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漱溟是現代新儒家的代表人物之一,素有“中國最後一位大儒家”之稱,但一生傲骨且獨行的梁漱溟卻對比他年長十歲的馬一浮推崇備至,盛贊馬一浮是“千年國粹,一代儒宗”,那麽馬一浮究竟是這樣一個人呢?
馬一浮
馬一浮(1883—1967)是浙江會稽人,但他卻于1883年4月2日出生于四川成都,其時其父親馬廷培正在仁壽縣知縣任上,其母何定珠出身于名門望族,對其早期啓蒙教育影響至深。
1888年夏,結束仁壽知縣任期的馬廷培攜全家從四川返回浙江原籍,在馬一浮9歲那年,其父聘舉人出身的鄭墨田爲私塾先生,專門教授其兒子讀書,並爲馬一浮取學名“福田”,馬一浮在4歲時就曾師從何虛舟學讀唐詩,並且過目能誦,常常被人稱爲“神童”。
1893年,馬一浮遭遇幼年喪母之人生不幸,母親生前曾命其作菊花詩,馬一浮應聲出口成詩,曾讓母親大吃一驚,如今沒有了母親的呵護,馬一浮更是把全部的精力用于讀書,而“學而優則仕”是當時讀書人的最大動力。
1894年是甲午年,大清帝國遭遇了屈辱的中日甲午戰爭,而教了馬一浮兩年的先生鄭墨田辭教,他認爲馬一浮才智過人,不敢誤人子弟而耽誤其學業,父親馬廷培只得親自教授兒子,他也發現兒子禀賦異常,學習能力飛凡,遂讓其自學,而他所能做的就是爲兒子提供良好的讀書環境。
1898年是戊戌變法之年,馬一浮赴紹興縣參加縣試,一同參加考試的還有自己的老師鄭墨田及周樹人、周作人等考生,周作人在其《知堂問想錄》中記載:“會稽凡十一圖(每圖五十名):案首爲馬福田,予在十圖三十四,豫才兄三圖三十七……。”而老師鄭墨田列第23名,由此可見馬一浮水平之厲害,真乃學霸也,所取名次竟然甩了老師好幾條街。
青年時期馬一浮
馬一浮之名很快就在紹興流傳開來,光緒十八年中進士的社會賢達湯壽潛讀了馬一浮的文章後大加贊賞,竟將大女兒湯孝愍許配給他,馬一浮與湯孝愍于1899年拜了天地,上演了一幕才子配佳人的佳話。
馬一浮于婚後上演了一段“新婚別”,赴上海學習英文、法文和拉丁文,將其目光轉向西學,這樣的視野絕對是超前的,因爲曆史的車輪還尚未跨進二十世紀呢。
馬一浮在上海學習還不足一年,就不得不返回家鄉服侍病重的父親,盡管馬一浮與湯孝愍精心照顧父親,但馬廷培的病還是日趨加重,去世時尚不及花甲之年。
馬一浮攜妻重回上海,與馬君武、謝無量等人創辦了《二十世紀翻譯世界》雜志,以此傳播西方文化,當時就有“天下文章在馬氏”之譽,而這裏的馬氏就是指馬一浮和馬君武。
馬一浮在爲父親守孝的日子裏,妻子湯孝愍竟意外懷孕,飽受封建禮教熏陶的夫妻倆決定墮胎,然而就是這個錯誤的決定,導致湯孝愍于1902年7月15日意外身亡,馬一浮曾泣淚寫下了《哀亡妻湯孝愍辭》,並從此立志終生不娶。
1903年6月,馬一浮因懂外文而被清政府派駐美國聖路易斯,參加將于1904年舉辦的“聖路易斯百周年紀念博覽會”中國展館的籌建工作,同時在駐美領事館留學生監督公署任中文文牍,其任職期間還曾赴歐洲遊曆。
在美國工作的馬一浮
極富語言天才的馬一浮,其英文水平在實際語言環境運用中大有長進,有機會購買了一部馬克思的《資本論》,並將其帶回中國進行推介,由此成爲中國翻譯《資本論》第一人。
1904年5月,馬一浮從美國轉赴日本遊學,曾師從日本友人烏瀉隆三學習日文和德文,並于當年11月返回中國,並在江蘇鎮江焦山海西庵潛心治學,研究西學並開始譯著《歐洲文學四史》等著作。
1906年,馬一浮回到浙江,寄居在杭州西湖廣化寺,通讀文淵閣珍藏的《四庫全書》,文淵閣是清乾隆年間所建,是專門收藏《四庫全書》的皇家藏書樓,馬一浮在此研讀一年,方把《四庫全書》通讀完畢,隨即居于杭州陋巷精心研讀傳統中華傳統典籍,可謂是癡心于自學。
1912年中華民國成立,孫中山遴選章太炎出任教育總長,被章太炎婉拒,由蔡元培出任教育總長,範源濂出任教育次長,蔡元培聘請馬一浮爲秘書長,但馬一浮到任不足月余,就挂冠而去,前往南洋考察,並作《新加坡道南學堂記》,回國後繼續潛心于國學。
馬一浮書法
1916年冬,著名詩人蘇曼殊慕名到杭州拜會馬一浮,蘇曼殊比馬一浮年輕一歲,能詩擅畫,並且通曉日文、英文、梵文等多種文字,二人可謂是惺惺相惜,但非常遺憾的是,蘇曼殊于1918年就在上海病逝。
1917年初,蔡元培正式出任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再次向馬一浮伸出橄榄枝,邀請馬一浮出任北京大學文科學長,被馬一浮婉拒,蔡元培只得另行聘請陳獨秀出任。
1918年夏,李叔同正式出家,取發號弘一,李叔同在出家之前,曾與馬一浮研討佛學,李叔同年長馬一浮三歲,集詩、詞、書、畫、篆刻、音樂、戲劇、文學于一身,可謂在衆多文化領域,開中華文化藝術之先河,馬一浮與李叔相互引爲知己,曾親自陪同李叔同到靈隱寺受戒。
馬一浮(右一)與李叔同(右二)等人合影
1924年9月,直系軍閥孫傳芳主持浙江之時,曾慕名拜訪馬一浮,但卻被馬一浮拒見,實際上孫傳芳無論是在出任閩浙聯軍總司令,還是出任浙、閩、蘇、皖、贛五省聯軍總司令,孫傳芳都是重用地方社會賢達和知識分子,而其麾下也聚集了許多知識分子,這其中包括丁文江、蔣百裏、陳儀、劉厚生等人。
1930年,熊十力在杭州廣化寺療養期間,經浙江省圖書館館長單不庵介紹,熊十力與馬一浮相識,曾是北京大學教授的熊十力向馬一浮求教,並懇請馬一浮爲其《唯識論》撰寫序言,但此書經浙江省圖書館出版後,遭到佛教界反對和攻擊,但馬一浮與蔡元培等人卻對《唯識論》推崇備至。
馬一浮(前排左四)與熊十力(前排右三)等人合影
1933年夏,熊十力、梁漱溟曾專程到杭州西湖拜訪馬一浮,中國三位儒學大師難得聚在一起,彼此相談甚歡,爲文壇留下一段佳話。
抗日戰爭爆發後,浙江大學被迫西遷,先後更換了建德、吉安、泰和、宜山等校址,曆時兩年有余,最終在貴州遵義、湄潭落腳生根,並堅持辦學七年,馬一浮在竺可桢的再三邀請之下,于1938年夏出山任教于浙大,在江西泰和廣西宜山開設“特約講座”,講稿分別合輯爲《泰和會語》和《宜山會語》。
馬一浮與浙大教師合影
1938年底,竺可桢以“求是”作爲浙江大學校訓,並力邀馬一浮爲浙大撰寫校歌歌詞,馬一浮以《大不自多》爲題交稿,馬一浮撰寫的歌詞以文言文寫成,用典較多且意境深邃,確能體現浙大所追求的求是精神,但就是有些拗口且不通俗,由著名聲樂家和作曲家應尚能教授譜曲後,被定爲浙江大學校歌。
浙江大學畢業的學生,了解老校長竺可桢的人都不多,能夠知道這首校歌的人更少,而能讀懂並理解校歌歌詞的人,更是鳳毛麟角,據說浙大師生中不知馬一浮的人不在少數,而讀不懂校歌歌詞的更是一種普遍現象。
馬一浮在著述
1939年,馬一浮無意久留浙大,而是流露出想創辦一所古典式書院,他的這一想法被陳布雷和陳立夫得知,並最終得到官方資助,馬一浮在時隔半個世紀之後,又重新回到四川,在樂山烏尤寺創辦了“複性書院”並擔任院長兼主講,其辦學宗旨就是爲了保存中華民族傳統文化,馬一浮親自講學一年零八個月,其講稿輯爲《複性書院講錄》卷一至卷六。
“複性書院”停止講學之後,轉而以刻書爲主,先後有《蠲戲齋詩前集》、《避寇集》、《蠲戲齋詩編年集》、《芳杜詞賸》等問世,馬一浮希望以自己的所爲,爲中華民族保存一點文化血脈。
會稽馬浮之印
1946年5月20日,馬一浮與“複性書院”一並遷到杭州,借西湖葛蔭山莊爲臨時書院院舍,繼續以書院主講兼總纂名義從事刻書。
1947年,馬一浮提出廢止“複性書院”,並于1948年初離開葛蔭山莊,居住在親戚家裏,及至當年秋天,隨著國民政府全面潰退,“複性書院”正式宣告結束,從籌劃建立到終結,期間剛好經曆了十年。
1950年4月,馬一浮應其弟子蔣國榜之請,移居西湖花港蔣莊,重新隱居林下,繼續以選刻古書爲業,蔣莊爲無錫人廉惠卿所建,宣統年間轉售給了蔣國榜,被俗稱爲蔣莊,馬一浮此後一直居住于此。
馬一浮(右)與蔣國榜合影
1952年4月,時任上海市市長陳毅到西湖蔣莊拜訪馬一浮,正值馬一浮午睡,陳毅不讓打擾,事後馬一浮深爲感動,其後與陳毅也多有往來,馬一浮還受聘出任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員會委員,並于1953年春出任浙江省文史館館長,這也是馬一浮第一次以七十高齡出任官職。
1957年4月,蘇聯最高蘇維埃主席團主席伏羅希洛夫元帥訪華,中國政府以最高規格接待了這位蘇聯國家元首,周恩來總理在陪同伏羅希洛夫訪問杭州時,建議客人去蔣莊會晤馬一浮,並留下了一張珍貴的曆史合影。
馬一浮與周恩來(左二)、伏羅希洛夫(右二)等人合影
1963年是馬一浮80壽辰,周恩來特意批複10000元人民幣作爲馬一浮頤養天年的資金,當年冬天馬一浮赴京參加全國政協會議期間,在全國政協禮堂舉辦了《馬一浮書法展覽會》,並將其曆年的書法精品357件(冊)捐獻給了國家,中央新聞紀錄電影制片廠曾專門攝制了紀錄片。
1964年,馬一浮又被任命爲中央文史館副館長,當年冬天以老邁之軀赴京出席全國政協會議,毛澤東、周恩來、陳毅接見和宴請了政協委員中的耆宿,馬一浮被安排坐在毛澤東身旁,此前馬一浮與毛澤東已經多次相見,也與三位偉人互有唱和。
馬一浮回杭州後書寫了兩副對聯贈予毛澤東和周恩來,書贈毛澤東的是“旋乾轉坤,與民更始;開物成務,示我周行”,落款則爲“集《易》、《詩》《漢書》、《宋史》句,贈毛澤東。馬蠲叟贈言”;書贈周恩來的是:“選賢與能,講信修睦;體國經野,輔世長民”。落款爲:“集《周禮》、《孟子》、《禮記》句,周總理鑒正,馬蠲叟贈言。”
馬一浮在西湖邊上小憩
文化大革命時,馬一浮也未能幸免,其罪名爲“反動學術權威”,他被紅衛兵數次抄家,浙江省圖書館古籍部聞訊馬一浮被抄家時,立即派人從尚未投入火堆中的箱囊中搶救出一批珍貴的書畫,又從杭州七中接收了從馬一浮家中抄來的3000余冊圖書。
一生耿介的馬一浮面對如此劫難,不得不底下高貴的頭顱,懇切請求紅衛兵,能否“留一方硯台給我寫字好不好?”換來的卻是一記耳光,並將耄耋之年的馬一浮攆出了蔣莊。
1967年春,馬一浮胃部大出血並引發諸病,延至當年6月2日,在杭州駕鶴西去,但他並沒有歸葬馬氏家族墳茔,而是被安葬在杭州南山公墓。
馬一浮之墓
在二十世紀中國文化史上,馬一浮可謂是一座令人仰止的高山,其一生潛心治學,幾乎到了不入世俗煙火的地步,讓人十分驚奇于他的另類,但不知何故,在論及衆多國學大師時,馬一浮名字卻很少出現其中,他是被歲月塵封,還是世人難懂其人,但他確實是被歲月和曆史遺忘之人,但願有更多的人去了解和認識他。