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情景喜劇《我愛我家》某集裏,宋丹丹飾演的和平,爲了抽獎券,逛遍了“燕莎藍島、賽特長安,完了再到城鄉轉個彎兒”。
寥寥十幾字,就囊括了上世紀90年代,北京最出名的老牌百貨“五虎”。
長安是北京第一家擁有自動扶梯和空調的商場,而定位更加高端的賽特,當年也是諸多奢侈品牌的入駐之地,巅峰之時,在大衆的印象裏,就是“富人天堂”。
甚至還有記載稱,當時有兩個細節更能彰顯賽特的輝煌,一是招聘售貨員的要求堪比空姐,二是只要塞特一搞店慶,北京城往東堵車到國貿,往西堵到建國門。
一切就像新華字典裏被人無數次提到的那個隱喻,“李明考上了清華大學,我做了售貨員,我們都有一個光明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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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貨中心的萌芽,還要從1918年馬應彪創立先施說起,因爲有了先施的成功,也掀起後面一波海外華僑歸國創立百貨的潮流,創立之地也多集中在北上廣。
由于是比一般人多了國外的見識和啓蒙,在這些大型百貨公司裏,進口中高檔的商品也是相當之多,基礎設施、環境條件也在當時屬于前列,在當時商品稀缺的年代,還經常能引起一波波的巨大客流湧入景象,也是有聲有色。
隨便進口引用國外的一個東西,就可以成爲“第一”,第一個使用電梯、第一個引入旋轉舞台、第一個聘用女售貨員……可以說,這些人,也是利用信息地域差、借鑒西方概念賺到紅利的第一波百貨人。
同樣,也是這些大型百貨公司,讓大衆形成了一個觀念:消費也可以代表享受。
除了經營百貨、還有酒店、舞廳、理發、照相、遊樂園……從零售起步,又不止于零售。
商場既可以作爲消費的主體,擁有各種商品陳列的功能,同時也可以承載顧客們的休息時間,用星巴克的話來說,也是當時人們的“第三空間”。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像這樣能承載除商品之外更多功能的百貨公司,即使在北上廣,也是相當之少。
一度,大衆對百貨店也並沒有一個確定的概念,大多數店鋪賣的東西,也基本是“作爲計劃供應商品以外的拾遺補缺”。比如上海除了永安、大新等大型的百貨商店,其他也都止步于“自給自足”的小社區範圍裏。
廣州也有不少90年代初成立的老字號,那些被老廣人津津樂道的小吃、鍾表首飾,大多以小市民店主自己的名字或姓氏命名,但也始終走不出那十幾平米的招鋪。更不用提這其中有太多小店,也早招架不住戰爭的洗禮而消亡。
雖然日本也有若幹這樣的老字號、小平米店鋪,也都是家族傳承的形式,但日本的家族老店,生命力極強,也是聲名遠揚,一些甚至在國外都被人熟知。
有數據統計,1950年,國內也只有48個大型百貨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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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1991年,一些國營百貨行業也是經營萎縮、虧損嚴重,經數據統計,1990年以來,百貨、紡織兩個行業,全國批發庫存273億,直接損失54億。
吃大鍋飯的弊病也顯現出來。太多百貨企業裏沒有業績激勵的員工們,都是管進不管銷,對滯留的庫存也是視而不見,放到現在就是等靠要。
低迷的百貨市場,亟需鲶魚的出現。
當時“趁虛而入”的外企,就是攪起一片死水的鲶魚。
1992年,國務院頒布《關于商業零售領域利用外資問題的批複》,文件裏明確了允許對外開放的首批城市、開辦中外合資企業的數量等,這對外資來說,無疑是一片向好。
此後的三年,日本的八佰伴、馬來西亞百盛、新加坡新城集團等12家外資企業紛紛進入中國。
這也讓國內的百貨店家,以及老店們陷入哲學式思考:
賣什麽、哪裏賣、怎麽賣。
受此影響,老店們也紛紛掀起改擴建高潮,或學習外資企業的經營模式,或引進更多新玩法新功能,或向更多低線城市擴張與並購。
在1952年成立的東四人民廣場,就在90年代開始著手翻建改造,安裝更多現代化設備,大廈也更加寬敞明亮,北京王府井、西單商場也都相應進行改造。
老店在改造,在此成立的新店們也是更有創新的基因。在此大勢下成立的賽特、長安、燕莎、西單購物中心等,顯然也是乘了一波春風,迅速在京城內成爲市民的逛街必經之地。
甚至當時有人評論,“人們在開放的貨架間浏覽、選擇,真正感覺到了自己受到商場的尊重和重視。”
上海從1992年起,也開始改造大型商場69個,投入資金122億元,超過1萬平米的就有54家。
經費不是白燒的,效果也相當明顯。
據中國百貨商業協會1995年對全國138家大型百貨零售企業的統計顯示,銷售同比增幅18.8%,利潤率也是不降反升,並在1994年和1995年達到高峰。銷售額過億的大型百貨商店,也從1991年的94家,躍升到1995年的624家,翻了6倍多。
此外,百貨商店也不再是一二線市民的專利。1989年,中國百貨商業協會在三次會員大會上直戳痛點,“發展仍不平衡,渠道不夠暢通。”
爲了渠道更通暢、發展更平衡,百貨中心們也是繼續發力,在現在互聯網各種“下沉”概念風靡的二十年前,回歸縣城農村,讓更多人享受到在百貨公司購物的樂趣,就俨然已經成爲百貨中心們需要完成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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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大肆擴張的陣痛,也在暴露。
1996年,是不少百貨中心的噩夢,也被當時不少媒體稱爲“百貨倒閉年”,甚至一些學者更是提出“中國百貨開始走向衰亡”。
因爲前幾年各大百貨中心,爲了搶占市場的規模之戰,就像互聯網時代的團購、共享單車行業一樣,粗暴複制、盲目擴張的惡果,也使得各大購物中心在1996年的營收猛然刹車,低價競爭也使利潤率直線下降。
潮水退去,才知誰在裸泳。大型中心造血能力強,勉強能度過危機,而一些小機構,缺乏資金周轉的能力,只能選擇死亡。1998年,更是被稱爲大商場倒閉年,北京協和奧光、新安商場、海藍雲天等紛紛停業。
在此緊迫情形之下,百貨中心們也不得不做出轉型選擇。一部分開始嘗試向超級市場延伸,一部分開始爲過渡到購物中心作准備,也有一些轉型爲專業垂直商店,圍繞一種業態做好做精。
一些購物中心紛紛關閉收益不佳的門店,用心經營商品,提高服務本身,從1998年開始,銷售額也逐漸回暖好轉,人們又紛紛回歸。
但風暴在2000年末再次來襲。
不同于過往的外資沖擊、同行惡性競爭,這次殃及的,是一衆購物中心及零售業態,互聯網的極速擴張性,使風險的存在,變得無關地域。
曾經被稱爲訂單流水線式的服務模式,也讓中國大部分城市的購物中心變得千篇一律。
一衆百貨中心們再次走到十字路口。
有個誇張的說法形容這種危機:在電商潮下,美國約1200個購物商城中,三分之一已經或者將要面臨倒閉。
電商的沖擊下,原本商業模式已經穩定、甚至“躺著賺錢”的購物中心再次被置于風口浪尖上。
不過,危機的另一面,也是機遇。
電商的洗禮也是巨大,逼得傳統百貨們更加注重對空間的設計布局,精益求精、挖空心思滿足大衆需求,哪怕成爲線上的“試衣間”也心甘情願。
另一面,隨著更多新玩家如互聯網巨頭阿裏京東、其他行業巨頭的進入,北京的零售百貨和綜合購物市場格局,也是地覆天翻。
比如,專注高端品類的,以SKP、國貿商城、銀泰百貨等爲代表,盤踞在以國貿爲中心沿大望路延伸的區域地段。
全業態購物中心東野有合生彙、南有西紅門荟聚,還有多個王健林的萬達廣場。
另外,凱德置業、太古地産、華潤置地、龍湖地産等原本主營業務與零售百貨無關的企業,也紛紛瞄向了承載大衆購買力的購物中心。
2005年,華潤創業也表示在3年內出售除零售之外的所有業務,全力進擊零售。華潤集團更是宣布5年計劃:要將471億港元的營業額,增加超一倍,達到1000億港元。
後甯高甯時代的中糧地産,今年2月也收購了大悅城,自此,零售地産雙向發展。
有了這些背後資本雄厚的大玩家支撐,也使得購物中心從外表,到商品都煥然一新,從過去局部如陳列方式的改變,到整體格局的上升。
電商顯然沒有阻礙發展,優質購物中心的存在依然必需並合理。
近十年來,資本助力下,購物中心如雨後春筍般接連開業,與購物中心數量同增的,還有面積體量。
有數據統計,2009-2018年全國一到四線城市購物中心體量年增率均值24.8%。截至2019年6月末,一到四線城市購物中心面積存量3.8億平方米,估計全年將突破4億平方米。
在一片新型購物中心崛起的同時,也是舊人的落幕。
今年4月,滿載北京市民回憶的長安宣布關停,賽特也宣布不再續租,藍島大廈如今也被網友吐槽“售貨員比顧客還多”。
城鄉購物中心,也因爲沒有及時轉型並吸引住年輕人,抵不過大趨勢的沖擊,只能走下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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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體量越來越大的購物中心,俨然成了一個生活場景大雜燴。
內置空間所聚焦的場景:除了零售,還有創意式餐飲體驗、小衆文化表演、甚至還有一些別出心裁的娛樂活動。即使是不同圈層、不同愛好的人,也能在某個區域找到歸屬。
品牌也是關鍵性助力。在仲量聯行提供的一份資料裏,購物中心的主力招商品牌必須包括ZARA、優衣庫、GAP、LT這些快時尚,還必須包括星巴克、大食代、麥當勞或者Ole,以換取人流量。
同時,如今的購物中心們也學會了當初住宅地産話術那一套,無論是標識牌、空間名字,甚至連一些高檔購物中心的招租位,都要透露出濃濃的哲學意味。
學習能力也是相當強,2000年的時候,一衆還是類似台灣李欣頻的文案調調,十年後,估計也是生怕錯過互聯網潮流,IP、爆品、也成了如今商業地産經理們在各種論壇上最愛提到的詞彙。
就像互聯網自創一套語系,“痛點”、“賦能”等,商業地産們也有自己的語系,“呼吸質感”、“共處姿態”。當然,也是越晦澀越好。
所以,文藝青年便是如今購物中心的主力軍。
在一個行業論壇上,一個深谙商業地産跨界營銷的業內人士就直言不諱:
“什麽能吸引文藝青年?一是高曉松、二是李誕。”
當農村縣城也開始有了百貨中心、內置多種娛樂功能的購物中心時,與此同時,一二線購物中心們的胃口越來越大,心思也是越來越細膩。
與一些知名的互聯網平台合作搞線下活動,與網紅KOL們合作創辦意見分享論壇,如今,文藝書店、精致手作活動等更是各大購物中心離不開的主體空間。
但時代變了,不代表問題就會消失。
大衆還是有記憶的。
時間一長,學(mo)習(fang)能力都很強的購物中心,從裝修風格的趨同,基本是北歐、日式、或簡約中式;到入駐品牌、藝術展覽的同質化,也是各大購物中心躲不開的問題。
一位資深人士也曾和筆者提到過,現今,一、二線城市的市場飽和度也在不斷上升,而三、四線城市也都有“招商難、運營難”的問題。
對城市、商圈、客群的深入研究,始終是購物中心的課題。
但說到底,成功的商業,還是關乎人性。
(來源;首席商業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