李後到菜場買點菜，今晚就叫父母、阿姐、阿妹、阿弟們一起吃頓小年夜飯，也算是在家過年了。第二天傍晚，家主婆和女兒送我到了周周線上。女兒向我告別：“爸爸，侬早點回家，我和媽媽每天都會等你的。”我從車窗口向她們招手。
除夕半夜，整個上海沉浸在溫馨的守歲過年的氣氛中。我孤獨地站在張華浜的碼頭上眺望吳淞口的燈塔，忽閃忽閃地閃著只有航海人懂得的信號含義。再轉過頭看著吳淞鎮的上空，只見上海人家剛剛時興的竄天煙火，正在撥拉撥拉地飛上天空，還發出聲響，意思就是年到了，火火紅紅又一年！五彩斑斓的煙火倒影在黃浦江上，與吳淞口燈塔互相輝映。我再轉過頭看著黃浦江東岸的土地上，只有散落在田野中的村莊才忽閃、忽閃微弱的燈光。這塊沉睡的土地已經開始萌動了，上海浦東新區已經啓動了，浦東似乎就是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此刻我望著浦東，想著浦東的家，雖然周家渡和吳淞口都是一條黃浦江，張華浜離開周家渡還是“懸開八只腳——遠著那！”此刻除夕離別家人的心情，如同宋代李之儀的《蔔算子·我住長江頭》：“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剛剛接到碼頭指揮中心的信息，“洛河”輪，已經在吳淞口101號浮筒附近了。再過半小時就到碼頭前沿了。碼頭帶纜水手正在從工棚內慢慢地走出來，他們見到我站在江邊泊位附近的集裝箱邊上：“兄弟，除夕夜還在碼頭上，你不回家過年？哦，明白了，你准備上‘洛河’輪啊？我默默地點點頭，再一次轉頭看著吳淞口，一艘巨大的船舶黑影正在駛向泊位。
船上的船長叫徐伯民，是工農兵大學生，也是公司新生代卓越船長。此刻他正在駕駛台配合引水員將龐然大物徐徐滑向碼頭。船剛剛靠好碼頭，舷梯正在放下時，家屬們出現在碼頭邊緣上了，這是公司的班車帶來的一群海嫂。她們在除夕夜迎來了丈夫們的回歸。雖然，丈夫們有的要值班回不去，公司還是把過年的關懷送到海員面前。
等到家屬們走上了舷梯，我才在水手的幫助下，登上了“洛河”輪。“洛河”輪與“沙河”輪是同級別姐妹船。隨後，班車駕駛員裝模作樣地通知船長，公司規定海員家屬在24點前必須離船。船長擡頭看看手表：“哦，現在已經是淩晨00:15時了，是第二天了。家屬們沒有過夜！”駕駛員連忙接茬：“對、對、對，我也可以回去交差了。弟兄們要回去的，我現在就送你們到市中心去啰！”可是，除了家屬沒有來船的海員，班車載著3、4個人回去了。
當晚我就與交班大副完成了交接班，到天亮時，交班大副就回家過年初一了。好在張華浜碼頭除夕夜和年初一上午也不作業，所以正好有空擋讓我熟悉了“洛河”輪的操作管理。一切順其自然，卸貨結束後，“洛河”輪又駛進黃浦江定海橋浮筒上，等待4天後下一個航次，到了初五又返回張華浜碼頭裝貨。這段時間“洛河”輪充滿了家庭的氣息，海員和家屬們真正做到了“愛船如愛家，船舶就是我的家！”
船舶在上海港裝了大部分集裝箱之後，“洛河”輪汽笛長鳴，在引航員的引領下離開了泊位。家屬們站在碼頭邊緣安全地帶，向海員們揮手告別。這個航次，海員們過了新年，收獲了親情，其樂融融，海員們的心理情緒達到了最佳狀態，操作解纜也勁頭十足。很快，家屬們眼中溫情的“洛河”輪漸漸離去，吳淞口防波堤外的101號浮筒過去了。現在，“洛河”正在長江中乘風破浪駛向香港、新加坡加載集裝箱後橫渡印度洋去往歐洲的航線上。
印度洋正好在東北季風季節，風平浪靜，船舶向西航行那種惬意的航海黃金季節，讓海員享受了大洋上的絢麗風光，印度洋呈現給中國海員一道彩虹和彩雲。
南亞半島通過了，那座被海員弟兄們一直惦記的馬爾代夫群島北半球延伸的麻風島（Mincoy Island）正在半夜星空陪伴下，燈塔閃爍明亮的光芒。海員中一直傳言，曆史上南亞大國在該島上流放麻風病人，直到現在，海員都非常忌諱這個島嶼，只要接近該島都會停止海水淡化造水機。其實，這種是多余的擔心，這僅僅是南亞大國的一個軍事基地而已。
我在下午值班時，報房內電報主任正在守聽無線電。他發現有“洛河”輪的船名呼號，
電報主任馬上排隊收報。當其中一份電報收到後，他對我笑笑：“大副，好事情！”礙于無線電報務員的保密條例，他沒有透露電報內容。他把電報夾在電報簽收簿內，咚咚地跑下駕駛台，把收到的電報交給船長。
船長閱讀電報後告訴報務主任：“抄一份電報拷貝給大副！”
船長鄭重其事將電報交給我：“大副，恭喜你，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本輪的實習船長兼大副。不就得將來，我們公司的曆史上就有你這個船長了。”
我驚喜萬分，顫抖的手接過船長遞給我的電報。電報上寫著“衣羊通過了適任考試，經公司經理會議討論決定，擬提任爲船長。同時在所在船大副兼任實習船長，回上海後下船，另行安排其他船舶繼續實習。”
就這樣，我在徐船長的手把手的帶教下，開始熟悉船長的業務，船舶的管理一套職責。
我在哪艘船舶正式當上船長的呢？請看我寫的下篇《老照片背後的航海故事》第47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